屋裏的藥香還沒完全散去,繞過一道素白屏風就能看到裏屋的陳設。


    還是一樣的樸素低調,但是家具樣樣不是凡品,多多少少都有點辟邪的作用。


    秦攸洺就躺在最裏的桃木百獸床上,一動不動,如同死去一般。祁鳶坐在床沿端詳著那張灰白的臉龐,這是她幾天來第一次這麽認真地端詳,那柔和的眉眼,逐漸和記憶深處一張稚嫩的臉龐融合在一起。


    心底如同一座火山轟然炸開,滾燙的岩漿流遍全身,卻讓她瞬間渾身冰涼。


    記憶中的男孩身影逐漸清晰,但是很多事她都記不清了,唯一記得的是小攸洺渾身是血地坐在赤霞鎮的草地上,抬著一雙清澈的雙眸求她放了他。


    而到底是何原因,她自己記不清,其他人也說不清。


    隻知道是她大概曾經做錯事,害得他大病十二年。


    說不清緣由的虧欠。


    祁鳶伸出手來,要像在亂葬崗時那樣再從身體裏逼出一顆避風丹,那是祛除邪氣的良藥,以凰仙的骨血煉就。奈何她最近實在消耗太多,金光無法在指尖聚集,最終收了手,無奈地歎了口氣。


    一陣涼風襲來,黎城竟然已經入秋。微風中隱隱夾帶著一股熟悉的清香,熟悉得祁鳶咬牙切齒。


    身後風疾,隻聽“嘩啦”一聲震耳,素白屏風應聲倒地,巨響中竄出來一道青影直衝床榻而來,定睛一看,正所謂不是冤家不聚頭,麵前的那位正是將她撞下雲間,害她在死人堆裏淋雨躺了兩天的肇事逃逸者。


    “妖孽!”隻聽女子大喝一聲,伸手正虛虛握住那人手中的匕首,稍一使力就化為一堆銀粉。


    那人大驚,轉身欲逃,祁鳶上前一步扯住他的後領,像拎著小雞似的扔到床榻邊,扯下一根帳繩將他綁了起來。


    這一係列動作幾乎在一息之間完成,一直到院子裏的人衝進來那人才反應過來,可是早就掙紮無力了。


    進來的正是之前要提刀砍秦攸洺的大漢,身後還跟著四個人,個個膀大腰圓,胸腔中翻滾著一股浩然正氣,一看就是練過的。


    大漢跨過碎屏風罵罵咧咧走進來,眼瞅著掌心帶著疾風,停下時隻是抓住那人蒙住臉的麵巾一把拽了下來,罵道:“展言你這狗娘養的,一年一次你累不累?”


    麵巾扯出一張清秀的臉,看起來未及弱冠,但那充斥了滿屋的清香中隱隱飄出來的一絲妖氣說明,他的修為至少已經五百年。


    但見他眼神呆滯,掌風襲來時也不閃不躲,祁鳶一隻手推開揪住他衣領的大手,另一隻手摁住他的頭頂摸索,不消一會兒便扯出一根細絲。


    大漢也呆住了,驚道:“傀儡線?”


    展言似乎是極疼,開始掙紮,甚至攻擊祁鳶,大漢上前把他摁住,待祁鳶從他身上抽出五根細絲才停手,展言早已經疼得滿頭大汗。


    雖然疼,神識卻逐漸清明了。


    等看清身邊的人和屋裏的一片狼藉,展言似乎要哭出來了,帶著哭腔叫道:“三行啊,我又犯錯了?”


    三行就是大漢,他一邊解著他的繩子一邊道:“你小子什麽時候被人係了傀儡線?要不是這位姑娘出手,你今日就釀下大禍了。”


    說完六人一起跪在了地上,衝祁鳶重重磕了一個頭:“多謝姑娘多次救殿下於危難,大恩大德,閑逸王府必當世代牢記。”


    祁鳶想起兒時那段殘缺的記憶,心道你們知道我是誰後別喊打喊殺就行了,表麵上還是與這幾位客套了一番,並且表示不會在王府待久。


    畢竟待得越久,一些不該知道的就知道的越多。


    王府的人不會允許有這種人出現,哪怕是救過殿下的命也不行。


    幾人又寒暄了幾句,大漢領著手下們離開,臨出門時,展言又折了回來,道:“我看出你對殿下有不同的心思,不知有個請求,姑娘願不願應下。”


    祁鳶問道:“何事?”


    展言道:“殿下的好友顧將軍在出征前曾向殿下托付一人。”


    這事祁鳶知道,新婚之夜出征,托付的想必就是新娘子半枝公主了。


    不料展言搖頭,道:“公主千金貴體,自然有人保護,顧將軍托付的,乃是原公主的貼身侍女,這次大婚的試嫁丫鬟小玖兒。”


    這小玖兒是早公主兩天抬進將軍府的,本來是一個小小的試嫁丫鬟,走的卻是八抬大轎的流程。世人皆知當今公主一心向道不理紅塵,這小玖兒如今這番,以後說不定就是主母的身份,也算是公主給了將軍府一個交代,同時也是皇家的一個下馬威。


    皇帝一心想借此給顧獻卿添堵,沒想到人家還真傾心了這小丫頭。


    但是黎城中暗潮湧動,顧獻卿終是不放心小佳人,臨走前托付給好友秦攸洺,卻不想秦攸洺為了他差點自身不保。


    無論如何,朋友之托不可負,王府下人商量覺得還是把小玖兒接到王府來比較安全,“可是王府都是些五大三粗的漢子,去搶人家媳婦兒,說出去總歸不好聽。”展言道。


    祁鳶心下了然,應允去將小玖兒請來,可是來到將軍府時,把這府裏翻了個底兒朝天也沒見到什麽新嫁娘。


    抓了一個鬼鬼祟祟的丫頭才知道,小玖兒早在兩天前就跑出了府,去南疆找顧將軍去了。


    王府眾下人咬牙。


    “糊塗!且不說她能不能去了南疆,就是途中的妖鬼精怪,也有她當下酒菜的了。”


    “隻可惜咱們殿下,怕是要背上背信棄義的罵名了。”


    “倒沒有這麽嚴重,殿下重義,醒來之後必定不好受,也不知怎麽才能熬過這一關。”


    “……”


    “……”


    下人們你一言我一語,祁鳶心知肚明這是說給她聽的,大可以撒手不管。可她畢竟心中有愧,擺手示意眾人閉嘴後淡淡道:“我去找。”


    眾人果然立馬喜笑顏開,隻有展言一妖麵露憂色,想開口被旁邊的人拉住了。


    一直到祁鳶走後,展言才站出來:“小玖兒是女子,那姑娘就不是了嗎?你們怎麽能……”


    “住嘴!”老管家走了出來,他之前閃了腰,扶著拐杖顫顫巍巍,聲音卻中氣十足,“你知道什麽?那位姑娘有無邊神通,上天派她來,或許就是來幫殿下渡過這一關的……還有,你不是在石子路上跪著嗎?怎麽過來了?”


    “我……”


    “哎好了好了,”三行急忙站出來拉住了欲辯解的展言,一邊說著一邊拉著他往石子路上走,“你失蹤半月很多事不知道,這樣,你去繼續跪著,我坐你麵前慢慢和你說道。”


    “好,不許嗑瓜子。”


    “哈哈哈哈什麽話,兄弟我是那麽不仗義的人嗎?”


    “那你往袖子裏掏什麽呢?”


    三行掏出倆雞蛋大的核桃:“山核桃,柳娘給我的,嘿嘿,我就說她傾心於我吧。”


    展言白了一眼,道:“她是讓你補補腦子吧。”


    夜裏,王府所有的守衛都轉移到秦攸洺院子裏,裏三層外三層包得水泄不通。


    二十年前妖族內部分裂,人族違反三界規定參與其中,與其中一支結下了梁子。


    而傳聞這其中的某些淵源就與秦攸洺有關。


    於是每年七月就有渴望妖族內部和平統一的有誌之士來王府一探究竟,就算查不到什麽也要“順手”殺了秦攸洺,妄想解了妖族憂患。


    不過都會被抓捕,至少這十年來沒有逃跑的。


    被抓捕的基本都自殺了,也有被秦攸洺殺掉的,極個別的會因為本身討人喜歡,像展言,被留下來做了小侍衛。


    回想在王府的這幾年,展言不由自主地嘴角上揚,他是喜歡這裏的,有吃有喝,活兒也不累,秦攸洺還寵著,他在妖族四百多年都沒有這幾年這麽輕鬆愜意過。


    而且剛剛知道自己刺殺殿下是因為被係了傀儡線,到頭來這一切都不怪他,要不是那位姑娘,他到現在都以為是自己練功走火入魔了。


    那位姑娘……


    說起來,還不知道她的名字。


    展言四下張望了一下,偷偷起身,一躍消失在了黑夜裏。


    至少,該問問她的名字。


    而此時的祁鳶,正被一堆人圍在一片竹林中,麵臨著出生以來遇到的最大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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