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鬧劇


    當意識漸漸蘇醒,能夠感受到周身雲錦擁繞,鼻尖淡淡幽香,祁鳶就知道秦攸洺果然沒有讓她失望。


    她坐起身,身上已經清洗幹淨,還換了一身新衣服,窗外的陽光不偏不倚正好灑在床上,全身各處大大小小的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隨之而來的還有久違的輕鬆和舒適。


    門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一個小丫鬟端著水盆走了進來,見到祁鳶醒來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姑娘醒了,水打好了。”


    祁鳶上前去簡單洗了把臉,邊擦臉邊道:“你家殿下在哪兒?”


    小丫鬟依舊笑道:“殿下難得七月份帶著輕鬆的身子,在自個兒院子裏鬧得正歡呢。”說著收拾完手巾水盆,伸手示意祁鳶隨她走,“管家差我來問問,若是姑娘醒了,去看看能不能有個法子收了神通,讓三殿下再乖乖躺回去。”


    這小丫鬟一臉的平淡,祁鳶卻聽糊塗了,心道:“平日隻聽曼娘說人間的奴才忠心主子,怎麽這府上的反而想主子做個活死人?”


    心中疑問還沒等開口,就遠遠聽見前麵的人聲嘈雜。


    “主子,算老奴求您了,您好不容易從亂葬崗裏爬了出來,就別折騰了,自個兒的身子要緊啊!”


    “是啊是啊,上一次是陛下開恩饒您不死,如今聖怒未消,您又要提刀上殿,這不是把自個兒往刀口上送嗎?”


    “您可知道您在亂葬崗躺了三天,奴才們是在雨裏跪了三天啊,看在奴才們忠心為您的份上,開開大恩饒了小的們吧……”


    “……”


    王府的男女老少們你一言我一語,愣是把秦攸洺擠得插不上一句話,隻能握緊手中的銀月彎刀,也不知道該砍向哪裏。


    祁鳶到時,見到的正是眾下人圍跪成一圈,秦攸洺披頭散發站在中間,被“逼迫”得進退兩難。看他這幅有話說不出的樣子,再想想亂葬崗兩天耳邊的聒噪不休,祁鳶心想你也有今天,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她的笑聲雖小,卻也足夠吸引來眾人的注意力,頓時所有目光都聚集在她的身上,老管家向她跪走兩步,磕了個頭道:“老奴見識淺短,但也知道姑娘不是凡人,如今主子又要去皇宮送死,求求姑娘收了神通,奴才們賤命不值一提,主子可不能再有長短了。”


    說完又趴在地上磕頭,眾下人也隨之附和,祁鳶還是第一次接觸這麽多凡人,不免有些慌亂,正考慮怎麽辦時,隻聽有人大喊:“不好,殿下跑了!”


    向外看,不知什麽時候秦攸洺已經跑出去二三十步,眾人急忙起身去追,推推搡搡得給老管家扭了腰,差一點被人踩在腳下,幸虧身後的小丫鬟眼疾手快上前扶住了他。


    秦攸洺跑得正歡,突然感覺身後殺氣騰騰,提著膽子回頭看了一眼,隻見王府的男女老少如黃河之水奔湧而來,個個凶神惡煞,麵目猙獰,跑在前頭的一位五大三粗的漢子手裏甚至不知何時還攥了一根手腕粗的木棍,揚言與其讓他禍害蒼生,不如直接打死事了。


    秦攸洺大喊一聲加快了速度,王府大門就在眼前,勝利的曙光即將降臨,突然,一個形同鬼魅般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一直鑽進了骨子裏。


    “一,二,三,倒。”


    聲音如同不可違抗的指令,話音落的那一瞬間,秦攸洺渾身的力氣仿佛被猛然抽走,腿一軟“噗通”一聲便趴在了地上,揚起麵前人的裙裾一角,露出一雙如玉般光潔的細足。


    抬頭,果然是祁鳶站在那裏,正低頭看著他,秦攸洺歎道:“別人不懂,我和你說過那麽多,你是應該懂我的。”


    語氣之間帶著些失落,和點點恨鐵不成鋼。


    祁鳶道:“別的我不管,你的身體可承受不住再去一次亂葬崗了。”


    秦攸洺垂眸不語,恰好身後的眾人也追了上來,之前揚言要打死他的大漢上前彎腰要抱起他,被啐了一句“惡心”,連帶著罵了一句“滾”,隻好請人來幫著發到了背上。


    趴在大漢背上時秦攸洺已經有些迷糊了。初七到十五這幾天陰氣極重,往年他都是睡著,今年托了祁鳶的福鬧了這麽一遭,全府上下也不知道是喜是憂。


    大漢正要起步,又被秦攸洺叫住,他略帶艱難地回頭,對祁鳶道:“雨後地麵濕涼,穿上鞋子吧。”


    說完頭就趴在人家背上不動了,努力睜了幾下眼皮,最後還是合上,失去了意識。


    合府上下對祁鳶千恩萬謝,帶她來的小丫鬟又是磕頭又是賠罪,磕到祁鳶都快跪下了才起來,眾人散去,祁鳶想了想,還是去了秦攸洺的院裏。


    他的院子陳設簡單,甚至花花草草都沒有多少,隻有正對房門的一棵老枯樹惹人注目,樹下放著一張長凳,油紙簡單搭起了一個避雨棚,地麵上多多少少還有些瓜子殼,可見秦攸洺對這裏頗是喜歡。


    下人隻有兩三個在屋裏忙碌,隱隱傳來一陣藥香,祁鳶仔細嗅了嗅,都是些滋養補氣的,名義上對了秦攸洺的病症,可惜他病在魂元,這些醫骨肉的藥材唯一的作用就是心裏安慰罷了。


    祁鳶坐在長凳上,秦攸洺剛剛的“你是應該懂我的”讓她有些難受。


    她自然是懂的,秦攸洺被封“閑逸王”並不是什麽君王二心,是他本來就是個閑散不羈的性子,於是先皇賜“閑”,今上賜“逸”,就有了“閑逸王”的名號。


    能讓堂堂“閑逸王”提刀上金殿的,自然觸碰了他的底線。這事秦攸洺說得斷斷續續,祁鳶倒也能拚湊個大概。


    起因還是他那從小玩到大,有“過命交情”的好友顧獻卿。


    世人提到顧獻卿,就必然會跟一個響亮的稱號:伏魔大將軍。


    傳聞這位將軍天生神力,武功蓋世,驍勇善戰,十三歲上陣殺敵,十四歲就取敵將首級,十六歲出奇兵一戰成名統領三軍,駭得魔族四年不敢踏入人族領土半步。


    就這麽一位大將軍,卻是個“缺心眼的”,不知道功高震主的道理,讓皇帝起了疑心。


    於是皇帝借一次慶功宴,將當朝唯一的公主,秦攸洺的四妹妹指婚給了顧獻卿,要求的嫁妝卻是顧獻卿一半的軍權。


    交了軍權,娶了新娘,新婚當天皇帝連發二十一道催發令,酒宴未散,酒意未退,就被迫披甲出征。


    半夜出征,隻有秦攸洺一人相送。


    因為隻有他一個人敢。


    當夜正是六月三十。


    回去之後秦攸洺病發,還沒進門就吐出一大口血,在床上躺了三天,心中鬱結,終於忍不住提刀上了金殿。


    金殿之上,他曾對他的皇帝大哥提出三不值。


    一為帶功將領,二為二八小妹,三為邊疆子民。


    他自認字字誅心,直聽得群臣默然,而皇帝隻是搖頭。秦攸洺氣極,躍然而上,奈何突然病發,落在地上動彈不得,可惜一把銀月彎刀還沒碰到皇帝分毫就被扔進了亂葬崗。


    親妹被當做棋子,好友受辱出征,自己卻連那人的衣角都碰不到,換做是誰都會心中氣結,更何況是秦攸洺。


    更何況是秦攸洺。


    祁鳶苦笑,她有什麽理由說這句話呢?


    屋裏已經收拾妥當,小丫鬟也早就送來了一雙新的繡花鞋,祁鳶看也不看,依舊赤腳進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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