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看似豪氣,可說話人其實並不走心,而是是不是拿眼睛餘光瞟著李廣澤,看自己的話有沒有引起他的注意。


    李廣澤還是太過淡定從容了,不過身邊人已經發現,守備大人似乎臉色不太好。


    明軍幾乎就要攀上城頭了,這時李廣澤大人才終於吐出一口濁氣,解除了定身法對身邊人嘶吼道:


    “快,快背著本將撤退,本將的腿邁不動了!”


    圍上來幾個人七手八腳背起他時,幾個人都發現,自己抬守備大人的腿時,抓了一把的屎尿。


    “就說一個從沒有上過戰場的世家公子哥,不可能這麽豪氣麽,原來剛剛的淡定是被嚇得!”


    連主將都跑了,剩餘的弓箭手也在往城下跑,其餘守軍哪還有心思在城頭等死?


    何況這場戰役勝負已分,守軍眼看著明軍搭起雲梯向城頭攀爬,竟連一塊石頭一根檑木都沒有扔下去。


    他們根本抬不起頭,是被壓著打,等明軍攀上城頭,便是所有人的死期。


    於是所有守軍都隨著守備大人的尿液淋漓出來的逃跑路線開始狂奔。


    當廣西軍爬上沅州城頭豎起明軍的日月旗時,他們奇跡般發現,城頭竟然空空如也。


    小小的沅州城竟然一鼓而下,守將李廣澤,此時正歪歪斜斜被左右扶座在馬背上跑路。


    如果不是左右的死忠家奴看護的緊,李廣澤已經不知從馬背上出溜下來多少回了。


    “快跑,快跑!出了北門,日落前便能趕到麻陽修整。”


    一群鞋子都跑飛了的潰兵,還有什麽好修整的?回去好好修修腳還差不多。


    不過人活一世,誰能嫌棄自己的命賤,可以說丟就丟?


    這支隊伍中,人人都在奔命,扛旗的嫌旗幟礙事,自己把旗杆撅折了做拐,把旗子卷起來塞著留著當床單。


    脫下來丟棄的甲胄散落在整條路線上,可惜身後並沒有明軍的追兵啊,他們如何這麽狼狽,像是被瘋狗攆著一樣?


    “守備大人,說白了,咱們這點兒人馬,不過是恭順王用來充數的。


    於整個戰局,起不來太大作用。”


    守備大人身邊,一名校尉還沒忘了給上官做個心理疏導,以免守備大人因為一場敗仗從此抑鬱了。


    可李廣澤哪兒用得著他疏導?這些軍卒,有一大半是當地鄉勇,鄉勇中的成分又頗為複雜。


    有吃不上飯跑來充軍的,有地痞混混穿上軍裝打算日後欺負老實人的,還有些山賊土匪一拍腦門跑來投誠的。


    就是沒有幾個是真正的鄉勇,孔有德才來湖廣一年多的時間,地方上那裏來的那麽多鄉勇主動送上門?


    不過送上門的銀子倒是不少,可全都是如李廣澤這樣的,送來銀子便想要做官,往自己口袋裏摟錢。


    李廣澤算是可以的了,銀子給的足,孔有德讓他跑到偏遠地區來做一守備,不過是幫他刷個臉,混兩年履曆,日後繼續有銀子鋪路自然是步步高升。


    李家也覺著沅州這個地方不錯,卻是沒想到自己中了頭獎,成了繞道而來的明軍主力第一個攻擊目標。


    路上李廣澤雖然心有戚戚,卻不似為丟了一座城,而是心裏盤算著,這下回去,要想保住守備的頂子,還得給恭順王大人再送不少銀子,肯定是虧了。


    算盤打得響,李廣澤正肉疼著呢,密林之中便似有山鬼嘶嚎。


    定眼一看,是尼瑪前鋒倒下了一片。


    “怎麽回事?”李廣澤瞳孔放大。


    “大人,不好,有伏兵!”


    但見一陣亂箭過後,道路前方橫擋著一匹戰馬,兩名將軍。


    兩名將軍一個頭戴紅纓兜鼇,一個歪帶白毛氈笠,一個綿甲披紅手持長刀,一個葉甲掛皂身背金錘。


    他們一個馬上一個步下,一個女將,為女將牽馬的則是個獨臂漢子。


    獨臂漢子在用自己殘缺的半條胳膊繞著韁繩為女將牽馬。


    他聲音有些軟糯地說:統統放下武器投降,饒爾等不死!


    馬上女將一聽便是沉下臉來,手中眉尖長刀的刀背在獨臂漢子的氈笠頂上一敲:


    誰讓你饒他們不死的?原以為你隻是邋遢,如今才發現還不帶腦子。


    對呀,軍令不是這個樣子滴,一時激動竟然給忘了。


    漢子回頭對女將訕笑著點頭,摸著被敲打的頭頂,一張黃臉都有些泛紅的不好意思了。


    李廣澤潰兵怔忡間,便見那個骨頭沒幾兩重的獨臂將軍圓瞪怒目回頭望向他們,聲音卻依舊軟糯地說:


    “都聽到沒有,我夫人說了就算,就算你們放下武器投降,也得死!


    所以呢,奉勸你們,咱還是打一場吧。”


    秦祚明話畢,便是揚手摘下了背上的金錘,牽馬衝鋒。


    麵前愣忡的幾名清軍軍卒還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便已經被秦祚明的大錘砸飛。


    說話軟糯,可這膀子力氣真是大的沒邊兒了。


    一名清軍的先鋒校尉待欲反抗,刀還未及拔出,便已經被坐騎上的女將鄧茹一刀抹斷了脖子。


    秦祚明和鄧茹身後的五百軍卒隨即趕到,李廣澤誰也不管是撥馬便逃。


    曾幾何時,在武昌夜色裏的勾欄中聽曲兒,李廣澤也曾揮斥方遒,手指勾著清官兒的下巴,感慨自己有誌難舒,若是他日踏足沙場,該是多麽英勇無敵。


    可今日的秋冬時節,上天給了他機會,他才發現人生的夢境尼瑪全都是扯淡。


    他卻不是為漢家江山血染征袍,而是做著清軍守備,逃跑時鼻涕向身後飄蕩足有一米。


    到底是天太冷,小冰河時期影響了他的生活軌跡,還是李守備生不逢時呢?


    身後潰兵繼續被秦祚明的金錘砸飛,被鄧茹的眉尖刀挑翻在地。


    李守備自問一生花了許多銀子在女人身上,也曾為了自己擔任這個沅州守備給恭順王送去十幾名美婢。


    但他真的從未見過身後一身藏紅色綿甲女將那樣的女人。


    在他的世界裏,這樣的女人根本就不應該存在。


    其實李廣利不知道的是,當初的鄧茹,隻是落難被秦祚明等人救下的一個髒兮兮的小丫頭。


    記得那仍然是一個秋冬時節,秦祚明的斷臂還在,那一年他還是個青澀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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