濼水有許多年不曾出過這樣的大案了,本地一向富庶,便有案子也不過是雞零狗碎,偷了雞少了鴨,再不就是婆媳之間口舌相爭,又或是兄弟間爭田地房產,這樣的案子,縣令都不須去斷,交給師爺,沒幾句也就斷明白了,該罰的罰,該打板子的打板子。


    這案子一往上送,胡縣令差點兒從那太師椅子上驚掉下來,趕緊派了捕快出去拿人。胡縣令不過三十來歲,考了這些年將將出仕,花用了多少銀子,折了半個家業,這才把濼水這個缺給頂下來。


    所幸身邊跟的師爺老道,聽他發令,就道:“這卻是大人出頭的好時機,趕緊換下紀二郎,這裏頭涉案的,俱同他有些牽扯。”


    胡縣令開口就稱是:“還是師爺見機快些,這案子且與我細細分說。”


    石師爺捏了兩撇小胡子,拇指順了一回,笑著眯起眼兒來:“不才倒是有些愚見,勞大人的耳朵聽一聽。”


    這案子報上來,便是毒殺,且喜的是人沒死,花駁岸邊那許多人家,一聽見叫起吃死人了,急急奔出來看。


    那街店邊就有行腳大夫,借了小藥鋪子支個攤兒,也給人把脈摸病,再捎手賣些個膏藥帖子,清腸的丸子,正坐在小桌前打呼嚕,一聽見嚷頭都磕在了桌板上。


    那藥店對門是賣甘草雪水的,這時節最好叫賣的便是冰浸過的綠豆百合湯,店堂前擺的大甕子裏頭擱了一大塊冰,上邊坐著許多小甌兒,一甌一甌的賣,那夥計也正打瞌睡,惶惶然抬頭就見行腳大夫不管不顧拿了兩甌兒,反身又衝了出去。


    一徑往誠哥兒嘴裏倒,卻無奈他的嘴緊緊闔著,湯灑了大半,一口也喂不進去,這痛便似絞斷了腸子,他這樣的大漢疼得在地上打滾,連一聲痛都喊不出來,腦袋上汗珠直滾,不一時就臉色青白,隻不住的吸氣,半分也吐不出來。


    蘿姐兒癱軟著身子,一隻手揪住襟口的衣裳,一隻手抓著地上的土,青筋都顯了出來,那大夫指了人把誠哥兒扶起來,要他張開嘴,拿手指頭去摳他的喉嚨口。


    蘿姐兒這時候半跪著爬過去,抖了聲兒:“我來。”她的手指頭又尖又細,一雙手蔥尖兒似的,一隻手扶住誠哥兒的臉,一隻手伸進他嘴裏去,拿食指的指尖去刮他的喉嚨。


    誠哥兒牙關咬得死緊,哪裏這麽容易撬開來,是大夫捏了他的鼻子,喘不得氣了他這才鬆了口,蘿姐兒的手一伸進去,就叫他死死咬住了手背,疼的神誌不清,牙齒嵌進肉裏,沁出血珠子來。


    蘿姐兒忍了痛,曉得這吐是要用手指去壓舌頭根,不能叫他痛,隻能癢癢著才能吐出來,穩著手,忍住痛,拿手指尖一下一下騷他喉嚨口的軟肉,再使了力氣去壓舌根,等他翻湧著噴吐出來,濺了蘿姐兒滿身滿臉。


    那東西才吃進去不過一刻,吐出來的餛飩還是整個兒的,連湯帶水倒出來,卻是根本沒嚼就咽了下去,街坊忙忙去報官。


    行腳大夫往日裏沒誰拿他當正經大夫瞧,這會兒卻成了救世主,圍著的一圈人都聽他的,指使起人也不含糊,灌了兩甌兒綠豆湯進去,等他全咽下了,看著蘿姐兒的手叫咬得實在駭人的很,抬起頭來看一回:“趕緊著,尋個毛竹刮子來。”


    那東西是刮身上髒汙的,蘿姐兒聽見就搖頭:“不用,還是我來。”說著就又把手伸進去刮他的喉嚨口,她的牙也是緊緊咬著,咬得牙關發酸發脹發痛。


    那一碗“餛飩”是她預備了許久的,卻沒吃到該吃的人嘴裏。


    涼茶鋪子裏的跑堂瞧綠豆湯有用處,急急抱了十來甌兒來,誠哥兒喝的肚皮鼓脹,咽到喉嚨口再全數吐出來,地上吐著一攤一攤,連胃腸裏的黃水都吐了出來,這腹痛才算好了些。


    早有識得他的去往徐家鋪子裏報信,徐娘子跟徐屠戶兩個急急趕過來,衝開人進來,看見誠哥兒癱坐在大夫身上,蘿姐兒半跪著,就跪在他吐出來的髒汙裏,還扯了袖子去給他擦臉。


    兩個先是一震,當娘的立時腳都站不住,還是徐屠戶扶了她一把,等七嘴八舌把事情聽完,徐娘子去看兒子,徐屠戶進了後院就要拿住李寡婦。


    她聽見前邊聲氣不好,先是叫吃死人了,後頭又吵嚷起來,使了小夥計掀了簾子去瞧,曉得是自家出了事,她哪裏還能想著旁的,趕緊從後門遛走,這一遛,倒把毒死人的罪名坐實了。


    “這是怎麽的?這是怎麽的?”徐娘子摸著兒子的臉,又去摸他的手心,摸到掌心還有熱氣,又曉得嘴進去的東西都吐了出來,心裏稍定,把個行腳大夫當作神醫:“大夫,我兒子,這是……”


    “不防礙不防礙。”大夫也摸起胡須來,拈了兩三根胡子笑眯眯點頭:“萬幸都吐出來了,綠豆解毒,這灌了總有一壇子,又都吐了出來,再吃些解毒的湯藥,便無事了。”


    尋不著主事的,徐屠戶抓著小夥計出氣,把他拎到堂前摔在地上,小夥計見著樣子早就嚇得癱了,他磕磕巴巴指著蘿姐兒:“這餛飩,這餛飩原是給她的,東家,東家親自燒的灶。”


    這句一出口,有那知道的,就指點著蘿姐兒說這是紀家的姑娘,立時就又響成一片,這個說李寡婦想進紀家門想瘋了,那個說這真是蛇蠍心腸,又有人把那無出的話扯了出來。


    徐娘子曉得兒子是代她受過,眼睛像刀子似的刮了過去,誠哥兒人還立不起來,腦子卻清楚的很,叫徐屠戶抬起來,百八十斤的身子,徐屠戶哪裏還扛得起來,還是問人借了板車,抬上去要推回家。


    蘿姐兒正怔在原地,那頭公差卻已來了,見著的都是苦主,卻拿不著犯人,有那瞧見的指一指:“往紀家去啦。”


    李寡婦這時候還想著紀二是捕頭,捕頭還有甚事抹不平,她急惶惶的拍門進去,拉住了紀老太太,隻說是來看兒子的,把門插緊了,抱著兒子人都在打顫。雅*文*言*情*首*發


    她肚子裏壞水再多,哪裏經過這事兒,那餡兒不新鮮是有的,拌那一盆子的餡,如今且賣不出那許多去,餡兒隔了夜,自然有些味,擱了鹽擱了料哪裏還吃得出來,不過不新鮮,哪裏就能吃死人。


    可看那模樣卻不是作假,她這腦筋還沒轉到蘿姐兒身上,公差就上了門,拍開來也不顧紀老太太抬出兒子來,隻拱拱手,把李寡婦拿了回去。


    人是吃了她的餛飩,又是倒在她的店裏,濼水哪個不知紀家這點子官司,案子才出,全鎮風聞,一個個都啐那個李寡婦:“恁般歹毒心腸,已是把原配趕回了家,怎麽還要傷人一條命!”


    王四郎到茶園子去了,事情報到秀娘這兒,她也一口氣差著沒提上來,知道蘿姐兒已是去了官府過堂,急急差了小廝,拿著王四郎的帖子叫縣老爺不要當堂審問她。


    她總是個未出嫁的閨女,過得一回堂,還怎麽說親,秀娘自家頭也不及梳換,帶了蓉姐兒就往徐家趕去,半道上正遇見王家舊宅裏頭看門灑掃的小廝:“太太,三姑奶奶才剛昏死過去,這才醒了。”


    秀娘一個腦袋兩個大,蓉姐兒聽見他回就罵一聲:“怎不早些來報。”小廝也難,一屋裏總共一房守門的,一對老夫妻腳也慢了眼也花了,小丫頭侍候著桂娘,請大夫煎藥報信全他一個來。


    胡縣令聽下頭回報說人已經逮來了,何師爺又把紀二攔在外頭,他卻是來求情的,這會子還隻顧問那寡婦,半點也沒問起女兒來,便是何師爺也覺得他良心太毒,尋兩個公差把他看住了,不許他往堂前去,自家回到後堂。


    何師爺把下頭報的這些稟給胡縣令,胡縣令拍了桌子:“好個狠毒婦人!”說著就要出去開堂,揮手叫聽差的捕快去驚堂,整了整官服烏紗,正要邁往堂前去,何師爺卻皺了眉頭。


    他哪裏斷過案子,還不全賴著師爺,趕緊停了腳步:“師爺還有何見教?”


    “見教不敢,老爺是要這青天的名聲,還是要那十萬雪花銀?”何師爺一眼就瞧出這案子裏頭的貓膩,沾著王家那便是塊大肥肉,不說咬一口,沾一沾都是一身油花。


    那胡縣令一頓,覷著後堂無人,湊到師爺身邊:“這青天如何說?雪花銀又如何說?”何師爺做師爺也有許多年了,他自家中不了舉不能出仕,倒是一肚子經濟仕途,看見胡縣令著急,又賣個關子:“抑還有兩者兼得之法。”


    這二者兼得,卻不妙哉,可兩邊兒都要折損些,胡縣令湊了耳朵去聽了一肚皮的話,連連點頭,對視一笑,重整過衣冠往堂前去。


    先把蘿姐兒帶到後堂去,從內眷裏頭叫了個婆子出來陪著她,他自家隻先去審問街坊,還有餛飩店裏的小夥計,藥鋪子裏的行腳大夫,再有便是苦主徐誠。


    誠哥兒是叫人抬了板床兒上堂來的,他臉色煞白,人也沒說話的力氣,堂卻是要過的,徐屠戶在一邊跟著,連著保安堂的大夫也一並請了來,扔在灶下的絹帕,鍋裏餛飩湯,碗筷並那些吐出來的東西一並呈到堂上來。


    蘿姐兒在後堂,隔著一道牆,呆呆立住了不動,那守著她的婆子見她年紀還小,生得弱相,全身俱是髒汙,還到後頭討了件衣裳給她換。


    她卻隻立著不動,臉上一時紅一時白,手木木的腫起來也不覺得,樁樁事都跟她想的一樣,卻隻一件出了差錯,那個躺在板上的人該是她。


    胡縣令一個個的問過話,越是問,立在堂外那些越是罵,湯是李寡婦煮的,該吃這碗餛飩的又是蘿姐兒,紀家一筆爛帳,都不必再稟報,連胡縣令聽了前因也能猜得著後果。


    李寡婦越聽越是心驚,她哪裏有毒死人膽量,吹吹風叫那兩個啞巴吃黃連,真個上陣去再也沒這計較,聽聽這一個說她狠毒,那一個說她勾著紀二不肯放,便連給她接生的收生婆子都傳喚上來。


    通奸一事,民不舉,官不究,如今翻開來攤著說,她伏在地上抬不起頭,輪著了徐娘子說話,上去就是兩個巴掌,拍得她耳朵也嗡響,眼睛也暈炫。


    除了堂前一個堂後一個,再沒人知道這藥是怎麽下的,便連著李寡婦都想不明白,她吃著兩耳刮子,忽的思想過來,拿頭直去撞磚地:“大老爺,青天大老爺!定是那個小娼婦要害我!”


    胡縣令才要擺樣子,何師爺在邊上拉了拉他:“王家的人到了後堂了。”來的是秀娘跟蓉姐兒,這時節便是王四郎會飛,人也來不了。


    胡縣令聽見了,擺個正直模樣,拍了一板子驚堂木:“好個刁婦,你先與紀二通奸在前,進門不成又起歹意在後,本縣若是不判,又何立於鄉。”


    說著傳了蘿姐兒上堂,蓉姐兒帶了圍帽兒來,給她遮住整張臉,蘿姐兒由那婆子攙扶著上得堂前,後頭的人瞧不見她的模樣兒,胡縣令卻是看得著的,他聲音不由就軟下來:“紀家小娘子,這碗餛飩是由著誰煮了端於你的。”


    蘿姐兒釘在原地,似是沒聽見,胡縣令咳嗽一聲,她恍悟過來,抬手點了李寡婦,側過臉去正瞧見誠哥兒半躺著,嘴唇一絲血色也無,看見她瞧過來,身子顫了顫。


    “又是因何你不曾吃,叫徐誠吃進肚中?”


    蘿姐兒嚅嚅著開不了口,咬死了牙關說不出話來,腦子裏一遍又一遍是誠哥兒批手奪過碗去,直往喉嚨裏灌的模樣。


    “是小人看那店家不在,又肚中饑餓,先饒這一碗來。”誠哥兒做下這事,腦子裏甚都不曾想過,眼睛裏除了看見她,便是想了一路的那些話,她誰也不信,那就做一件叫她相信的事。


    誠哥兒是吃下去腹痛了才害怕起來,死不過一瞬,疼卻又要一回命,他的眼睛落在蘿姐兒手上,看著自個的牙印,嵌進肉裏,咬得滿口都是血沫子,這會兒那隻手,手背高高腫了起來,七八十來個口子犯著紫紅,竟也沒人給她裹傷。


    他是為著她差點兒喪了命,可若不是他,換了哪一個肯把手伸進他嘴裏任他咬,誠哥兒一句話說完,徐娘子死死咬緊了嘴唇。


    胡縣令聽見皺皺眉頭,誠哥兒卻撐著一口氣,嘶啞著聲:“原是,原是小人不肯叫她吃李家的飯。”這話一說,整個堂前都靜下來,落針可聞。


    蘿姐兒轉過頭去不再看他,兩隻手抓著裙子,半跪的身子直打抖,徐娘子闔闔眼兒恨聲道:“我原是慕著紀家姐兒好針線,早早的就替兒子去紀家說親,原已是有了回信兒的,這李寡婦欺人太甚。”秀娘尋她,便是問她的意思,桂娘是千肯萬肯的。


    胡縣令捏了胡須,作個高深模樣,點頭道:“那便是求娶不成,心生怨恨,兩事合作一樁,才有膽子作這欺天事,來人,把那涉事的一並拿來!”


    紀老太太糊塗無知上不得堂,那媒人婆跟李寡婦的表兄卻一並帶上堂問話,秀娘在後堂急得打轉,蓉姐兒再膽大也不過是個姑娘家,哪裏能在後堂想法子,秀娘雙手合什直念佛,蓉姐兒絞了衣帶立在後堂,嘴裏一個勁兒的叫著阿婆媽媽,又使了小丫頭往縣令夫人那兒去,想討些話出來。


    案子正斷到半半截,堂後又有哪一個敢說話,媒人婆一見著官差就跪了下來,扯問一個李字,她還當是事發了,不等問話就全招了,那個寫庚帖子的事,卻是她教李寡婦的法兒。


    蘿姐兒的庚帖子拿出來,誰個認得真,哪個識得假,作了這許多年的媒,不合的婚事動一動筆墨也就成了,難不成個個新人都是天設的一對,地造的一雙?收了銀兩,不通的事一路就都通了,這事兒哪裏就真的難作,隻紀家老太太跟紀二郎認定是真的,別個縱有話說,還能翻得過孝與順?


    女娃兒又不似男兒郎要傳宗接代,不入族譜,誰個真給她記生辰八字,便是收生婆,一年接生多少個娃兒,十多年的舊事,哪裏就記得真。


    年月日子都是對的,隻時辰上胡縐了一個,她打著抖把這番話說完,還當堂就把自個兒撇個幹淨:“小婦人原與她說了這是傷天害理的事兒,她卻道那份子嫁妝惹人眼,往後還要進紀家門,隻拿捏住了女兒,那個娘還不由著她,想叫她生就生,想叫她死就死。”


    這話確是李寡婦說的,生生死死的話不過是她討個口舌痛快,媒人婆慣作這事兒,統共收了她五兩銀子兩匹絹,倒賠出來便是,哪裏肯替她頂罪,自然全推到她身上,李寡婦與表兄合謀騙嫁又作了準,這些話說了出來,當堂就有人扔了爛菜葉子進來。


    案子斷到這兒,誰個也不信她無辜,李寡婦曉得這事作準了她這作是殺頭的罪過,一口咬定了是蘿姐兒做下的事,為著賠上自家一條命,好把她拉下水。


    胡縣令也不聽她說話,伸手問何師爺把過堂的筆錄拿過來看,何師爺作策論不成,這堂錄卻是真真寫得好,幾筆一潤色倒比那街頭說書的還要引人入勝,把這宗案卷送上去,何愁不往上升。


    打出個青天的名頭,不說濼水,便是江州他也升得!三年縣令任滿,銀子是撈著了,政績卻無多少,那些個來濼水的,哪一個不是太太平平過三年,他這一筆卻是濃重,便叫上峰不看重他都不成。


    十萬雪花銀,哪裏是濼水這樣的小地方能刮得出來的,他折了半個家業,拚的可不是平調,這地方再富,哪裏如富商巨賈多的州府,光收那些儀程就叫人心動。


    何師爺見教高深,這案子便是不奇也要斷得奇,不險也要報得險,當官不過一層皮兒,骨頭如何有甚個要緊,這張皮披得好了才是正理,他如今要的可不就是這麽一層皮兒。


    他也不是不知這案子中還有許多疑竇未解,可叫何師爺一筆抹去,前情後因,樣樣對的上號,人證物證都是全的,還能有個甚差錯。


    他當堂便立眉喝斥:“把這刁婦押往女監。”這話一說,外頭便有人嚷,叫胡縣令是青天大老爺,他麵上還繃得住,眼睛往何師爺那兒瞧,就見他微微點頭,曉得是他安排的人。


    包龍圖得個青天便叫後世傳頌不衰,這個青天的名兒如今該落到他的身上,何師爺自有後手還未完,胡縣令也不一無用處的膿包,滿麵慈意道:“便是天幸,見不得一對鴛鴦不成雙,若還作得這樁媒,本縣願當大媒,為著兩家結百年之好。”


    徐娘家哪裏能肯,可縣令都說了這話,她方一愣,何師爺便道:“這卻是天大的喜事,徐家還不應了?”


    蘿姐兒瞬時抬頭,直直盯住堂前的縣太爺,她寧死一拚,為著便是清清白白的來,也清清白白的去,如今卻欠了徐家一條命,徐家不願意,她也不願意,可這樁事卻成了板上釘釘。


    縣太爺開了口,小民哪有個不從的,斷下你的姻緣來,就得歡歡喜喜結作親,徐娘子臉上一刹白一刹紅,誠哥兒心裏直如翻江倒海,原還青白的臉刹時活了起來。


    這堂上隻他一個高興,胡縣令斷了案子,後頭寫結案詞定刑卻不是他的事兒,一並交給了何師爺,媒人婆定了打十板子,再不許她作媒,行腳大夫活人一命,縣裏賞了他兩匹紅緞,徐家也有謝禮給他,再有那些個幫忙的,徐家一樣樣都謝到了。


    蘿姐兒還由著婆子扶了回到後堂去,看見秀娘蓉姐兒兩個,眼淚都落了下來:“舅姆。”她想著的便是魚死網破,親娘怕的不過是她的婚事,不肯和離,不肯與她一道到姑子街去,便是想叫她嫁得好,李寡婦動了這個念想,便是把她逼到了絕境。


    她既是想讓她們娘倆兒活不成,那便一起死,隻要她死了,娘就肯和離了,既不能兩個一起過太平日子,那不如舍了一個來換另一個好過。


    秀娘叫丫頭攙著她走到轎前,一路抬著往回去,徐娘子卻不肯用秀娘的轎子,誠哥兒也坐不起來,還隻叫人抬了床板兒回去,兒子一路都在笑,她卻寒了臉,等進了門,看著王家門前停了三頂轎,隻把兒子安置了,一把掐住他:“我問你,你真個是不想叫她吃李家飯?”


    “是。”誠哥兒眼睛不敢往親娘臉上瞧:“我一路跟了她,她說咱們家裏不中意,叫我,叫我死了心。”他為了這點子意氣很吃了苦頭,可如今想想,卻隻害怕不後悔。


    這樁案子便隻判了李寡婦一個,別個都輕輕放過,桂娘已是清醒過來,丫頭小廝隻瞞了她不說,秀娘見蘿姐兒呆坐,歎一口氣,把事兒細細同她說明。


    桂娘捂了心口:“真個?她真這樣歹毒,想要毒死蘿姐兒?”蘿姐兒聽見親娘這一聲問,站起來走到床前,湊到桂娘耳邊:“娘,毒是我的下。”既沒活路可走,那便拚掉一條命,死了,也要幹幹淨淨的去。


    桂娘的眼淚簌簌往下落,她捂了口不敢出聲兒,秀娘站遠了叫她們母女兩個說話,她提著一口氣捶桌,卻半個字也舍不得罵女兒的不是,抬手去摸女兒的臉,又想打她,又想抱住她,到底還是伸手摟過來:“你怎生這樣傻,咱們忍忍,便過去了。”


    蘿姐兒叫她摟住,腰背卻使力不肯靠過去,聲兒壓得低低的,到這時候才從眼角落下淚來:“過不去,娘,沒這一回,過不下去。”


    案子斷完了,李寡婦也收了監,發往江州去了,外頭這事兒卻沒平息,胡縣令恨不能這事兒傳得越遠越好,何師爺那一筆堂錄,茶樓裏頭傳得繪聲繪色,把這當作話本,還有那過路的小戲班子,把這事兒排成了戲。


    這自然是收了銀兩的,專有人寫了戲詞,那裏頭誠哥兒跟蘿姐兒自是一對得天眷顧的苦命鴛鴦,胡縣令名利雙收,他這宗案卷送往州府,知州立時派人來垂問,當上的考評不提,特特當作自個兒治下一能人寫著往上稟。


    胡縣令眼前便是一條青雲路,他得了獎賞,自然少不了何師爺,兩個對坐烹茶,茶是王家送來的白茶,隨送的還有一塊青天的牌扁,還有一把萬民傘,那銀兩卻是私下裏送上,胡縣令眼前金光大道,為著自恃身份還不肯受。


    他原有些小貪的,也叫這事兒抹了過去,滿縣哪一個不說胡縣令是青天老爺,何師爺自然少不得好處,收了王家的錢,私下裏隻提了叫王四郎行個方便,江州金陵九江成都,他的商路通到的地方,都請他為著傳名。


    蘿姐兒的婚事是定了,可徐家卻並不喜歡這個媳婦,徐娘子回回問,誠哥兒回回都咬死了,時候一長,她心裏再疑,也信了,可這個姐兒身上牽著這樣的事,卻是橫看豎看都不襯意。


    可這是官家作的媒,如今外頭傳成個什麽模樣,兩家不結親也得結親,便是前頭有親事,也都要退了,咽了苦,納征納彩,行過了五禮。


    蓉姐兒拉了蘿姐的袖子:“三姐姐,你還不想嫁他?”原來結了親的並不是個個都鍾情,妍姐兒見過幾回那個市舶司家的哥兒,悅姐兒自小便同表兄長在一處,她自家也見過徐禮好些回,曉得世間盲婚啞嫁,卻還是頭一回真個見著纏在一處的兩個人,竟一個有心一個無意。


    蘿姐兒坐定了,右手動不了,她便拿左手練繡活計,聽見她問,低下頭去咬斷了線頭:“我欠他的,我該還給他。”嘴上這麽說,心裏卻想著那張臉,他明明知道,又怎麽能咽得下去?


    桂娘為著女兒備嫁,兩個俱沒回紀家,隻住在王家舊宅裏頭,那一包銀子全用來置辦嫁妝,紀二郎如今也不是捕頭了,從衙後街裏搬了出來,紀老太太帶著寶貝孫子回鄉,再不敢多說一個字。


    她看見女兒曬太陽,笑得眯了眼兒,自家對秀娘說:“等姐兒出了嫁,我便往姑子街去。”


    樣樣看著都好,可蓉姐兒卻怎麽也不樂,她覷著徐家無人,假說拉了蘿姐兒上街挑貼花片兒,往右一拐進了徐家門,那大黃狗兒才要叫,蓉姐兒就跳著腳叫它輕些。


    那狗兒豎了耳朵歪頭看她,嗚一聲又伏□去,蘿姐兒立在門邊邁不動步子,誠哥兒還躺在床上,他身子好了,腸胃沒叫耗子藥藥著,卻叫綠豆百合湯傷著了,再不能吃那寒涼的東西,一碰就又泄又吐,還在床上將養。


    蓉姐兒立在門口,推了蘿姐兒進去:“誠哥,我三姐姐來啦。”


    誠哥兒穿著中衣,趕緊拉了薄被掩住身子,蘿姐兒在他床頭站定:“你身子,好些了沒?”誠哥兒一雙眼睛亮晶晶的盯住她,見她不笑,又黯淡下去,點了點頭:“好些了。”


    “你的手,好些了沒?”


    “好些了。”


    兩個隻說這兩句,再無別話好說,蘿姐兒動動腳要走,他一把扯住她的手腕:“你,你如今,信不信我?”


    蘿姐兒不意他問這一句,抬起眼兒來,又垂了下去,低頭用力想反手抽回來,壓低了嗓子答他一句:“信了。”


    誠哥兒緊緊攥著不放開她,兩隻眼兒盯著她的臉:“不,你還沒信。”他竟笑起來,手輕輕一下鬆開來:“你以後,就會信的。”


    蘿姐兒惶然抬頭,怔怔盯住他,睫毛一顫,一顆眼淚砸到誠哥兒手背上,碎成水珠,順著手背滑落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補齊


    蘿姐兒的事完了


    算一算,我還欠幾更呀?二更?還是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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