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替麗兒的丫鬟敲門進來後,一度懷疑三小姐對自己非常不滿意。


    要不然怎麽會把床鋪弄的全是沙子?多不好清理呀。


    唉,誰讓麗兒陪著假的三小姐去了太子府呢。


    丫鬟默不作聲地抱起滿是塵土的被子,要換新的。


    “等等,”三小姐思索道,“把沙土收起來,裝在單獨的罐子裏,不用丟掉。”


    “是。”


    頂替的丫鬟開始想念麗兒了。


    “對了,你本也不是丫鬟,平常的事情勞你費心,我會記得吩咐管家多發俸祿的。”樂蘋自個兒梳好了頭發,打理妥當。


    “謝小姐。”這丫鬟是樂家旁係的女兒,算是個信得過的人。


    第二天,楊瑞霖如約而至。


    樂蘋靜靜地盯著楊瑞霖,從頭頂一路觀察到腳底。


    他的麵容改變了。


    看到楊瑞霖的第一眼,她可以知道這是楊瑞霖,但又覺得有些不太一樣,上次買荷包亦是如此。


    會不會有什麽規律呢?


    昨日無端化為灰燼的男人笑笑,伸手道:“是真的,你摸摸看。是活的哦。”


    衣袖隨手的動作搖擺,白皙泛紅的掌心以假亂真。


    樂蘋微微皺眉。


    而後她轉身,去角落抱起一個小罐子,放在楊瑞霖的手心裏。


    楊瑞霖雙手捧著,不明所以。


    罐子沒有掉下去,楊瑞霖是活的。


    “這是什麽?”他打開小罐子,發現裏麵是冒尖的土壤,“我?你把我放在這裏麵了?”


    “……”


    樂蘋低著頭,愣愣地看著楊瑞霖的手。


    見慣了生離死別,楊瑞霖似乎真的以為一個人的突然消失不過是隻言片語就可以解釋的。


    而她憑什麽問呢?人與人之間總是有著邊界的。


    門外,新丫鬟在喚樂蘋:“小姐,該去老爺屋了。”


    去表演火元神,去展示近日的學業,去觀摩幾位長老談話。


    她沒有說什麽,推開門的時候,新丫鬟隻瞧見了諾大的屋子僅是小姐一人。


    *


    “所以說,你是來找本殿下喝茶的?”


    嚴淡人挑眉,他攬過身旁女子的細腰,一副準備就地正法的坦蕩樣兒。


    “不是,”樂蘋裝作沒有瞧見,手中依然是握著微涼的茶杯,慚愧地笑笑道,“殿下,樂蘋想參軍。”


    楊瑞霖不可能讓她上戰場。


    李染生在嚴淡人手底下做事,若是去了瞞不了嚴淡人多久。


    至於樂渠森,繼“假太子妃”一事後,決不會同意她的想法。


    聞言,二皇子殿下笑笑,親了一口身邊的女人。


    吧唧一聲,生怕旁人聽不著。


    樂蘋一副沒眼看的膽怯樣兒。


    “好呀,去吧,本殿下準了。”嚴淡人躺下來,讓那女子貼身靠著,“還有事?”


    礙於楊瑞霖的威脅,嚴淡人本不該幫樂蘋參軍。但嚴淡人不覺得楊瑞霖能把他這個二皇子怎麽樣,相反為了樂蘋,可能會幫自己。


    樂蘋搖搖頭,畢恭畢敬地道謝,放下茶杯出了青樓。


    等樂蘋走遠,嚴淡人趕緊坐起來,“呸呸呸”吐口水,嫌棄道:“你這臉上糊的些什麽玩意……”


    “二殿下~”女人整理衣飾,正色道,“三皇子殿下近日形跡可疑。”


    女人是嚴淡人手下的手下。


    她能越級上報說明了那細膩皮囊下的狼子野心。


    嚴淡人笑而不語。


    *


    聽完新丫鬟講述有關樂蘋獨自外出的匯報,樂渠森麵露疑惑,但也沒有多說什麽。


    待到長子樂呈襄晚飯時問起小妹為何不在,樂渠森才兩眼無神地看看樂呈襄,而後看看不成器的次子樂彼。


    “白秀溫,樂蘋是你的女兒嗎?”樂渠森問道。


    白秀溫心下驚,慌忙放下筷子,答道:“自然是切妾身與夫君的孩子。”


    “那她近日為何不在?”


    國師樂渠森說話向來平和,眼神中總是透著股“你與我何幹”的感覺,此刻也不例外,讓白秀溫誠惶誠恐,誤以為是他這個便宜爹終於發現了端詳。


    “怎、怎麽會,蘋兒最愛同我喝茶談心了,若是有什麽事情定然會與妾身講的,該是、該是在外麵遇到了麻煩?”


    樂渠森緘默不言。


    不惦記樂府的財產、權勢,不惦記太子妃的養尊處優,不惦記世世代代傳下來的修煉方法。


    留不住。


    樂渠森對長子道:“樂蘋已嫁入太子府,日後切莫再提。”


    擱置許久的碗筷終於有了用處,樂渠森夾了一筷子冷菜。


    *


    一名小兵在遊走。


    他沒什麽本事,頂多拚著一股勁跟人揮拳頭,或者挨揍也不吭聲。


    來參軍是因為吃不飽飯。


    能吃飽就行。


    為了吃飽,可以做乞丐下跪磕頭,可以在白喜事裏裝哭,自然也可以參軍拚命。


    他也納悶,五六年前,雖然不富裕,但自己和村子裏的人都能吃飽穿暖,怎麽一天天的,窮的地方越來越窮,富的地方開始流油了呢?


    還未等他想明白,便被其他士兵推開,他踉蹌著摔倒,又立刻爬起來,顧不得身上塵土。


    害,本來就髒。


    他站起來,彎著腰,隻能看見一群人為著一個人打轉。


    上等人。


    一個皺眉便可以讓人下跪。


    他原本以為軍營不像是貧民和富豪的關係,但在這這裏他逐漸明白有些事情到哪都是一樣的。


    光義會舵主光明正大地行走在曌國的軍營中,享受著曌國士兵的尊敬。


    暫時的停頓結束,書生打扮的李染生走在第一個,其他人追隨其後。


    小兵半是敬畏半是羨慕地遙望李染生的背影。


    後來。


    “俺跟你說,俺看見那個領頭的,可威風了!”


    小兵追著另外一名士兵,幾乎要壓不住聲音。


    “別看穿的跟個娘們似的,身邊站著的可都是將軍,俺不知咋地正好在那……這一下摔的不虧……”


    他倆領了飯食,狼吞虎咽地吃了,裏麵摻雜的沙子割的嗓子疼。


    “光顧著吃!說話啊程三!”


    程三費勁咽下粗糙糧餅,反問道:“說啥呀?”


    沒錯,程三參軍了。


    *


    “女人是不能參軍的。”


    樂蘋隻好在嚴淡人安排的隱秘基地參與訓練,等到戰爭爆發再參戰。


    盡管三國目前的表現如同幽深的撫仙湖,微微的波瀾不足為奇,卻也無法掀起巨浪。


    “不會有戰爭吧。”樂蘋仰望天空,發現聚集的雲霧很像是一頭牛,“哞~”


    “瞎叫喚什麽,你以為現在生活很安逸?”失去了水元神的左右自覺弱勢,說話不再尖聲刺耳,所幸性格沒有大變化。


    安逸……


    有吃有喝有錢,是很安逸。


    樂蘋對左右道:“嗯,如果有那一天,我不會當逃兵的,真的。”


    失去了右使之位、失去了神靈庇護、失去了大批手下的左右冷笑,她看不慣她的悠然,唯有雲淡風輕地陳述自以為可以打擊對方的事實來站得上風:“你哥要和我姐結婚了。”


    在左右眼中,李染生與樂蘋的兄妹關係並不純粹,甚至是超越兄妹之情的。


    “遲蘋果,開心嗎?”


    麵前的女子麵色平平,預料之外的情況使左右啞然,她打算再諷刺幾句,尚未開口,便見那女子轉頭望天道:“我們以後是一家人。”


    輕飄飄的,晃悠進左右的腦袋裏轉了兩圈,她立刻意識,自己從樂蘋身上得不到任何報複的喜悅。


    她們像之前一樣打起來,這次,一向敏捷的左右卻落了下風。


    左右摔在地上,樂蘋伸手想拉她,被她一巴掌打開。


    並非是那樣幹淨利落、令人刺痛的一巴掌,左右的動作輕飄飄軟綿綿的,照理說是打不開誰的,但樂蘋偏是被這一巴掌撼動了。


    片刻後,左右低頭哭了,她不叫人瞧見自己的表情,又是一副瑟縮的樣兒。


    濕潤的泥土與砂石混合的地麵,爬過一隻西瓜蟲,細碎的小腳有序地擺動。左右用指腹點點它,它便整個縮成圓球,任由她把它握在手心揉搓。她難過的心情一時間好了許多。


    “……”樂蘋不知道該怎麽做,更不知道說什麽。


    左右給了樂蘋選擇:“遲蘋果,你要麽安慰我,要麽打死我!”


    “……你沒事吧?”


    “我有事。”


    “嗯……出什麽事了?”


    安慰的話語總是太單薄了。


    “哈,遲蘋果,我沒有水元神了。”


    女人的感情是很奇怪的。當你坦蕩蕩地告訴我你的心事,我就會視你為朋友,此刻我為你著想,你也毫無保留,似乎人與人之間沒有任何隔閡。


    樂蘋蹲下來,很擔心地問道:“怎麽會這樣?”


    “之前突然就……”


    *


    李染生看著窗外。


    不多時,左右的姐姐左佐從背後抱住他,雙手流連他寬敞的胸襟,書生氣的喉結,女子一般的腰垮……李染生摁住她的纖纖玉手,轉頭對視。


    相對無言。


    左佐仰頭,努力直視他的眼睛,充斥著疏離與警惕的目光便是由未來的夫君對她的態度。


    若是有人把李染生於此刻撕開胸膛,興許能瞧見他心髒上的裂痕早已席卷六腑。


    可是沒人敢對光義會舵主動手動腳,除了舵主身邊的“娘們”。


    李染生去軍營轉了一圈。


    來來往往的人向他行禮。


    在這裏,遍地光義會成員,李染生是最尊貴的人。


    可是他卻覺得,每走一步,都在舍棄什麽。


    走出軍營的時候,李染生站在那裏,一切不真實的像是世界顛倒,重壓之下徒留他的喘息。


    他舍棄了師父,舍棄了一部分自尊,舍棄了許許多多的戰友,舍棄了自身的感情,現在,該舍棄自己的妹妹了。


    他一邊想把所有的束縛消滅,敬畏楊瑞霖,想成為像楊瑞霖一樣冷靜薄涼的人,一邊覺得舍不得,天生的奴性讓他想背靠大樹乘涼,多年的親情既令人怨恨又甜蜜的像是與樂蘋之間的單相思。


    旁人眼中,舵主的背影是如此挺拔,他腳下深深的黑影似乎正在延長,窺探著每一個偷懶的人。


    *


    安慰了左右的情緒,樂蘋回到李染生為她安排的臨時住所,發現石桌上有一封信正靜靜地等待著自己。


    她拆開信封,展開信紙,撫平每一處的折痕。


    茶香彌漫,層層茶色暈開,滾燙的,近乎崩潰地沸騰著泡沫。


    指尖“嚓”的劃開一道火星。


    火元神隨她生,將來亦會陪她死。


    當她想什麽,便會像眼睛感受悲傷流淚一樣,火元神感受憤怒而灼傷事物。


    信紙的一角慢慢卷曲,透著一條細細的亮橙色的弦,漆黑了單薄的紙張。


    殘存的灰燼斜斜地飄向一旁。


    樂蘋知道了一件她早該知道的事情:北德鎮沒了。


    衣袖開始燃燒,等她意識到的時候,傾盆大雨覆蓋了樂蘋。


    楊瑞霖往她身上潑了一桶水。


    幹淨利落,滲透心扉的冷意刹那間把樂蘋拽回現實。


    “楊瑞霖……”樂蘋說話的時候,冷水落在了牙齒上,她顧不得這水幹不幹淨,“那隻小麻雀呢?”


    楊瑞霖搖搖頭,道:“不得而知。”


    “你什麽都不知道?”眼睛被水珠牽扯,幾乎要睜不開。


    楊瑞霖依然搖頭,答道:“一無所知。”


    “你在撒謊。”


    樂蘋的聲音沒有拔高,“撒謊”二字多了幾分力道,使得楊瑞霖格外無奈。


    楊瑞霖不得不承認,自己對現在的這個樂蘋,越發沒有耐心了。他太想見到那個小鳳凰了。


    他對小鳳凰有無法言說的感情,當然也希望對方亦是如此。而麵前的樂蘋顯然不能回應他的感情。


    有時候,楊瑞霖會幻想,這種情況對他來說很難得。幻想的內容大致是:樂蘋變成鳳凰後,忽然發現自己一直冷落的身邊人是自己的最愛……


    每每想起,楊瑞霖都有點愉悅。


    他思索片刻要脫一層衣物給樂蘋當抹布,但樂蘋繞開他回房了。


    屋子裏有布巾可以擦身體。


    房門“哢嘰”一聲鎖上,楊瑞霖愣神。


    白日夢破了一半。


    樂蘋褪了衣衫,她低頭注視這一處那一處的、不知何時留下的疤痕,眉頭凝滯。


    之前她一直覺得這是勇敢的證明。僅是過往的人生,便已與大多數人的不同了。


    樂蘋保持著沉默,開始找新的衣服。


    李染生放在石桌上的信件是他親筆寫的,大意是:


    嚴淡人下令懲處刺客,殃及池魚,反而害了北德鎮。李染生當時正處於臨國雪地,一無所知,同時因為嚴淡人的控製,他沒有得到任何消息。直至近日,才察覺了蛛絲馬跡而後發現北德鎮的災禍。


    李染生把自己推的幹幹淨淨。他也確實是幹幹淨淨,不過是知情不報而已。


    衣服穿了一半,樂蘋有些情緒失控,跌在床邊,靠著床沿,腦子嗡嗡的卡死了一般。


    “樂蘋,”楊瑞霖在門外喚她,“你方才是怎麽了?”


    她不久前才安撫了左右,本以為自己是從容的那個。


    “你知道北德鎮的事情了,對嗎?”


    “對!你為什麽不跟我說?”話一出口,樂蘋便覺得別扭,因為楊瑞霖沒有跟她匯報的理由,盡管北德鎮的事情有多麽的嚴重。


    楊瑞霖笑了笑,聲音挺大,樂蘋在屋裏都可以聽見:“蘋,這不重要。你知道了也沒有用處,不是嗎?”


    聽完楊瑞霖的話,樂蘋感覺心涼了。


    她能聽出楊瑞霖聲音裏的冷漠,這冷漠搭配楊瑞霖是令人錯愕。長久以來,楊瑞霖給樂蘋的感覺就像是荷包裏的幹花,你需要了便掛在腰上,甚至可以放在枕邊,不需要也沒關係,能帶在身邊即可,而現在偏偏有人告訴她,那種淺黃色的、香味淡雅的小花骨朵是從帶著尖刺的根莖上采摘下的。


    悲傷北德鎮的命運,擔心霍青娘與林嬸的處境,又有一絲絲自我懷疑參加進來,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是過於依賴身邊的人,也習慣性地把他們的嬌慣當做正常。


    沒關係,畢竟樂蘋還是一個十六歲的孩子,至少現在她明白,自己要知好歹了。


    “確實沒用。”良久,樂蘋答道。


    隔著門,楊瑞霖搖搖頭:“等你冷靜下來,跟我說說你這些日子做了什麽,相識幾年,也算友人,可以談心的。”


    “嗯,等一會兒。”


    樂蘋應下來,盡管她壓根不知道該如何講自己的事情。


    “你的變化很大,蘋。可能蘋自身察覺不到,但我可以感覺出來你……”


    楊瑞霖在講,樂蘋卻有點恍惚。


    她並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所以才會選擇靠近哥哥李染生的地方,可能是想見哥哥了吧,也想著自己長大了,能幫則幫。


    再怎麽說,她名頭上也曾是國師的女兒阿。


    樂蘋笑笑,摸摸臉,才發現臉上同樣是涼涼的。


    *


    樂府。


    白秀溫喝了一口白茶,暖呼呼的熱茶咽下去,微甜的滋味仿佛帶著何梔的影子猶疑不去。


    白茶是何梔喜歡的。


    有時候白秀溫會想,該怎麽端正坐姿,怎麽優雅地談吐,才能像何梔一樣,成為一名端莊大氣的樂府夫人。


    但她覺得自己做不到,她成了樂渠森的小妾後,讀了許多書,漸漸地靈透了一點。


    樂渠森之所以對何梔那麽在意,是因為何梔死了。


    白秀溫是如此認為的。


    很多詩人也會思念什麽,都是因為得不到。盡管讀了一些書,她的想法依然纏雜個人情緒。


    白秀溫“哼”了一聲,嘀咕道:“不知足。”


    北方的臨國發生暴亂,少數人逃難,拖家帶口前往曌國,同時發生了小範圍衝突。


    身處洛陽,白秀溫並不覺得害怕或是恐慌。


    真打起來,戰火不會那麽快波及到這裏,等打到這裏了,估計他們早就做好準備跑路了。


    “趕明兒做身新……”白秀溫一邊放下茶杯一邊對身旁說什麽,忽然想起現在隻有她一個人喝茶。


    她沒良心的兒子樂彼才不會陪她喝茶。


    等候在一旁的丫鬟以為白秀溫要吩咐什麽,湊近了,卻見白秀溫揮揮手道:“不吃了,點心做的是越來越難嚼了。”


    說罷,白秀溫用帕子擦擦嘴角,倒是多了幾分俗氣。


    病來如山倒,曌國皇帝躺在龍床上,氣色不錯。


    早些時候,太子連同其他皇子皆以為父皇是裝病……時日漸久,皇帝陛下形容枯犒,眼睛卻依舊攏合了天上日月。


    嚴淡人時常前往宮中探望。


    他既希望父皇死,又有些許難言。


    如果靠刀槍、靠士兵,嚴淡人不覺得自己一定會輸給其他兄弟,所以他不介意用戰爭換取一切。但血脈至親,到底是會琢磨的,嚴淡人自認沒有冷血極點。


    “母後的榮光,全部寄托在你兄弟二人身上了。”皇後——嚴淡人的生母,迫不及待且過於興奮,她時常忘記自己的身份,命令宮女們退散,獨自走在長廊裏,一步一步,好像抵達了什麽遙不可及的奢望。


    她可能是很恨一個人吧。


    “母後,您的榮光隻是您的。”嚴淡人轉頭看向角落,輕聲答道。


    母子倆誰也不瞧誰,各執一言。


    “兒臣告退。”


    嚴淡人規規矩矩地行了禮。


    *


    樂蘋萬萬沒想到會在軍營遇到程三。


    活生生的程三。


    程三灰頭土麵的,跛著一隻腳,兩眼無神。他無意間掃到閑逛的樂蘋,瞳孔微縮,暗淡光芒閃過,繼而有些茫然,雙唇啜囁,不知該不該喊。


    三步一打盹,他慢慢地靠上前去,直至樂蘋也將視線投向他。


    樂蘋變得細致了,肌膚相比先前白淨,衣服也講究許多,雖然不穿裙子,零星幾個小物件裝飾在腦袋和腰帶上,倒也有種大家閨秀的氣派。


    而程三,仿佛一個落難的乞丐。


    樂蘋一時間沒有認出程三,她隻當是饞女人的士兵,不予理睬,走了兩步,卻見那髒了吧唧的乞丐士兵依然跟著,才打算嗬斥兩句。


    樂蘋回眸撇瞥了那人一眼,那人立刻止步。


    “吃……吃蘋果……”程三隱隱有些喪氣,甚至不敢直視眼前的貴族小姐。


    瞳孔微縮,樂蘋向前邁了一步。


    接下來的時間,樂蘋靠著哥哥李染生行的方便,帶程三去洗幹淨,換上舒適一些的衣物,另外吃了午飯。


    期間,程三想說點什麽,樂蘋隻是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便把北德鎮的一切卡在了他的喉嚨裏。


    她表現的太過從容,甚至是冷漠,與程三記憶中那個含蓄的小仙女有著戲劇化的差異。


    但程三還是喜歡她。


    他極其純粹地喜歡著她。


    打扮一新後,程三才有勇氣直麵樂蘋。


    樂蘋一隻手托腮,示意程三坐下。


    程三略顯拘謹,小心地坐在椅子邊緣。他已經不是那個咋咋呼呼的泥小子了。


    “程三,除了你,北德鎮還有誰活著?”


    她背脊筆直,漫不經心地眺望窗外。


    窗戶沿上,不知何時掛上一枝野花,淡黃色的枯萎的花骨朵兒。


    楊瑞霖在外麵。


    “青娘姨傷的很重……林嬸留在北德鎮了……北德鎮有很多惡人……不知道大哥他們怎麽樣了……”


    良久,樂蘋給他倒了一杯茶。她的手在顫抖,茶水濺落幾滴。


    “喝點水吧。”


    窗外的楊瑞霖貼著牆,默默合上眼。


    不曉得這鎮靜安神的花香還有沒有用。


    窗戶猛地關上,驚的楊瑞霖跳了一下。


    隱約可以聽見程三問道:“咋……了?”


    “有些吵鬧,關上窗戶清靜。”樂蘋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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