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意致給慕錦留了丹藥, 說是增強功力。


    慕錦服完一粒, 渾身有勁。藥效過了就困乏嗜睡。


    連寸奔也擔心,“二公子, 你為何恢複如此之慢?”


    慕錦也不知。


    慕錦醒了,伸手一撈, 枕邊無人。回過神, 他在枕頭下拿出那一道平安符,小心地揣進腰間。坐起後,聽見柔情滴水的呼喚:“二公子呀。”


    這甜膩膩的一聲, 是他想念的聲音,卻不是他熟悉的語調。聽起來很是詭異。


    他向著聲音的方向皺起眉。這女人說話像是沾了蜜一樣,無事獻殷勤:“中邪了?”


    徐阿蠻:“……”真的, 就算她偶爾覺得二公子有那麽一丁點的意思, 都會在他的不解風情之下潰敗。


    青樓美姑娘嬌將“二公子”三個字喊到滴下水來。


    徐阿蠻學了一把, 二公子毫不領情。她的滿腔柔水回潑成一盆冷水:“吃飯了,趁熱吃。”很不禮貌。


    但木訥生硬的一句話, 才是慕錦心中的心上人。


    吃飯到一半, 他問:“怎麽不說話了?”


    徐阿蠻托起腮,不冷不熱的:“沒什麽好說的呀。”


    慕錦說:“隨便說點什麽。”否則, 聽到的都是房間以外嘈雜的庸脂俗粉。


    “哦。”她硬擠了個問題:“二公子,你這病一天治了一天,有沒有好轉呀?”


    “有, 我坐輪椅的時間越來越少了。”


    “但你躺床上的時間越來越多了呀。”徐阿蠻脫口而出。說完了, 又想自抽嘴巴。二公子不會講中聽的話, 其實她也是。


    慕錦:“……”這才是他的小蠻。之前那聲那嗲嗲的調子,抖得他直冒雞皮疙瘩。他解釋說:“我幼時習武,偷懶跳過了幾段心法。正好趁這段要廢不廢的時期,將這一段心法練回去。”


    “二公子,嗯……”字句藏在喉間,徐阿蠻有些猶豫。


    “有話就說,吞吞吐吐不是你的性格。”


    “以後二公子病好了,就可以……”吐了吐字,最終還是憋了回去,徐阿蠻笑著說:“就可以當一個能跑能跳的朝廷欽犯了。”總不能直接問,能跑能跳之後還上青樓找姑娘嗎?這就已經不是試探,而是明示了。


    “……”慕錦繼續吃飯。


    徐阿蠻憋了一陣,又問:“二公子,我還有個問題,一直縈繞在心上。”


    “想問就問。”


    “你後悔行刺太子嗎?”


    “不。”


    她追問:“哪怕現在成了逃犯?”


    “嗯。”


    “為什麽呢?”要接近核心答案了。


    “後悔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寧願多花時間想想將來。再說了,刺或不刺,他也不會讓我好過,刺他一窟窿我舒坦得很。”慕錦回答:“而且你是我的人,隻能死在我的手上。”


    徐阿蠻:“......”算了,和二公子沒什麽好交流的,她今天放棄了。改日再和李姑娘商量,應該選什麽樣的問題適合醞釀男女氣氛。


    青樓的美姑娘像是計算好了時間一樣。這邊慕錦剛放下碗筷,她就過來敲門:“二公子呀。”


    “嗯。”慕錦應了一聲。


    徐阿蠻繃起了一張俏臉。怎麽,同樣一聲“二公子呀”,別人就不是中邪了?


    “我是阿蓮呀,方便讓我過來給你收拾房間嗎?”美姑娘的嬌軟是天生的,無論是稱呼還是句子,軟膩膩,像是一團甜糯米。


    “嗯。”慕錦還是應了一聲。


    徐阿蠻坐不住了,狠狠瞪慕錦一眼,將他的飯菜收走,生硬地說:“二公子,我先給你收拾碗筷。”


    “我——”慕錦正要說他也出去,卻聽見她腳步聲又重又急,不給他說話的時間,就走了。


    他想拉她的手停在了半空。


    徐阿蠻和糯米美人擦肩而過,她目不斜視,把碗筷放在了院中的石桌上。


    接著回了房間,重重地關上了門。


    這一道關門聲,像是回到了兩個新美人進花苑的那天。她起伏的情緒是如此相似,連賭氣的嘴臉都一模一樣。現在還不是二公子娶妻,光是看他和其他女子眉來眼去,她都燒得像是腹中有一團火向上衝。若是二公子真的成了親,她這一團火恐怕會從腹中燒到心底。


    從前,徐阿蠻親眼目睹二公子和掩日樓的其他女人**。她很是慶幸,巴不得他永遠別來。


    不知何時起,她變得自私了。這樣一來,她更加不敢將感情放在二公子身上。她怕,以後連小六幾個,她也記恨在心。


    二公子喜好美人,未來還有很多年,或許有二十幾、有三十,徐阿蠻不想見到自己麵目猙獰的樣子。


    這時,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開門。”慕錦追來了。


    徐阿蠻雙手握拳,握到指甲刺進了掌心,才深深地呼出一口氣,前去開門。“二公子,什麽事呀?”她盡量保持該有的禮貌。


    他摸門進來:“我睡醒了,你陪我說說話。”


    “哦。”


    慕錦側聽她的聲音,向她伸出手:“徐小蠻,扶我過去。”


    “我叫徐阿蠻。”她一肚子氣,不想給他好臉色。氣二公子的同時,也氣自己。二公子和寸奔是她身邊最熟悉的兩個男人,相比之下,寸奔完勝。她卻把自由給了二公子。


    豈有此理,氣死她了。


    慕錦挑眉:“說,你是不是又包子臉了?”


    “不是。”徐阿蠻氣呼呼的。


    慕錦上前一步,聽聲辨位,將她拽到身邊中。他的手沿著她的手臂向上走,到她的下巴一戳。小包子又漏氣了。“你是吃包子長大的是不是?說,又生什麽氣?”


    “沒有。我一個丫鬟,哪敢生二公子你的氣呢?”


    “你這口氣是丫鬟嗎?比我還像主子。別以為我現在看不見,就給我甩臉色。你這個不稱職的丫鬟。”


    “我在三小姐身邊當丫鬟的時候,三小姐經常讚我心靈手巧。”徐阿蠻不但甩臉色,還衝他齜牙咧嘴:“是你把我搶了去。”


    “你在她身邊說話也這麽衝嗎?”慕錦捏起她的臉,舍不得放,又揉了揉,“在我這裏,你才可以蹬鼻子上臉,翻身做主。給你這麽好的機會,也不懂得珍惜,鬧什麽脾氣。”


    “我哪裏翻身做主了?”還不是受他斷腿威脅。


    “你還沒翻呢,你都要騎到我頭上了。一天到晚鼓包子。”他托起她的下巴,“可惜,我看不見。一定鼓得跟隻小鬆鼠一樣。”每當見著她這樣,他的氣也就消了。


    她推開他的手,“你別捏了。”


    他又覆上去,“我的人就是給我捏的。”


    “寸奔也是你的人,你怎麽不捏寸奔去?”


    慕錦臉一黑:“你又發什麽脾氣?”


    她還是不吭聲。


    他摩挲著她的下巴:“是不是李琢石說了我的壞話?她最愛挑撥離間了。”


    “李姑娘才不是這樣的人。”


    “反了你。”慕錦拍了拍徐阿蠻的腰:“你是誰的人?幫一外人說話。”


    “李姑娘也不是外人。”


    “在我們之間,她就是外人。”


    誰和他“我們”,他還不如跟門外的美姑娘一起“我們”呢。


    阿蓮緩緩走過,腳步聲很輕,像一隻小心翼翼的貓。印在窗紙上的側影纖柔別致。


    慕錦正思考,懷中女人今日怎又凶起來了,凶得他都治不住。


    阿蓮在說話:“寸奔公子,碗筷我也收走了。”


    這一聲如鶯歌般的叫喚,驚醒了慕錦。


    徐阿蠻鬧脾氣也不多見。


    以前他如何威脅她,她就是氣悶嗆他幾聲。


    這麽直白的怒氣,僅有兩回。這兩回的情景之中,都有其他美人在場,也有幾聲嬌滴滴的“二公子”。


    慕錦心念一動。


    左心口上,經林意致調理,卻仍久久不散的一團鬱氣,忽然向外遊走。他又感覺到了真氣的騰衝,但不像當初走火入魔似的,遏製不住般膨脹。


    喉間湧起了腥甜,他咽了咽。


    筋脈的流動越來越急,像要撞破某一道屏障。


    慕錦連忙推開了懷中的徐阿蠻,緊接著,口中吐出了一股濃鬱的黑血,濺在地上,觸目驚心。


    “二公子!”徐阿蠻大驚失色,喊道:“寸奔快來啊!二公子又吐血了!”


    林神醫到山上以後,慕錦一直心平氣和,少有起伏。徐阿蠻也曾想,二公子天天泡藥浴、吃藥丹,為何還是有氣無力的。


    寸奔幾乎是瞬間闖進了房間,一手他扶住慕錦,“二公子。”


    地上的那灘黑血,顏色沒有上一回的厚重,濺起四周,連成一片。


    慕錦咳了兩下,再吐了兩口。


    黑血噴上了徐阿蠻的手上,她顧不上擦拭,哽咽道歉:“二公子,對不起,我不該惹你生氣。”


    明知道公子不宜動氣,她卻又憋不住怨怒,她確實不是稱職的貼身丫鬟。


    慕錦擺了擺手,“沒事,沒事。”吐了這幾口,他的功力真正回來了。


    林意致為他穩住了心脈,卻始終無法催發他的生機。林意致以為是草藥的問題。


    寸奔探向慕錦的脈象,“二公子,這……”他為慕錦傳渡真氣時,外力和內力之間始終相隔一道阻力,然而此時,仿佛月明風清,兩股內力相融,一同傾注到了慕錦的筋脈。


    慕錦笑了笑:“因禍得福了。”


    徐阿蠻掏出帕子,給他拭去嘴角的血跡,急切問:“二公子,你感覺怎麽樣?”


    慕錦抬眼,“好極了。”他拉起她的手,沾上了自己的血跡。“我總叫你笨笨,自己卻也剛剛才參透武功心法。”


    原來,他和他的小蠻早已兩情相悅。是他不識情字,繞了一圈大彎路。


    西北雅族的武功路子,因情成魔,亦因愛複生。死去的瘋魔族人,缺少的是兩情相悅這一劑良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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