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到了玉器店。


    玉器店老板姓董, 是慕府老劉管家的私交。他是生意人, 經常出入城門,他說:“前幾日守在城門的是皇宮禁軍。昨日, 禁軍才走。我和西城門的官兵有交情,你們可以從那裏出城。”


    慕錦和寸奔鎮定自若。


    徐阿蠻先是有些擔憂, 但見二公子笑意盈然, 她也放下了心。


    局促的反而是李琢石。蕭展撤了禁軍,那是不再追緝她了?


    慕錦說:“新帝登基大典在即,皇宮上下忙成一團, 正是我們離開京城的時機。”


    先皇葬禮,蕭展可以分心,但事關自己, 蕭展就顧不上別人了。


    董老板和四人一同出城。寸奔駕著董老板的馬車, 剩餘三人在另一輛馬車上。


    到了城門。


    守城官兵見到了玉器店的字號, 走上前跟董老板寒暄:“出城呀,董老板。”


    “是啊。”董老板掀起了馬車簾。


    寸奔遞了官文。


    守城官兵嗬嗬一笑, 看過之後, 望了一眼馬車:“董老板,不好意思, 最近宮裏走了人,查得很嚴啊。”


    “明白,明白。”董老板下了馬車, 笑問:“宮裏還能走人?”


    “是啊。上頭交代了, 嚴查。”守城官兵向馬車張望。


    董老板上前, 往守城官兵衣袋裏塞了銀兩。


    守城官兵嘿嘿一笑。


    這是董老板出入的老規矩,二人心照不宣了。


    守城官兵看向後麵那輛馬車,“聽說,這個比朝廷欽犯的罪都重,龍顏大怒。”


    董老板走到那輛馬車旁,“這是我家小兒,最近身子不大好,犯了病。”他掀起了簾子。


    咳得厲害的是慕錦,露出一張泛白到幾近清透的臉。


    守城官兵盯著慕錦的臉:“董老板,兒子病得這麽嚴重,還出城啊?”董老板妻妾眾多,子女有十來個,守城官兵記不住到底幾個兒子幾個女兒。


    “沒辦法,大夫說可能會傳染,先送他到城外別院。”董老板又指了指,“旁邊照顧的兩個都是他的小妾。”


    一人嘴角有一顆大黑痣,很是顯老。另一個年輕一點,垂著頭,麵色蠟黃。


    守城官兵拿出了李琢石的畫像,仔細地比對。“走吧。”


    馬車出了西城門,走了好一段路,徐阿蠻才問:“就這麽放行了?我以為當逃犯一定是東躲西藏的。”沒想到還能坐馬車。


    “城門官兵大多收商人的好處,運氣好,還能遇上見銀子就放行的。不過,巡捕就不好騙了,將來可能還會遇上朝廷侍衛、賞金獵人。”慕錦看一眼李琢石,“皇上現在心思不在我這邊,我也算僥幸了一回。”


    李琢石在京城沒有朋友,除了羅刹將軍的府邸,她無處可去。蕭展猜到她可能喬裝成百姓,卻不知她和慕錦湊到了一起。


    李琢石抬眼:“我們不是去西北嗎?”


    慕錦說:“我們先去江州。”


    ----


    既是江州,徐阿蠻不免想到了小九。


    莫非,二公子落腳的地方是小九那裏?小九已經成親,和二公子早斷了關係。徐阿蠻不怎麽介意。


    哪知,二公子躲藏的地方,不在杏花巷子,而是江州聞名的千裏飄香。


    江州又盛產名酒,這名字聽起來,徐阿蠻初初以為是酒館。


    到了之後,花香撲鼻,門口站幾個嬌柔的美姑娘,笑如黃鶯,玲瓏有致。


    李琢石當下臉就黑了,“我早說過,慕二公子好酒好色,已經是朝廷欽犯了,還要上青樓尋樂子。”


    寸奔似乎聞不見花香,麵上依然是冷峻的護衛。“徐姑娘,李姑娘,我們要在這裏住幾天。”


    這句話若是由二公子說,徐阿蠻肯定要生氣。但是寸奔講起來,卻十分正直,仿佛這裏隻是一間普通的客棧。


    寸奔解釋:“比起客棧,這裏更安全。”


    四人的食宿,安排在青樓的後院。


    趕了這麽一程路,慕錦困乏,一到飄香就歇息了。


    寸奔如一株天山青鬆,點綴繁花錦簇的園子。


    青樓一位美姑娘送了午膳過來,才放下盤子,就嬌滴滴詢問:“二公子呢?”


    寸奔回:“休息了。”


    美姑娘看一眼徐阿蠻和李琢石。


    二人沒有卸妝,仍是易容的老氣模樣。美姑娘掩嘴一笑,“二公子——”


    寸奔冷冷地說:“這裏沒你的事了。”


    “是。”美姑娘退下了。


    美姑娘話斷在半截,勾動了徐阿蠻的心。二公子過慣了聲色犬馬的日子,跟江州的青樓這麽熟,恐怕是光顧了不少次。不,不是不少次,是許多次。


    二公子本來就是放蕩的人。她再腹誹也改變不了。


    李琢石被花香熏得頭疼,拉起徐阿蠻進房:“蕭家的男人,一個溫柔體貼,一個放蕩不羈,其實,骨子裏都是冷血的。我現在擔心你,跟著慕錦久了,討不到好處。”


    徐阿蠻眨眨眼:“我隻是個丫鬟。”


    “傻丫頭,你倆抱著那樣,你還是丫鬟啊。”慕錦真是白白占了便宜。李琢石越想越火:“男人的心能安定多久?誰也不知道,連他自己也是,就是說了再算。”好比,蕭展承諾給她的唯一、永遠,他應該有些真心,隻在那一刻。


    徐阿蠻沒有問李琢石遇到了什麽矛盾,才瞞著皇上逃出宮。在向陽城時,聽李琢石說起過她的故事,像極了戲話裏的悲情小姐,“李姑娘,你深愛皇上嗎?”


    突如其來的問題。李琢石怔了怔才回答:“深愛,心愛。”愛得十分深沉。


    徐阿蠻問:“那你能不能講講,一個女人喜歡一個男人是什麽樣子的?”


    “心上有他,想他、念他,事事以他為先,以他為重。愛得熾烈的時候,可以為他犧牲一切。”李琢石說得極為順口,頓住之後,她心底苦笑,到頭來這麽熾烈也是一別兩寬。“徐姑娘,你對慕錦的感覺怎樣?”


    “我也不知道。以前,我在其他府裏當丫鬟,有一個長工說喜歡我,我那時年紀小,什麽也不懂,覺得對方喜歡,就禮貌地喜歡回去吧。不過,見到他,我也沒覺得開心。有一回,他過來想拉我的手,我就跑了。之後就沒有長工再喜歡我了。到了慕府,被二公子霸占了,就進了掩日樓。”徐阿蠻一邊想,一邊說:“我本想,以後逃到百隨,找一個寬闊男子嫁了。可是,二公子出了事,我又跑不掉,恐怕以後也還是和二公子一起的。李姑娘,我對二公子是不是戲話裏的喜歡?”


    徐阿蠻的話,讓李琢石想起自己和蕭展初識的時候。“慕錦難道沒有說過甜言蜜語哄你嗎?”蕭展再違心,該哄的,還是麵不改色地說給她聽。


    徐阿蠻搖了搖頭,“二公子哪會說好聽的話,不殺我就是大恩大德了。我長這麽大,沒有喜歡過男人,你說的,想他念他,我有時也有。我躲在小屋裏,每天晚上凍得醒了,就想起他暖和的被窩。後來,二公子神誌不清,我也為他憂心。再後來,二公子慢慢恢複了,我就常常忘記,他受了傷。驕縱狂妄的二公子,才像二公子。”


    “那他也沒有許給你未來嗎?”李琢石皺眉,怎慕錦和蕭展的表現截然不同?


    “二公子說,以後我是他的枕邊人。他又說,我隻是貼身丫鬟。”徐阿蠻不敢奢望未來,“他現在瞎了,走路又慢,他擔心以後娶不到妻子,我後來竊喜過,二公子娶不到妻子的話,是不是會娶我呢?”說到這裏,徐阿蠻捂嘴笑了笑:“每回這樣想,我就覺得自己臉皮好厚。”


    “他這樣的公子哥,也就傻姑娘才願意嫁。蘇家小姐嫁了,落的淒慘下場。”


    “蘇家小姐放火燒樓,二公子才把她休了。我盼著二公子早日康複,等他的病好了,二公子要娶親的話,我就惹怒他,被逐出府就好了,這樣就見不到二公子的親事。我覺得應該祝福他的人生。”徐阿蠻轉向李琢石:“李姑娘,你聽得懂嗎?”


    “嗯。”李琢石同樣祝福蕭展,有一座和睦的三宮六院。


    “山上隻有男人,我不好將女兒家的心事告訴他們,我隻看過戲話,裏邊的公子和二公子也不一樣。我想不明白。”


    “徐姑娘想留在他身邊?”


    “二公子讓我留,我就留了。我和李姑娘不一樣,我是下人,見識淺薄。我沒有資格喜歡二公子的。二公子要是把他的喜歡分我一點點,我或許能留得久一些。”


    “慕錦一路上很照顧你。”李琢石又補了一句:“我說的是現在。將來的事情誰也無法預料。”尤其慕錦這種生性浮蕩的。


    李琢石:“你是女兒家,出身卑微,怎麽也得是他先喜歡你,一天天的,當貼身丫鬟是什麽意思?”


    “我有時候覺得,二公子對我有點兒什麽。但他沒有明說,我可能多想了。其實,我很害怕。以後二公子病好了,又娶一個千金大小姐,我得多難過。我很害怕這一份難過,寧願自己沒有喜歡他。”徐阿蠻忽然歎了一聲氣,沮喪地說:“我是不是也不自由了?”


    李琢石忽然笑了,她明白為什麽慕錦喜歡捏徐阿蠻的小臉蛋了,鼓腮時圓滾滾地可愛。“要說慕錦不在意你,又怎麽會為了救你向皇上宣戰?可若在意,又怎麽了不承諾你的未來?”


    又是一陣花香飄散,李琢石捂捂鼻子:“總而言之,你先守住自己,再試探試探他。”


    徐阿蠻點頭。


    也是,現在是逃犯,說不定哪天就一命嗚呼了,可不能稀裏糊塗的就走完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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