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最近這些天我一直在找機會跟方明見個麵,我想就聞鐵軍的問題跟她認真的談一次。想到方明,我就會不由自主的想起陳亮,最近他一直沒有再找過我,讓我開始對他曾經向我表白過的情感產生了強烈的置疑,我開始蔑視他。


    星期五的晚上,遲大誌給我打來了電話,問我那天怎麽沒去赴約會,我隻得編了一個最稀鬆平常的理由,告訴他臨時加班,遲大誌半信半疑但也沒說什麽,跟我說了一堆最近他跟袁芳在一起消遣的情節,我聽的心不在焉,問他陳亮最近在忙什麽。


    遲大誌聽我問起陳亮,立刻驚叫了起來,“哎呀”,他說陳亮到雲南出差去了,臨走的前一天晚上跟他一起吃了飯,陳亮擔心我還在生氣,所以沒有直接跟我通話,委托遲大誌轉達,“袁芳最近不是這事就是那事,我把陳亮囑咐的事忘了一個幹淨。”他解釋到,又說,“快回來了吧,應該就這一兩天。”


    放下電話沒多久,方明給我發來了一個短消息,內容非常明確——我需要用一萬塊錢,找不到聞鐵軍,你先將錢送來好不好?


    我毫不客氣的給了她一個回複,告訴她她根本不值一萬塊。之後,我一直等著手機再次叮當叮當的響起來,但一直沒響。我猜想,方明其實是有點怕我的。


    我對著手機咬牙切齒了半天,眼前忽然出現了米晨靜紅腫的雙眼和憔悴的麵龐,我撥通了聞鐵軍的電話。


    聞鐵軍正在開車,我罵他的時候他說了一句,“等我靠邊把車停穩了。”之後,再這次通話過程中他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一邊聽我咆哮一邊“嗯”“啊”著,我告訴聞鐵軍,一分錢也不許給方明,而且必須在三天之內跟方明一刀兩斷,否則的話,我將把證件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我們傳統的,對男女關係問題十分敏感的父親和母親大人,我完全有理由相信他們有勇氣斷絕與聞鐵軍的父子和母子關係。


    50、


    周末兩天,我沒有出門,自己一個人在家裏像個困獸似的轉來轉去,很奇怪,在家裏覺得煩悶,卻又不想見任何人。經過了這個無聊的周末,星期一早上,我六點鍾就已經收拾停當,準備去上班了。


    由於是周一,要開會,單位的同事來的都很早,大門口,我遇到了小沈,他的表情十分單純,但卻讓人一目了然,滿臉都是對社會主義的痛恨,估計這次他又要等待他的第八百七十七次戀愛的到來了。對於小沈,他三天兩頭的失戀和戀愛是再稀鬆平常不過的事情,我早已經習慣了。


    遠遠的我招呼他,“小沈,你又失戀了吧。”


    小沈本來無精打采的往辦公樓走,一看見我,居然吃了興奮劑似的,險些跳起來。“來,你來。”他對我招手,表情讓我想起了我們院裏喜歡吃大蒜的馬老師,一有小道消息的時候,馬老師就是小沈這種表情。


    等我走到離他還有半米遠的地方,小沈一把將我拖了過去,拽著我一路小跑,飛似的進了辦公室,我給嚇壞了,下意識地問了他一句,“小沈你是不是犯罪了。”


    他也不理我,嘭的將辦公室的門鎖上,反複檢查了兩遍。


    “怎麽了?出什麽大事了?別不是警察後邊追你吧。”我嘀咕著,在辦公桌前坐下,歪著腦袋看小沈。


    他將雙手放在背後,靠在門上,十分怪異的眼神看了我一會,長長的舒了口氣,才慢慢向我走來,一邊走,一邊掏出手機叮叮當當地對著鍵盤亂按。


    “你自己看吧。”


    我伸手接過手機,看到屏幕上顯示的文字,“沈先生,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希望你能夠及時向領導反映這個問題,你的同事聞昕經常出入五星級的高級酒店賣淫,她是一個高級妓女,曾經被公安局抓獲”。


    看完之後,一股涼氣從我的脊背升起,我看了小沈一眼,他慌亂地擺了擺手,“我不認識這個人,收到之後我馬上打電話過去,通了,可是沒人接。”他搶過電話,又對著鍵盤按了幾下,拿給我看,“這裏還有。”


    “沈先生,你們是國家單位,怎麽能用這種人呢?除了出入高級酒店,聞昕還經常欺騙朋友,多次把朋友放在她那裏的錢據為己有,我說的都是真的,你想一想,為什麽她到現在還沒有男朋友?”


    我又看小沈,他拿過手機繼續按,“還有,還有……”


    “沈先生,請你務必將這個情況反映給領導,我是一個知情者,給你發這個消息並無他意,隻想維護你們單位的名譽。”


    我的汗開始冒出來了,張著嘴不知道說什麽。


    小沈為我倒了一杯水,緊張地看著我的表情,問到:“聞昕,你最近得罪了什麽人吧。”


    “沒……沒有哇……”


    “這就怪了,我看這個人的意思,要不是有什麽深仇大恨,也不至於這麽陰損……”


    沒等小沈把話說完,我按照手機上的電話號碼給發消息的人打去電話,一口氣打了二十來個,都是關機。


    “別打啦,人家是故意整你的,能讓你把電話打通了?依我看……”


    小沈正要給我分析的時候,辦公室外邊有人在敲門,韓大姐一邊推了推門一邊喊小沈,“小沈,小沈,……”


    我對著小沈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作聲。


    沒過兩分鍾,辦公室電話就響了起來,小沈接起來,韓大姐問他:“怎麽不開門啊?”


    “剛才上廁所去了。”


    “聞昕今天來了沒有?”


    小沈看了看我,“啊,噢,聞昕在這呢,剛進來。”


    又過了一分鍾,韓大姐風風火火地跑進了我的辦公室,徑直向我走來。


    我看著她的表情,看她被火燒了尾巴似的走路速度,不用問,我也知道她找我什麽事。


    “聞昕,你最近都幹什麽了?”


    “我能幹什麽呀,上班,下班,吃飯,睡覺。”我裝作輕鬆地看著韓大姐,“韓主任,我最近的表現怎麽單位的同事可是有目共睹啊,不遲到不早退……”


    “我是問你最近得罪了什麽人沒有?”


    “得罪人?”我皺起眉頭,假裝思索,“要說得罪人,我還真得罪了,那天早上提前叫了您兩聲主任,您不就氣哼哼地跑開了?”我看了看小沈,目光又回到韓大姐身上,嘻嘻的對著她笑。


    我說完了這句,韓大姐立刻緊張起來,“別瞎說啊,我可沒生你的氣。”她的表情很嚴峻,我心底再明白不過了,她想讓我看她手機裏的短消息,聽我這麽說,她忽然開始擔心我會懷疑她。“小聞,你年輕,做事之前要多想,千萬別隨便得罪人……那個,沒事了,我先走了……”


    “韓大姐,你還沒說什麽事呢?”


    她站住,“沒什麽要緊的事……剛才我想跟你說個什麽事來著?你看我這記性,這麽一回功夫,給忘了……等我想起來再告訴你……”


    韓大姐除了辦公室,我對著她的背影啐了口唾沫。


    小沈有些憂慮地看著我的臉,說到:“不用問,韓大姐也收到了。”


    辦公室的門半開著,粱老師路過的時候推開了,他先看見小沈,問:“小沈,聞昕來了沒有。”


    “我在這呢。”我對粱老師是很敬重的,他也一直很關照我。


    “噢,我有個稿子,你給看看吧,你到我辦公室來拿。”


    我跟著粱老師屁股後麵進了他的辦公室,屁股還沒沾到椅子,粱老師就開始從皮包裏翻騰。


    “粱老師,您就別翻騰手機了,造謠者一視同仁,我估計咱們單位的人都收到那短消息了。”


    “這影響多不好啊?”粱老師坐在我對麵,“我打了電話給他,通了,但是不接電話,我給他回複了消息,他也沒回……這是個什麽人呐?聞昕你得小心了啊,你在明處他在暗處……”


    “那我能怎麽辦?我也不知道這個人是誰?對咱們單位這麽了解,誰的電話號碼他都有……”


    “我看啊,聞昕你報警吧。這麽一來,對你的聲譽影響太惡劣了,你還沒結婚,連個男朋友也沒有,這要傳出去,以後……”粱老師一臉的憂國憂民,就好像我真的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


    我心裏想著,就算報警又能怎麽樣啊?


    “你再想想,你最近得罪了什麽人沒有?”粱老師的語氣跟小沈和韓大姐相差無幾,“想想你周圍的朋友,對你比較了解的……這事我看不像不了解你的人幹的,對方好像還知道我的名字,稱呼我粱老師……”


    我的大腦飛快的轉動著,一個名字忽然冒了出來,“方明?”我脫口而出,“除了她沒別人了!”我肯定地說,然後飛快地站起身來,“我走了粱老師。”


    “快去,快去,先去報案……”他也站起身來追在我身後,壓低聲音囑咐我。


    出了粱老師辦公室,我不由自主地攥緊了拳頭,恨不得飛到方明跟前,劈裏啪啦先胖揍她一頓,再拎到公安局以誹謗、造謠、亂搞男女關係等罪名處置了她。


    路過韓大姐門口,沒留神,被她突然出現在眼前嚇了一跳,她不由分說將我拽進了辦公室,“來人了。”她指著我辦公室緊閉的門。


    “什麽人。”


    “警察。”她的眼珠子幾乎瞪的掉地板上,我在她臉上看到了更多的幸災樂禍。


    “噢。”我答應了一聲,沒再理她,轉身出了韓大姐的辦公室,我看清楚那個穿警服的人是其實是陳亮。


    我不想搭理陳亮,轉身進了休息室。我給方明打電話,她好像很意外收到我的電話,我問起她一萬塊錢解決了沒有,她很坦誠的告訴我聞鐵軍已經叫一個做生意的朋友給她送了過去,她似乎有些得意,而我也並沒有馬上發作出來,客氣的與她寒暄著,最後我問到,“我想跟你見個麵,你什麽時候有時間?”她說,有事最好在電話裏說,最近很忙。聽了她的話,我更加確定是這個女人在背後給我造謠,並且鄙視她——居然都不敢與我對峙。


    “不過,如果你實在要當麵跟我說點什麽的話,最好能定在下午一點鍾,上午我要開會……”她好像忽然之間改變了主意,要跟我見上一麵。


    “行,中午一點,我在你們報社門口等你。”我跟她說話盡量保持著平常的語調,“你不會臨時跑了吧。”我還是不太相信她真的就敢麵對我,她肯定清楚我找她是為了什麽。


    “不見不散。”


    放下與方明的電話,我開始頭疼,這是我長久以來的毛病,遇到緊急突發時間或者動了怒氣之後整個大腦就開始缺氧,眼前一陣又一陣的開始發黑……我躺到了休息室的沙發上,抱著腦袋,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51、


    來了兩個警察,對我很客氣,沒說幾句話,就把我帶上了警車。據他們說新的證據顯示,紀峰的死與我有關。


    我倒是有些意外,過了大半年他們居然沒有把紀峰的案子給忘幹淨。


    北京的交通壞透了,堵車不分時間,凡是堵了,肯定是合理的。


    警察在二環路上堵了已經三十分鍾,由於兩個警察總是對我誇張的瞪著眼睛或者是驕傲的蔑視我,我也已經不再願意搭理他們,我心裏想:你們為什麽總是一副死了親娘的表情呢?你們總是一副死了親娘的表情說不準哪天會應驗了。我隻是這麽想著,就算把全國人民多餘的膽子都借來給我,我也是不敢說出來的。


    實在煩得受不了了,我向他們提議:“要不你們把警笛打開得了,一來也許能殺出一條血路,二來,好歹有點動靜我坐在這車裏不至於太單調……”


    話沒說完,被其中一個看起來比我年輕好幾歲的家夥一頓訓斥。


    對毛主席保證,從此以後我相信了沉默是金。


    到了刑警隊之後,最早審問我的那個瘦子又把我帶進了一個小屋裏,經過幾次進出刑警隊,我跟他幾乎可以算做是熟人了,但他很少露出笑臉。


    進了審訊室,我問他:“那個胖子怎麽沒來。”


    “噢,他老婆生孩子。”他示意我坐下,掏出煙來遞給我,我連忙擺手,告訴他,“戒了。”


    他看我的眼神當中居然有些詫異,好像我戒煙是一件完全不可想象的事情。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戒煙了沒有,隻是我自己覺得已經很長時間沒有抽煙了,也不想抽。


    “最近在忙什麽?”刑警的腦子跟別人不太一樣,在你不知不覺當中就開始了審訊,經過了這麽多次,我一直沒機會告訴他,我的適應能力極強。


    “上班。”我拿起白開水,雖然口渴卻怎麽也不想喝,看著就索然無味,“先給你們提個意見,你們能不能根據嫌疑人的口味不同弄點果汁、可樂什麽的?”


    “我們這可不是街邊的咖啡廳。”


    “看出來了,進咖啡廳隻要兜裏裝著錢就行,喝完了可以自願離開,在你們這自己說了不算。”我懶洋洋地說到。


    瘦子聽了嘿嘿幹笑了兩聲,“你一個月掙多少工資?”


    “四千,扣了稅。”


    “不多。”


    “比你怎麽樣?”


    “比我多。”他好像對收入不太滿意,“我們的工資也就能解決溫飽,工作起來也不舒服,一天累死累活……哪像你們,往辦公室一坐,風吹不著雨淋不到。”


    “可是我得聽你們得,我怕你。”


    “那是,壞人都怕我們。”他的目光開始變得犀利起來,好像要看透我的心思。


    “我可不是壞人……我直說了吧,你們搞錯了,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快點破案,我不是凶手……”


    他哼哼哈哈的笑了兩聲,又拿出一支煙來點燃。


    “你不承認也沒有用,我們已經掌握了證據,不由得你不承認。”他說話的聲音不大,但是十分具有震懾性,“最近我們又對當時在案發現場提取的所有血樣進行了化驗,經過dna的比對,跟你以前的化驗結果完全吻合,我告訴你聞昕,不管你隱藏的再好,不管你心理素質有多高,你都逃不拖法律的製裁……”他的聲音越來越洪亮,神情越來越嚴肅,叫我不得不打斷他的話。


    “你在跟我開玩笑吧,這玩笑有點大了……”


    他搖頭,“沒人跟你開玩笑。”


    我的笑容在臉上變得僵硬起來,居然不知道接下去該說些什麽。


    “你還是交待了吧。”


    “我交待不了,我沒幹,不是我幹的……”


    瘦子“呼”的從我對麵站了起來,從腰間掏出一把手槍,對準了我的腦袋。這個舉動把我嚇壞了,慌忙向四下張望,希望有人來救我出去,本來隻有我個瘦子警察兩個人的審訊室裏不知道什麽時候站滿了人,有警察,好像還有很多犯人,最不可思議的是,我居然還看到了大發白站在我對麵不遠的地方,我明知道他已經死了,開始感到空前的恐懼。


    “你這是犯罪!”我怒斥警察。


    “你是殺人犯!你為了將紀峰的三萬塊錢據為己有殺了人,我們已經有足夠的證據……”


    我從來沒有被人這樣誣蔑過,控製不住情緒,開始對著一屋子的人破口大罵,“你們他媽的什麽警察啊,你們簡直強盜!我沒殺人……”說著話,眼見瘦警察拿著手槍向我逼來,我開始後退,並且望向警察身後的大發白,他就那麽冷冷地看著我,眼角甚至放出有些鄙夷的光……


    “不許過來,聽見沒有!”我警告那個瘦子,“你把搶放下,你才是殺人犯……”瘦子好像根本沒有把我放在眼裏,距離我隻有很短的距離了,而且越來越近,眼看他的手槍已經快抵到了我的腦門,為了活命我也顧不得許多,情急之下雙手抱住警察握槍的手腕,狠狠咬了下去……


    我緊閉著雙眼,一口下去之後依稀聽見了一聲慘烈的嚎叫,似乎是從遠處傳來的,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好像就在我的耳邊……


    我一個機靈張開眼睛,看到陳亮扭曲的臉,我站了起來,仍舊帶著緊張的情緒四下張望,奇怪的是,這個房間不是刑警隊的審訊室,而是我們單位的休息室,自然也沒有瘦子警察和一屋子的人,一瞬間我忽然明白了,剛才我做了一個夢,夢裏狠狠咬了那個我一直很痛恨的瘦警察一口……我又看陳亮,他用右手握著左手的手腕,正在詫異地望著我……


    我掰開陳亮的手,看了看他的手腕,我牙齒的痕跡深深地印在了上麵……


    “呃,這個……呃……”我看著陳亮,不知道說點什麽,憋了半天,我才說出了一句“我剛才做了一個夢,險象環生……走吧,辦公室待著去。”說完,我率先除了休息室。


    52、


    陳亮剛剛出差回來,連家也沒回,跑到單位來看我。我們倆一前一後進了我的辦公室,小沈大約看出點什麽,不聲不響的出去了。


    我雖然表麵上黑著臉對他,而實際上,我的內心裏是很不平靜的,有些許的感動。我從抽屜裏拿了一個麵包和一塊巧克力放到他麵前,叫他吃了以後休息一會,回家去休息。


    陳亮咧開嘴巴,笑了起來,從口袋裏掏出一塊翠綠翠綠的東西遞給我,說到:“太忙了,沒來得及給你帶什麽像樣的禮物,就這個,還是我提前買好了辦案子的中途我跑出去找到當地最有聲望的主持給你開了光,你戴上吧。”


    那是一個大肚子的彌勒佛,我問:“我帶上這東西能發財嗎?”


    “你還是別整天想著發財了,我主要給你求的平安,平平安安比什麽都重要……”


    “你趕緊吃吧,一會我還得出去一趟。”


    “中午咱們去外麵吃吧。”


    “不了,吃完了你趕緊回家休息,我中午還有事,你先回去睡覺吧,晚上我給你打電話。”我又從抽屜裏拿出一盒牛奶打開了給陳亮,現在對他的感覺已經不像對待一個朋友那麽單純了,甚至也沒有戀人之間的羞澀,平靜的倒像是已經相戀了多年的情侶。


    陳亮看我的時候眼睛裏閃爍著說不清是為什麽的光芒,刺的我暈頭轉向,心裏一陣一陣的歡喜。


    我心裏想其實以前我對遲大誌的批評是非常正確的,遲大誌一直認為戀愛就得轟轟烈烈,他認為隻有經過了一個在前麵跑另一個在後麵狠追的賽跑遊戲之後,兩個人的感情才算是確定下來,而我則堅持自己的觀點,我想也許是因為自己在感情上一直非常寂寞,所以我堅持認為,相互喜歡的兩個人從陌生到正式確立一種戀愛的關係,其實不需要轟轟烈烈的過程,隻要能夠確定對方是不是對自己有些意思,再確定自己是不是對對方有些意思之後,很快就能一拍即合,在這個過程當中有一個不可或缺的環節,就是“分別”,時間不要太長,經過短暫的分別之後就會產生想念,這種想念自然就會促使重逢之後的眉來眼去和臉紅心跳……雖然我並沒有過真正談戀愛的經曆,我還是憑借著刻苦的鑽研精神在很短暫的時間裏掌握了獲得愛情的法寶。


    “大誌說你這個人自私到家了,其實我覺得你是太有原則了,什麽是你能做的,什麽是你堅決不能做的,你分的很清楚……”


    “得了,得了,你吃完了早點走吧,我忙著呢。”我心裏想著中午要跟方明見麵的事,有些心不在焉,“我跟遲大誌是從小在一起長大的,他比誰都了解我,他說我自私,我就是真的自私,你可不要失去了理智,被暫時的興奮衝昏了頭腦……方明最近跟你有聯係嗎?”


    “呃?”陳亮一邊喝著牛奶,一邊看了我一眼,一邊擺手,一邊搖著頭,“唔,沒有沒有,絕對沒有,我可不想為了她再跟你打起來。”


    “其實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就是想告訴你她這個人不地道……”


    “我知道,我知道。”他放下牛奶笑著看我,“就算她地道,我也得跟她保持距離,我的目的很單純,就是讓你擺脫掉方明的陰影……”


    他說到這裏,我拾起陳亮放在桌子上的帽子扔在他麵前,“行了,行了,懶得聽這些唧唧歪歪的話,走吧你,我也得出去了。”


    我跟陳亮一起走到單位的門口,看著他走遠了之後,我打車到了方明報社的門口,比我們約定的時間早了十五分鍾,我進了一個快餐店買了一杯可樂,邊喝邊望著方明要出來的方向。


    正是中午吃飯的時間,來來往往的人很多,快餐店裏嘈雜的像一個巨大的牲口市場,可能是我心裏裝著事的緣故,感覺一分鍾也呆不下去了,我拿著可樂準備到馬路上去等方明。


    我看到聞鐵軍去年新買的那輛黑色的豐田轎車緩緩駛到報社的門口,停了一會之後,方明從車裏出來,又俯下身去跟車裏的人說了幾句之後,擺了擺手,聞鐵軍的車才緩緩的開走了。


    這一幕被我看在眼裏,心中忽然對聞鐵軍充滿了仇恨。撥通了他的電話,我問他,聞鐵軍,你在哪?在唐山。他回答的非常流利,就好像他真的在唐山一樣。我隻得無奈的歎了口氣,“好吧聞鐵軍,既然你這麽不要臉,我也就不給你臉了。”他顯然沒有料想到我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有些緊張,“你怎麽了聞昕?”


    “可能你們男的都這樣,為了你好的話你一句都聽不進去,你就等著哭吧,到那個時候,你要是想回家,哼哼,聞鐵軍,那可是不能了……”我的頭開始眩暈起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都跟聞鐵軍說了什麽,也不知道將要繼續跟他說點什麽,僵持了一會,我掛了電話。


    跟我想的一樣,聞鐵軍不停的把電話撥回來,我自然不會理他,將電話關了。


    我站在街邊靠近牆角的隱蔽地方稍稍對自己的情緒做了一些調整之後向方明走去,她遠遠的就看到了我,對著我來的方向微微的笑了笑。


    “怎麽就能活的這麽坦然呢!”我一邊向她走去心裏一邊嘀咕,說實話,沒認識方明之前我覺得自己真是挺壞的,自從認識了她,我終於發現自己的心靈純潔善良的一塌糊塗。


    方明最近好像瘦了,皮膚有些粗糙,她穿著一條天藍色的牛仔褲,臀部的曲線異常優美,我凝視了她的臀部許久,內心猜測著在她身體的那個部位,除了聞鐵軍之外,一定還留下了別的什麽人的痕跡。


    “你……你在看什麽?”她對我長久的凝視顯得有些不太習慣。


    我咧了咧嘴,回答的很爽快,“我在想,我的侄子被這個一條牛仔褲勒著,肯定很不舒服,對了方明,真誠的問你一句,你肚子裏肯定是我的侄子吧,大街上這麽多人,我擔心隨便走過的哪一個都是你肚子裏這孩子的親戚……”


    她好像對我說的話很不在乎,為了打斷我的話,她十分肯定的告訴我,“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在他出生以後做個親子鑒定。”


    “我信你,親子鑒定千萬不能做,就算將來我們家養大的是別人的孩子我們也不會去做,丟不起人。”


    “你說吧,找我什麽事?”她似乎已經習慣了我說的每一句話。


    我們在路邊找了一個還算安靜的茶館鑽了進去,坐下之後,我不經意的撇見了她脖子上掛著一個翠綠翠綠的大肚子彌勒佛,跟幾個鍾頭之前陳亮送給我的一摸一樣。


    “哪買的?”我指著她的脖子問,“綠的有點邪呼。”


    她歪著腦袋看了我一眼,用一種得意的表情對著我說到:“陳亮送的。”


    “噢,”再此之前我還從來沒有體驗過內心的這種冰涼的感覺,涼到讓我周身都有一股寒氣,“不錯,好看,人家說男帶觀音女帶佛,聽說都是保平安的。”我心不在焉似的說到。


    “是,都這麽說,以前我也有過幾塊佛,不喜歡帶,總覺得土氣,今天陳亮回來見了麵就給我帶上了,他還說找一個老方丈給開了光,帶上就不能摘下來了。”說到這裏,她更加得意,問我,又像是自言自語,“洗澡的時候不知道用不用摘。”


    “不知道。”我搖了搖頭,“你到底想幹嘛?”


    她聽不明白我的問話,啜了口茶。


    “你到底想幹嘛?”我又重複了一次,語氣雖然很平和,我想方明能感覺到我的憤怒。“你幹嘛給米晨靜打電話?都是女人,你非得把自己脫個精光讓米晨靜犯惡心?有意思嗎?”想到米晨靜,我的內心感到酸楚,“你放心吧,有我在,聞鐵軍不可能離開米晨靜。”


    方明輕蔑地對我笑,開口說到:“你以為你是誰?”她也盡量將語氣放的平和,微笑著,此刻,周圍人的眼中我們倆一定是一對很要好的朋友,在一起討論某個共同感興趣的話題,我們的語氣乃至表情與我們這次談話的內容格格不入。“你這個人小時候一定是被你家裏人慣壞了,肯定是要星星不給月亮那種,你在遲大誌和紀峰的跟前也是說一不二,不然的話,你一定不會是現在這種境況,說出的每一句話都令人笑掉大牙。”她給我的茶杯裏續滿了茶,自己又喝了一口之後,繼續說到:“其實,就算你不來找我,我也會去找你的,眼看我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起來,我自己也很著急,不過你放心,我找你不是因為聞鐵軍,他是個好人,至少比你要好,雖然我不愛他,但是我也心疼他……”


    “你直說了吧。”我有些著急知道她要找我的目的,因為除了聞鐵軍,她似乎沒有找我的理由。


    “我找你是為了陳亮。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承認我爛,我對不起遲大誌也對不起你哥哥,我甚至對不起你……”


    “你對得起社會。”我小聲的插了一句,低著頭,沒有看她。


    “行了,你就不要再挖苦我了。”方明好像很無奈,“我找你就是為了陳亮。”她又重複了一遍,“其實我沒覺得自己什麽地方做的不對,我是跟聞鐵軍上床沒錯,我還跟過別的人,但我不是為了錢,至少當時不是……”大概她也忽然想到了前幾天一萬塊錢的事,又補充了一句,“我想結婚,想找一個我愛的人結婚,聞昕我說句在你看來不要臉的話,我就是愛陳亮,除了他,誰都不行。”她低下頭去沉吟了片刻,“我就是想找你,跟你說,你把陳亮讓給我,隻要你遠離了陳亮,他就一定會愛上我……”


    聽她說到這裏,我實在忍不住把頭抬起來認真的審視的眼光看著她,她說的很真誠,她的整個上身向我的方向傾斜過來,雙手放在胸前的地方,眼睛當中滿是渴望。


    我們的目光相對,她真誠的幾乎落下淚來。


    我實在受不了了,首先收回了目光,向大街上張望,獨自行走的人們步履匆忙,男男女女擦肩而過,他們當中說不準將來誰是屬於誰的。


    “真的聞昕,真的。”方明不肯放過我,一直追逐著我的眼神。


    我很想流淚,這些日子以來,我除了想起紀峰的活著和死亡的時候內心被這種突如其來的不可遏製的悲哀所籠罩有過這種突然之間很想落淚的感覺之外,就是聽了方明的話之後的這一次了。


    我的貧嘴是出了名的,然而在這一刻,我不知道該說什麽,從未有過的倉惶和不知所措,而方明期待的眼神一直停駐在我的臉上。


    沉默的功夫,我把一壺茶水喝了個幹幹淨淨。夥計過來續了水之後,識趣的走開了。


    我繼續沉默著,忽然想起了在我跟聞鐵軍小的時候我爺爺給我們講過一個故事,說有一個財主,很有錢,娶了很多個老婆,每一個老婆都很愛他,忽然有一天,這個財主得了不治之症,心丟了,他的老婆們都很著急,四處求醫,這時候,家裏來了一個要飯的,他揚言自己能治好這個財主的病,於是,財主的老婆們都圍了上來,給這個要飯的磕頭,給他錢,求他,要飯的往地上吐了一口濃痰,對財主的老婆們說,把這口痰吃了,就能救了財主的命,財主的那些老婆見狀都很憤怒,她們用世界上最惡毒的語言來漫罵這個要飯的,她們還要把這個要飯的趕出去,送到衙門裏,那些女人在人前表演的時候,財主最醜,最老的那個老婆就默默的走到那口濃痰的邊兒上,然後趴在地上,一聲不響的將要飯的吐出的濃痰吃了下去,所有的人都看著這個女人,包括財主其他的老婆也都停止了漫罵看這個又老又醜的女人,女人吃了痰以後忽然覺得一陣惡心,接著就開始嘔吐,吐出許多汙穢,其他的人都掩起了鼻子,卻又不肯離去,等著看這個他們認為愚蠢的女人會鬧出什麽笑話,讓人沒有想到的是,這個女人最後居然吐出了一顆熱乎乎的心……


    我不知道我爺爺當年講的這個故事是從何而來,又或者是誰講給他的,但是坐在茶館裏的那一刻,我忽然覺得古往今來這些和愛情有關的傳說其實大同小異。


    我把這個故事原原本本的給方明講了一遍,不知道為什麽她居然抽抽噠噠的哭了起來。


    我不想再看她表演,喝了最後一杯茶之後匆匆的離開了,為了給她一個安慰,離開茶館之前,我簡短的表明了態度,我說,為了聞鐵軍,我願意做任何事情。


    53、


    晚上,陳亮興衝衝地跑到了我的家中,邀我一起去吃晚飯。我平靜的接受了邀請,跟他來到了一個安靜的飯館裏。


    我好像餓了幾天一樣,吃了很多東西,一直吃到打嗝的時候從喉嚨深處噴出一塊骨頭來,陳亮歡喜的像過年一樣。


    吃過了晚飯,我們一起走路回我的家,我準備將準備了一個下午的台詞在這個時候講了出來。


    “陳亮,你不覺得自己很無聊嗎?”


    “不覺得。”他天真的望著我。


    “你走以後,我去跟方明見了個麵,這個東西原來是可以批發的。”我從口袋裏摸出那個翠綠翠綠的喜笑顏開的彌勒佛,“這話我本不想說,看在大家朋友的情分上我多少要給你留些麵子,我不想多說,這東西我也不會像電視裏演的那樣眼睛不眨一下就給扔了……”


    “聞昕,你聽我說,你一定得聽我說……”不等我把話說完,陳亮已經急了,“其實我本來真的沒時間給你買禮物,那天方明給我打電話,說那個地方的玉很出名,她說最近她母親的身體不好,讓我一定給她帶一塊回來給她母親避邪,你也知道我這個人,大家都是朋友,她又是為了她媽,我還是專程開車一個多小時去給她買的,買的時候我想起給你也買一塊回來……真的聞昕,我要是說半句瞎話不得好死……”


    我抬頭看天,不知道大發白在上麵是不是看清了我的表情,也不知道他看了我的表情之後是在哭還是在笑。


    “我對你的心誰都看的明白,惟獨你自己稀裏糊塗的……”


    “你甭跟我來這套!”我喝斷了陳亮的話,“你才認識我幾天,你根本不了解我……”


    “我敢說,聞昕,這些人裏,沒人比我了解你。”陳亮說的斬釘截鐵。


    “得了吧你,”我輕描淡寫的把陳亮的話否定了,“陳亮,這麽說吧,我這個人渾身都是毛病,我知道你是一個好人,所以我不想害了你,你還是找一個真正喜歡你的人過一輩子吧……”說著話,我加快了腳步,一陣風似的跑回了家,把門關的死死的。


    陳亮追到門口,往死裏敲門,我落了一些傷心的眼淚。


    遲大誌也趕來了,敲門,在門外叫罵。


    遲大誌把我的父母喊了過來,米晨靜加入了他們的行列,他們在門口苦口婆心的勸說叫我把門打開再說。


    我對著門外喊話,我說我沒事,你們都回去吧。


    他們誰也沒走。


    陳亮繼續敲門。


    夜深了,我的父母回去休息了,陳亮和遲大誌還在敲門,時不時的有鄰居被驚擾開門出來看看發生了什麽事。後來,遲大誌跟陳亮都走了……


    最後,我睡著了,就連做夢的時候還再流眼淚。


    54、


    電影大話西遊裏麵有一句很經典的台詞,唐僧說,倘若妖精有了人的心,就不在是妖精,是人妖。我不能同意他的說法,我認為,妖精的心與人的心本來沒有不同,妖精的心就是妖精的心,妖精和人一樣有善有惡,倘若妖精有了人的心,那就成了一個十足的妖精。


    我問自己,聞昕你究竟是一個有一顆妖精的心的妖精,還是一個有了人的心的妖精。


    55、


    天亮以後,我好像完全忘了昨晚的事,這個早晨一如往常。


    我家裏的垃圾成堆,起床以後第一件事,我將家裏所有的垃圾袋子收集起來,準備扔到樓下。


    完全出乎我的意料,遲大誌凍的哆哆嗦嗦的坐在門口,腦袋歪著靠在牆上,睡的很香甜。


    我猶豫了片刻,沒有打擾他的睡眠,到樓下扔了垃圾之後回到家裏,重重的關上房門。隨著一聲巨大的響動過後,遲大誌的吼叫聲灌進了我的耳朵。


    “行,聞昕,你就成心吧,你把我的好心就當成大米粥給喝了吧。”


    我打開門,“你早早的跑來坐在門口,假裝跟這委屈了一宿的樣子,你給誰看呢!”


    遲大誌不理我的話,徑直爬到我的床上,蒙上被子繼續吼叫:“我為誰啊?我還不是不放心你?你就這樣吧,好心當成驢肝肺,我這心就算白操了。”


    “有你什麽事啊,瞎攙和。”


    遲大誌忽然變得嚴肅起來,“說吧,來龍去脈,你說個清清楚楚讓我聽聽。”


    本來我想,這些事情沒有什麽好說的,隻是我一直想不通會是誰發了那麽多條的消息給我的同事,或許遲大誌能幫我想一想。


    遲大誌知道了事情的經過之後跟我想象的一樣平靜,他皺起眉頭,賊眼望像牆角,思量許久。


    “這個方明……唉,確實我看走了眼。”


    “也不能怪你,你這個人呐,從小沒談過戀愛,沒喜歡過女生,除了我你也沒跟別的女的有過深入接觸,不能怪你……不過遲大誌,我自認為自己在女的當中心眼也算多的了,你成天跟我在一塊怎麽也該對一般女子多一些抵抗力吧!”


    “嗯,按說是這個道理……可你那麽精明的一個人還不是鑽進了方明的圈套……她可能確實太喜歡陳亮了……”遲大誌若有所思地說到。


    我向遲大誌敘述整件事情經過地過程當中自己也重溫了一遍這些剛剛過去不久的瑣碎的情節,我發現自己除了在方明和聞鐵軍親嘴的情節上印象深刻,其他的好像已經跟自己沒有多大的關係一樣。


    “至於短信……”遲大誌邊說邊思量,“我估計應該是方明幹的,不過既然你做了讓步,我想她也不會再來一輪了吧,對了,聞昕,你來句實在話,你到底喜歡不喜歡陳亮?你要是真喜歡陳亮就把這事都跟他說了,你哥跟你嫂子的事應該由他們自己解決,也保不齊聞鐵軍就是喜歡方明呢,誰又敢保證你哥哥今後不去糾纏方明……所以,這問題的關鍵還是在你,你就說你是不是真的喜歡陳亮吧!”


    “我……我自己也不知道,在這種事情上其實我跟你的情況也差不多,除了聞鐵軍、紀峰還有你,我跟別的男的相處的時候從心眼裏壓根不把誰當回事,況且,聞鐵軍這個人我知道,他對哪個女的都好,你要真說讓他放下米晨靜去跟方明,他肯定也跟死過一回似的那麽難受……可是你說方明,好歹是有了聞鐵軍的孩子,唉,其實這事我思量過來思量過去,也就現在這種情況最理想。”


    “那你不是苦了自己嗎?”


    “苦?不苦啊,”我歪著腦袋看著遲大誌一臉的憂國憂民,“你呀,甭擔心我了,我頭腦比較簡單,從來不會多愁善感……況且,陳亮,他可能……可能隻是我暫時比較信任的一個朋友,也可能過不了多久,他就受不了我這精於算計的小愛好了。”


    遲大誌點頭稱是,“誰說不是呢,我忽然發現了,其實你說除了我誰能經得住你折騰呢!”他的語氣十分肯定,仿佛為我們從小到大已經經曆過的所有往事做了一個總結。遲大誌說的沒錯,但是我聽起來怎麽都覺得不大對勁,臉上熱騰騰的感覺,忽然想起我的母親大人曾經說過的話來,她對我說過“聞昕你現在要在行為上注意一些,你們現在都大了,大了就不能再像小時候一樣同吃同睡……”一時間,我愣在那裏不知道該說點什麽。


    “想什麽呢你?”遲大誌拾起手邊一個毛絨的鴨子扔在了我的懷裏。


    我一怔,“能想什麽啊,餓了唄。”我重新又扔回給他,“要是紀峰在就好了,咱想吃什麽就叫他做什麽。”我由衷地說到。


    輪到遲大誌發怔了,良久,他緩慢地站起身來,拍了拍我的頭,“行啦,別瞎想啦,你想吃什麽我給你做。”他的語氣裏透著無可奈何。


    遲大誌到廚房去煮方便麵了,我懶洋洋地開始打掃著房間。電話響起來的時候我心裏正在琢磨著那些流氓短信的事兒,我猜測不到是出於什麽目的讓方明這麽毀我。


    小沈有些倉惶的聲音灌進我的耳朵,“聞昕,那短信又來了,連續發了十來條,不帶喘口氣兒的……”


    “不會吧。”我心都碎了,“小沈,你看清楚沒有啊,我心都碎了,這叫什麽事兒啊!讓不讓人參加社會勞動了,再這麽下去,這班我沒法上了……”


    “你等著,我轉給你看看。”


    放下了電話,我的手機唧唧歪歪響個不停,果真小沈又轉了十來條流氓信息過來,我握著手機呆呆地站在原地。


    遲大誌手裏端著兩碗方便麵從廚房出來,招呼我趁熱吃,我雖然很餓,但是提不起半點吃的興趣。太他媽氣人了。


    遲大誌看完了消息,拍了拍我的肩膀象征性的安慰了我一下,“這是誹謗啊,聞昕,咱倆上公安局報案去吧……”


    “報什麽鬼案!”我一聲怒喝,幾乎跳了起來,趿拉著鞋躥出了門。遲大誌緊跟在身後也出了我的家門。


    他小跑著追上我,“你幹嘛去?”


    我轉身推了他一個趔趄,“你別管,我找方明算帳去,你還是回避吧。”說著從包裏掏出鑰匙扔給他,“把我家給我收拾收拾。”交待完了,我轉身上了一輛出租車。


    出租車啟動的瞬間,我看見遲大誌誇張的做著收拾,從口型,我判斷出來他對我大喊“冷靜!”


    廢話,誰遇上這事能冷靜得下來!


    56、


    我還是在報社的門口跟方明見了麵。與往日不同,她見了我的麵訕訕的笑著,好像很歡喜的樣子。


    “方明,咱們的交易算完成了吧。”我不陰不陽的問她。


    她仍舊訕訕的笑,看起來還是很歡喜的樣子。


    “走吧,找個地兒。”她拉著我又進了茶館。


    茶館的牆上掛著一個什麽人的美術作品,比較現代和抽象,是兩個裸體的男女麵對麵奔跑著,做出擁抱的姿勢。坐下之後,我就一直盯著這作品看,試圖想象著這兩個狗男女經過了短暫的飛奔擁抱在一起之後的事兒,我猜測著這個創作者畫這傷風敗俗油畫的含義大概就是突出狗男女之間的赤裸裸吧。


    我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大概也就是最近吧,我一看見方明的臉腦海裏就不由自主的出現“破鞋”這個詞語,這個詞是我小時候有一次回唐山的爺爺家在從郊區返回的路上看到兩個撕扯在一起的婦女同誌打架的時候其中一個對另一個發狂般的喊出的口號,“破鞋!破鞋!”我至今能清楚的回憶起她的樣子——一隻手叉腰,另外一隻手不斷的指向她的對手已經被她抓的血肉模糊的胖臉,指一下,喊一句“破鞋”,收回,再指,再罵,再收回,再指,再罵……她口水橫飛,罵聲不斷,我看得幾乎出神,一邊隨著她變換位置而變換著仰視她的角度一邊咽著口水,毫不誇張的說,我當時看著她的樣子,不由自主的叉起腰來,幾乎躍躍欲試……我同時不能忘懷的是我爺爺發現我的樣子之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我拖離現場時候倉惶的表情,他好像也在擔心我隨時可能成為那罵人婦女的後備軍……


    我很奇怪,甚至懷疑自己的腦子是出了什麽毛病,因為我看著方明的時候腦海裏想起“破鞋”這個詞的同時,居然也會在腦海裏同時浮現出一雙舊拖鞋!我不能解釋這是為什麽,但我想極有可能是我的想象力不夠發達,居然不能輕易在頭腦裏勾勒出一雙破了的鞋是什麽樣子。


    “我也知道你看不起我,”方明驕傲的表情展現在我麵前,“可我就是愛他。”


    “那是你自己的事。”我對她的話題並不感興趣,一心隻想著她流氓一般的向群眾散布謠言的可恥行徑,一心想著我該如何教訓她。


    “看呐,下雨了。”方明指著窗外叫喊起來,“聞昕,你看你看啊,下雨了嘿,真不錯,我早盼著下場雨,我昨天晚上還偷偷的想,要是今天下雨我跟陳亮肯定能在一塊……”


    我看著方明欣喜若狂的樣子,心裏鄙夷的想:真他媽的幼稚!你跟陳亮在不在一塊關老天爺下雨個鳥事!轉念又想:是啊,你跟陳亮在一塊,連老天爺都掉眼淚了……


    “你想什麽呢聞昕。”


    “噢,沒事,我在想……我在想,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我的想法被她打斷,隻得胡謅了兩句,說完這話以後我忽然想到,再過幾天就是清明節了,該去給紀峰掃墓了,“在過幾天就是清明節了,我差點給忘了……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我學著有學問人的樣子搖頭擺尾的將這首古詩念叨了一遍,順便在心底裏問候先人杜牧,“虧那個家夥想的出來這樣的詩句,偏偏能將下雨跟掃墓聯係起來……要不就是後人腦子少根筋,本來人家作者不是那麽想的,偏偏後人把下雨跟掃墓聯係起來……”


    “想必是李白喜歡喝酒,喜歡喝杏花村。”方明笑嘻嘻的跟我說到,今天的她好像跟平常不大一樣,無論說話的時候還是看著我說話的時候都透著那麽歡喜。


    我看了看她的表情,她的好心情叫我感到十分懊惱,“方明你什麽學曆啊?”


    “大學,本科。”她有些不明白我怎麽會忽然問起這個。“怎麽了?”她瞪著眼睛追問我。


    “噢,沒事。”我看了看窗戶外麵的大街,“我告訴你吧,這首詩的名字叫《清明》,作者是唐代詩人杜牧,我估計當時的情況是這樣的,那天杜牧跟李白一塊喝的酒,喝著喝著忽然下起雨來,本來李白也想做這麽一首詩來著,可是他那天喝高了,所以叫杜牧鑽了空子……”


    “哈哈哈,聞昕你怎麽那麽貧啊……哈哈哈……”沒等我說完,方明笑的花枝亂顫的,叫我厭惡。


    “你怎麽那麽沒勁呐。”我自己已經不能很好的控製那些憤怒的情緒了,忽然就變了臉,歪著腦袋看著方明,盡量讓自己的眼睛裏放射出凶惡的眼光。


    方明被我忽然的轉變嚇了一跳,趕緊閉了嘴,正色對我,問到:“我怎麽了?”


    “你說你怎麽了?你說你怎麽了?”我的聲調提高了許多,惹得周圍的人都將“不滿”的情緒夾雜在眼神當中,傳遞給我。


    方明愣了,我掏出手機擺到她的麵前,一條一條的給她看,“你也該差不多了吧,發過了一輪我不理你也就算了,你怎麽第二輪又開始了……我告訴你方明,你可千萬別誤會我是怕了你……”


    “冤枉,冤枉,這是天大的冤枉啊聞昕!”方明連忙對我擺手,“這絕對不是我幹的,我沒必要這麽幹呀。”


    我“……”找了半天仍然沒有找到下一句我該說什麽,隻好瞪大眼睛等著方明繼續往下說。


    “我有必要這麽幹嗎?”


    “除了你我再也想不出來還有誰對我這麽仇視了。”我喝了口茶,頓了頓接著說到,“要說咱倆多多少少也算有點關係吧,你肚子裏懷了我哥的孩子,況且我徹底跟陳亮劃清了界限,就說我是為了聞鐵軍這麽做的,那是我自己的事,最起碼你提的要求我全都答應並且做到了吧,你何苦這麽毀我!”我忽然沒有了怒氣,轉成了苦口婆心的勸說,與我以往做事的風格大不相同。


    方明都快哭了,皺著眉頭一個勁的跟我擺手,“真不是我,陳亮的問題上我始終認為我追求愛情誰也說不出來什麽,我承認對聞鐵軍的感情不是認真的,但我也沒有要求他對我負責對不對?充其量你說我不擇手段拿聞鐵軍這個孩子要挾你離開陳亮,可是對自己想要的東西本來就應該不擇手段,這是生存之道……除了這些,現在我想得到的東西已經差不多到手了,我有什麽必要再降低人格去做詆毀你的事呢!不管怎麽說,我也是受過高等教育的……”


    我聽著都不像方明說出來的話,不過她說的一句話我很認同,對待自己想要的東西就得不擇手段,這的確是最基本的生存之道,沒辦法,誰叫我們生就在這樣一個弱肉強食的時代!


    我狐疑地看著方明的臉,心裏想著,如果不是方明會是誰。


    “你還不相信我?”她瞪大了眼睛湊近我的臉,“這麽著吧聞昕,我發誓。”說著她做了一個標準的宣誓動作,伸出右手的三根手指舉到太陽穴的地方,嚴肅地向我說到:“如果是我方明幹的,就讓我出門遭遇車禍……”


    “得了得了,跟農村婦女似的。”我將方明的舉起的手指打了下來,“不是就不是,我就是問問,也沒說就非得是你……不過,你說誰會這麽幹啊,對我這麽了解,對我們單位的情況了如指掌,連我同事的手機號碼都知道的那麽清楚……”


    “你得罪人了。”方明肯定的說。


    我望向窗外,雨越下越大,路上的行人開始用一切能放在頭頂上的東西擋雨,最滑稽的是有個遛狗的家夥將他的狗舉在頭頂上,四條腿死死抱住他的腦袋,仿佛是帶了個帽子似的。


    “你還是不相信我?”


    “方明,你那天跟聞鐵軍瘋狂親嘴的時候……那個時候你心裏想到陳亮了嗎?”


    她立刻臉紅了,尷尬地看著我,不知如何是好。


    “真的,方明,我跟你說真的呢。”我看了方明一眼之後又把臉轉向窗外,試圖在滿大街行走的在雨中無處可逃的行人當中尋找一些樂趣,我發現當一個人被突如其來的變故所襲擊的時候總是很快就能調整心態坦然麵對,好像那些出門的時候忘記帶雨傘如今淋成落湯雞一般的行路人,這可能是我們人骨子裏的東西,從我們祖宗們還住在樹上的時候就是這樣的。


    “說話啊,你就不能坦率一點?”我又把臉轉向了方明,期待的眼神等著她的回答。


    方明不看我,她輕輕歎了口氣,說到:“遲大誌追求我的時候,我想,他要是陳亮該多好……跟聞鐵軍……那個時候,”我猜她是不好意思說“親嘴”所以用“那個時候”來代替。“那個時候,我一直在心裏想著陳亮的名字……對了,”她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麽重要的事情一樣碰了碰我放在桌子上的手,“對了,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說,遲大誌其實不怎麽喜歡我的,他可能覺得我跟你的性格有點像……其實他是個好人,我也對他有過好感,如果他是真心對我的,可能我也會愛上他了……隻可惜啊……”她沒有再說下去,而是悠然的端起了茶杯開始喝茶,一邊喝茶她一邊意味深長的看著我。


    “呃,呃……我來之前你一定喝酒了。”我也喝茶,看了她一眼之後開始翻看手機裏的短消息,心裏咒罵著那個給我造謠的流氓,“媽的,難不成是小沈跟我開玩笑?”我暗自想著。


    “你聽我說話了沒有?”


    “聽著呢,遲大誌不可能喜歡我,要喜歡他早喜歡了,還等到今天!”我對方明的話不屑一顧。


    方明還是輕輕歎了口氣,“唉,我說你是當局者迷!遲大誌有一天喝醉了,錯把我當成了你,抱著我哭了很長的時間……那天陳亮也在,醒了之後陳亮還問遲大誌,遲大誌也說,‘我要是喜歡她早喜歡了,還等到今天’!他自己說他確實叫錯了,陳亮信了他的話,嗬嗬……可我是女的,他騙得了陳亮可騙不了我……”


    “行了,你還是趕快回去寫稿子吧,我不耽誤你了。”我不想聽她在說下去,這樣的話聽多了容易變得花癡,就算不變花癡,也會讓我的心中感到煩亂。何必呢,活著都挺不易的,何必自己給自己找一些容易傷心的借口!


    方明有些詫異的望著我,指著外麵提醒我:“下雨呢。”


    “我打車走。”說著話,我叫夥計來買單,方明搶著付錢,我沒跟她爭執,我從心裏覺得她為我花錢是應該的。


    我們分別的時候我的眼光劃過方明的肚子,她的小腹被牛仔褲緊緊的勒著,平坦的就像一個煎鍋的鍋底。我猶豫著該不該就她肚子裏的孩子問題再跟她聊上兩句。


    “你這褲子……太瘦了,看起來緊繃繃的。”最後我說到。


    方明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腹部,笑了笑,揮手替我攔了一輛出租車。


    57、


    我回到家,遲大誌收拾好了房間,拿著一包餅幹站在窗戶跟前吃了一地的殘渣。雨下的越來越大,我被淋的實實在在,換了拖鞋鑽進了廁所去洗澡。


    洗過澡,換上幹淨衣服出來,滿屋子彌漫著一股子中草藥的味道,我尋著味道找到廚房,遲大誌正拿著勺子起勁的在奶鍋裏攪動著一鍋深褐色的液體。


    “你這是幹嘛呐!”我捏著鼻子走過去聞了聞,“這要是夏天就好了,能熏蚊子,連蒼蠅都能叫你給熏死。”


    遲大誌嘿嘿地笑著,告訴我,這是可樂薑,就是把薑塊放到可樂裏煮,能驅寒,預防感冒。


    我身體好,已經不記得上次感冒是什麽時候的事兒了。


    在客廳裏,我端著遲大誌給我盛的滿滿一碗的可樂薑,捏著鼻子喝了兩口,他坐在我對麵看著我齜牙咧嘴的樣子笑的幾乎邪惡。


    我忽然想起方明不久以前說過的話,於是很認真的跟遲大誌商量,我說:“要是我嫁不出去了,你能將就著娶我當老婆吧。”又喝了一口倒黴的可樂薑,我皺緊了眉頭裂著嘴又補充了一句,“應該沒問題吧,按說咱都這麽熟了……”


    遲大誌連忙擺手,“不行,不行,打從我十八歲那年我媽就警告過我了,她老人家說你這家夥太物質,要是我娶了你,她就跟我斷絕母子關係……”


    我聽遲大誌說話很投入,不自覺地長大了嘴巴。他好像也感覺到一些什麽,躲閃著我的目光,繼續說到:“我就是打一輩子光棍我也不能娶你!”聲音聽起來異常堅決。


    “切,”我輕蔑的撇了撇嘴,“就你這樣的男的,我跟你說實話吧遲大誌,我要不是看在咱們從小一起長大的麵子上,我都懶得跟你一塊在大街上走路,丟人!”


    “你這人不實在了吧,你自己說,打從高中到大學,哪回有女的對我表示好感的時候你不是像看賊似的看著我,你去問問咱班同學,高三那年從江西轉來那女的、比咱低兩屆那個李悠悠,還有國際政治係那係花,叫什麽來著……”他拍著腦袋使勁的想,把額頭都拍紅了才想起來,“對,國際政治係那係花候美麗,那會成天給我洗床單,你忘了,有一回你去找我正趕上候美麗給我送洗好的衣服,路上給我買了仨火燒,人家剛進屋,你二話沒說,拿起火燒就給扔樓下了,還差點把一茶缸子糖水潑在候美麗臉上……你都忘了吧你!”遲大誌對當年在他麵前騷手弄姿的那些小妞印象之深刻叫我咋舌,我早忘記了那些姑娘們的容顏,依稀隻記得候美麗同學皮膚白皙,身材高挑,患有嚴重的腋臭,曾經在食堂遇見過幾次,每次路過她身旁準能聞見一股劣質花露水的味道,刺鼻。


    遲大誌還在噴著口水如數家珍般的向我炫耀當年那些純情少女,“……還有那個誰,你們英語係的那個方方,中文係大才女媛媛,隻要是跟我往來密切一點兒的,她們哪個沒挨過你的臭罵啊!”


    我繼續保持對遲大誌的輕蔑,“得了吧你,什麽方方圓圓的,幾何圖形都讓你給占全了,你怎麽不說三角啊?”確實在我們的大學裏有過叫媛媛和方方,方方畢業不到一年嫁給了我們的外教,第二年就上美國去混低保了,媛媛前兩年在很流行的一個作家,前年開始文學界鋪天蓋地的批評她是一個剽竊高手,從此被輿論滅了下去,現在不知道在哪翻報紙找素材呢。


    “反正哪個都比你有內涵,你說我怎麽就……怎麽就沒在當時隨便劃拉一個呢!”他顯得很懊悔。


    我嘿嘿的冷笑著,提醒他,“遲大誌,你怎麽把三食堂那個蒸包子的小胖墩給忘了?當年要不是我保護你,恐怕你早被她強xx了。”


    說到強xx我忽然想到小的時候我從電視裏聽說有“強xx罪”,但不知道具體是一種怎樣的犯罪,更可笑的是,那個時候我一直稱強xx罪是“堅強罪”,我的這種叫法曾笑破無數人的肚皮。


    三食堂的小胖墩是我們係主任的一個遠房親戚,遲大誌愛吃包子,每次去買包子都誇獎那個小姑娘包子蒸的好吃,一來二去的,小胖墩做包子的時候故意弄幾個大陷兒的專門給遲大誌留著,最誇張的一次居然她在一個周末給遲大誌往宿舍送了七八個比饅頭還大的肉包子,遲大誌吃完了那頓,聽見有人提“包子”兩個字就會忍不住打嗝。後來我以遲大誌女朋友的身份找那個小胖墩算帳,聲稱如果她膽敢再次騷擾遲大誌,我就把她偷偷給遲大誌做大陷包子的事報告給食堂管理員,這才替遲大誌解了圍。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幾個月之後又一次見到那個姑娘,她直勾勾的盯著遲大誌,幾乎瘦成了一張相片,我看著她的樣子直想掉眼淚。


    遲大誌呆呆的看著窗外好一會,不知道在想什麽,忽然他轉過身來對我說:“我媽說要是我娶了你,她就當沒養過我這個兒子。”他又重複了一遍之前跟我說過的話,看得出來,他是認真的,他的表情嚴肅,眼睛裏閃耀著不尋常的光芒,好像他很心痛似的。


    “得了,神經病吧你,滾。”我心裏忽然變得很亂,兩步跑到窗戶前揪著他的衣服把他往門口推,“你說什麽呢,滾回家找你媽呆著去。”


    我說完了這句話,感覺怪怪的,遲大誌也愣在那裏,用異樣的眼光看著我,我們愣了一會,他忽然嘿嘿的笑了起來。


    我打開門,“滾。”


    “幹嘛呀聞昕,外邊下雨呢!”他往客廳裏賴。


    “下雨你也滾。”我推他出去,關上了門。


    遲大誌在門外一邊砸門一邊喊,“你臉怎麽那麽酸啊?一句話不對付你就把人往外趕!開門,開門!也不知道你屬什麽的,怎麽這樣!”


    “我屬鹹帶魚的,怎麽了?就是臉酸!”我在屋裏跟他嚷到。


    這麽僵持了一會,遲大誌重重的在門上踢了一腳,悻悻的說了一句,“沒勁!”滾蛋了。


    我站在窗戶的地方往樓下看,遲大誌小跑著衝出了樓門,一直跑到十幾米遠的一棵大榕樹下才停下來,轉過身向樓上看了看,看到我站在窗戶前,他扯著嗓子向我喊:“嗨,聞昕,給我扔把傘下來,這雨下的忒大了。”


    我猶豫了一下,抓起一把紅色的雨傘扔到了樓下,他撿起來,撐開,裂開嘴對著我笑了笑,轉身走了。


    我長久的矗立在床前,一直到那個紅色的痕跡走出院子,溶入人流,從我的視線當中消失。


    “神經病。”我自言自語的嘟囔了一句之後鑽進被窩去睡覺了。


    58、


    晚上,也不知道幾點,遲大誌給我打來了電話,我沒開燈,周圍一片漆黑。


    電話裏,遲大誌的聲音帶著一些疲憊,他沙啞的對我說,聞昕,我認真的跟我媽談了一次,她死活就是不同意,不過你放心,我有信心說服她。


    我還沒有完全清醒,一時間不明白遲大誌在說什麽,等到我想明白之後,對著電話的聽筒大吼了一聲:“你有病吧!”然後重重的掛了電話。我堅決不能容忍遲大誌對我的這種戲弄!


    雨還在下,雨滴好像很沉重的樣子,從萬米的高空一滴一滴砸下來,砸的外麵的樹葉子啪啪做響,或許,也讓它們感到生疼。


    我忽然很感到很傷心,好像沒有緣由,就是為了傷心而傷心。忽然很想大發白,和著雨滴的節奏落下淚來。


    哭總是會讓人心裏不快的,即使在掉眼淚之前我還沒有想清楚是為什麽哭,但是在眼淚流下之後總會莫名其妙的就找出一萬個理由,於是哭起來總是覺得欲罷不能。這是我最近一段時間的體會,十分深刻。


    59、


    我想,遲大誌的媽對我評價是她發自內心的,盡管我曆來對長輩們的評說不屑一顧,但偶爾回想起少不更事的年紀裏經曆的往事常常會暗自慚愧。


    大學三年級的時候,紀峰和我一起到遲大誌家過周末,吃過午飯,遲大誌的母親從家裏拿出一塊做衣服的料子帶遲大誌去裁縫店給他做衣服,我和紀峰死拉活拽,他母親都堅持要去,遲大誌在他母親的麵前向來是不敢造次的,無奈,我和紀峰隻好陪他同去了。


    當時是下午,我們三個年輕人簇擁著一個貌似老年的知識分子出了王府井地鐵,一上來就被通道裏一群討飯的團團圍住,那年好像某個南方省份遭遇了水災,地鐵、商場、居民區裏都能遇到討飯的災民,與現在的乞討者不同,他們可能確實遇到了困難,不光要錢,饅頭、剩飯之類的東西也能讓他們感到歡天喜地。


    遇到第一個討飯的,是個老太太,滿頭的白發,臉上流露出舊社會一般的悲苦,她拄著一根棍子顫巍巍地走到我們麵前,緩慢地伸出一隻手來,眼中毫不掩飾的企盼,喃喃自語似的嘟囔著“家裏遭了災,行行好,好人有好報……”我向來是不信這些的,本來打算跟紀峰遲大誌一起去看一場電影,不想卻要到裁縫店去浪費一個下午的時間叫我的心裏一直感到有些憋屈,所以,當這個老太太一心希望得到我們施舍的時候,我毫不留情的將怒氣撒給了她。


    “讓開!”我不客氣的對她大嚷,“讓開,沒有,沒錢,也沒吃的!”我走在前麵,跟她僵持著,“讓開,聽見沒有!沒錢,沒錢,我再說一次,沒錢!”


    紀峰拉我的衣服,並且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塊錢給了她。


    老太太得到了施舍,連聲感謝,並且迅速的離開了。


    我大聲的數落紀峰,怎麽數落的我已經忘記了,大概的意思就是說在我們一起出去玩的時候紀峰給我花五毛錢買根冰棍都得琢磨半天,怎麽見了一個要飯的出手就這麽大方。我連損帶貶,一口氣說了十幾分鍾,紀峰一句話都不敢說,路過一個買冰激淩的小店,遲大誌進去給我買了一個冰激淩,被我一下摔在地上,又狠狠踩了兩腳……


    在我數落紀峰的時候,遲大誌敬愛的媽媽一直沒有說話,當我把冰激淩扔到地上的時候,她顯得很憤怒,挖苦我到:“喲喲喲,看不出來聞昕還真是一個嬌小姐,一點都看不出來是從唐山農村出來的,看看聞大小姐現在的樣子,我簡直不敢相信這就是當年連我們家遲大誌扔掉的西瓜皮都恨不得撿起來再啃上幾口的小囡囡。”她說完之後鄙夷的看著我,又嘖嘖了幾聲。


    我記得就是從那以後,我恨透了這個從上海來的女人。


    她說的這番話嚴重的刺痛了我的自尊心,我站了一會,有些不知所措,然後重重的踢了遲大誌一腳,哭著跑回了家。


    我曾經因為這件事半年都沒有再與遲大誌往來,老實巴交的紀峰別扭的夾在友情的中間,顯得十分可憐。


    最可氣的是,在學校裏,當著眾多的老師,遲大誌的媽媽把這件事情添油加醋的講給我的父母聽,可能還說了許多類似“你家聞昕實在沒有教養”之類的話,氣得我母親幾天吃不下飯,一看見我就大喊頭暈。


    我有將近十年沒有去過遲大誌的家了,從那件事之後自然也沒有再見過他的母親,那時候她才隻有五十來歲,頭發黝黑,總是打扮的幹淨利落,雖然當時已經年過半百,眉宇之間仍流露著上海的女性所特有的嬌媚的氣息。我想象不出來她現在的樣子,就好像她現在不知道我的模樣,事情過去了十幾年,現在想起來我覺得自己當時的行為十分可笑,也不明白究竟會為了什麽會生那麽大的氣,我想,如果換了現在,我一定不會那麽做,不會對著紀峰嘮叨個沒完沒了,從紀峰掏錢給老太太的時候,我就會衝上去搶回那一塊錢,死死的攥在手裏,自己去買一個冰淇淋來吃。我不認為對哪怕一塊錢的追求是一個錯誤。


    我想,這就是我這十年以來的變化,從少不更事到接近而立之年,我想我變化的更加實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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