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十八走累了,在一棵大樹下坐了下來。日頭正烈,樹下陰涼清爽,甚是怡人,季十八喘了口氣,打開水囊喝了幾口水。


    此時離季十八收到冉非澤最後一封信已是過了近六年時光。這些年季十八長了不少本事,師父和大師兄都覺得他可以獨自遊曆磨練去。季十八也正有此想法。他收拾了行裝,先回了一趟家,家裏父母弟弟弟媳侄兒都好,他放了心,然後就往東去。


    他牽掛著一個人,那個似乎是他師父又似乎不是的冉非澤。


    冉非澤給他寄了一封信,信中說他與他娘子蘇小培往東而去,過著神仙一般的逍遙日子去了,讓他們勿掛勿念。這信白玉郎也收到一封,大家都替冉非澤高興。大師兄說冉非澤這人一向獨來獨往,高興做什麽就做什麽,現在有他家姑娘陪著他,想必他是真的逍遙自在,再無遺憾。


    可是季十八有遺憾,他總覺得收到了這封信,似乎之後再無見麵的可能。他聽冉非澤說過,他的師父在他藝成之後就離開了,再沒有回來。難不成這冉非澤也如他師父一般,覺得鑄劍之藝已經教給了他,也打算從此雲遊四海,再不回來?


    可是季十八覺得很對不起冉非澤,他沒有正式拜過師,卻學了他的手藝,冉非澤沒在乎,季十八心中卻總覺得欠了他的。這幾年裏,季十八認真研習玄青派的武藝,也將冉非澤留下的書冊鑽研通透,他一直留在武鎮,因為冉非澤留下的鑄窯在那裏。他一邊習武一邊鑄劍,後來再有人問他,他也終於抬頭挺胸地說,他師承玄清派以及--冉非澤。


    江湖裏一人拜兩門是醜事,是無德無義。但師父默許了他,師兄理解他,而他那個從來沒喊過一聲師父的冉非澤更是什麽都沒計較就把本事教給他,把師門秘籍留給了他,所以他還在意什麽旁人的眼光呢。有德無德,有義無義,不是旁人說了算的。旁人還說冉非澤奸詐無良,而就他看來,他的冉師父卻是大仁大義,胸懷寬廣之人。


    那日,師父江偉英對他道:“你既是學成,便去江湖各處走走吧。學武學義,並非困在門中便能成事。你心在遠處,自是去遠處磨練磨練方好。”


    季十八答應了。他覺得,師父江偉英這是看透了他的心思,他欠冉非澤一聲“師父”,他想再見他一麵。


    季十八背上了一個奇大的箱子出發了,箱子外麵掛著他的大刀,箱子裏裝著許多鑄劍需要的獨門工具,很重,但季十八覺得他背得起。他答應過冉非澤,要把他的鑄劍技藝傳承下去。他想好了,他要往東去,尋不到冉非澤,便尋資質優秀心地善良的少年傳他們技藝。


    季十八在外漂泊了近一年,沒有打聽到冉非澤和蘇小培的消息,隻是聽說有人見過一個壯實的漢子帶著一位短發娘子,兩人很是恩愛,隻是最後去往了何方,卻是無人知曉。


    季十八尋覓無果。後來,他在一個村子裏見到了一位很和眼緣的少年,可那少年有病重的父親需要照料,不能跟他遠走學藝。季十八沒介意,他留在那村裏,教了那少年基本的鑄器本事,讓他能有門手藝,養活自己與父親。


    季十八離開那村子後就一路往平洲城的方向走,他在那村子時突然靈機一動,想到了一把適合白玉郎使的劍,他打算回武鎮把劍鑄出來給白玉郎送去。他出來找冉非澤是與白玉郎招呼過的,兩個人一起喝了酒,說了說往事,奇怪的是,他們竟然都記不太清蘇小培長什麽樣,除了短發,還有什麽?


    季十八又說起白玉郎更適合使劍的事,白玉郎瞪眼:“你見過捕快使劍的嗎?當然是捕快刀更威風。”


    季十八那時也不生氣,隻說:“你見過一人拜兩個師門的嗎?我不就是?如此也不見得不好。你們做捕快是為了捉賊擒凶,有稱手的兵器才是好的,官府給佩了刀,不表示捕快就適合刀啊。人人皆不一般,何必拘泥。”


    那時候白玉郎眼睛瞪更大:“十八啊,你說話居然有點像冉叔了。”


    像嗎?季十八在樹陰下扯了扯領口,又喝了一口水。那之後他上了路,不過後來有收到白玉郎的信,信上說他要是使劍,就一定要是把特別特別好的劍,天下第一劍。他說要季十八鑄的才好。


    季十八當時看了信就笑,他知道這是白玉郎在鼓勵他。那日在村子裏教少年鑄器時,他又收到了白玉郎的信,信上說他升了捕頭,言辭之中得意非常。季十八很是替他高興,這一高興,忽然想到了一把劍,那定是再適合白玉郎不過的好劍,既是尋人也無消息,他幹脆先回去給師門報個平安,再給白玉郎早日鑄劍出來,算是給他當上捕頭的賀禮。


    季十八在樹下坐了好一會,看了看天色,再行個小半日應該便能到那個叫杏花村的地方,今夜便在那裏借宿一晚好了。他從包袱裏掏出紙包,拿出他身上最後一塊幹糧餅子,希望這方向沒錯,不然他今夜就得露宿荒野,還得費勁尋獵才能填飽肚子。


    剛張嘴咬一口餅子,一隻瘦瘦的小黃狗顛顛跑了過來,黑漆漆的大眼睛盯著他的餅看。季十八看看狗,又看看手上的餅,掰了一小塊給它,那狗過來一口吃了。吃完了,竟然就在季十八腳邊坐下,認真看著他的餅。


    季十八失笑,咬了一口餅,看那小黃狗似要流下口水來,他又掰了一塊給它,小狗飛快地又吃掉了。吃完後一個勁衝他搖尾巴,繼續盯著餅。


    季十八對它笑笑:“還想吃?可我也餓了呀,餅子這麽小。”


    小黃狗嗚嗚地可憐地叫喚了兩聲。季十八伸手摸摸它的頭,它沒有躲,隻直直地盯著他的餅看。


    “好吧。我餓了還有些力氣,能找到下一頓吃的。”他說著,把餅子掰了幾塊,全喂了狗。那餅子確實不大,狗吃完了還不走,期待著後麵的吃的,季十八笑笑,攤開五指給它看:“沒有了哦。”


    狗兒看看他的手,又看看旁邊空著的紙包,搖了搖尾巴,走了。季十八拿起水囊再喝口水,用水來裝肚子,假裝不餓吧。喝了水,把水囊裝好,正準備繼續趕路,為了晚上能吃上飯,一定要找到村子才行。剛要起步,忽然聽到有個女子聲音在喊:“大,大俠。”


    季十八轉目一瞧,不遠處的一棵大樹上,一個圓臉小姑娘在枝葉中小心翼翼探著腦袋。


    目光警惕,又似有希冀。


    “姑娘叫我?”季十八客客氣氣。


    “大俠。”那圓臉小姑娘見季十八應了,咬了咬唇,可憐巴巴的樣子。


    季十八走過去,站在樹下,仰頭問她:“姑娘有何事?”


    “大俠。”那姑娘頓了一頓,再頓一頓,小心翼翼,輕輕緩緩,商量似地道:“大俠,救命啊。”


    季十八愣住,看了看那樹,是很高,非常高,枝葉繁茂枝杆粗壯。“姑娘下不來嗎?”季十八問,心裏存疑那她是怎麽上去的?而後,他的心忽然狂跳起來。


    曾經,冉非澤教他鑄劍時說過,他遇到他的姑娘時,姑娘困在樹上,對他喊壯士救命。如今,這圓臉姑娘也在樹上,對著他喊大俠救命。


    是巧合,還是,有人欲給他留信?可知道這件事並且知道他也知道這件事的,隻有冉非澤。


    “姑娘。”季十八麵色一整,對眼前這人頓時重視起來。


    “大俠姓甚名誰?”圓臉姑娘小心問。


    “在下季家文。”問他姓名,那定是要驗證身份,季十八趕緊答了。


    “季大俠何方人士?”


    “羅城葫蘆鎮葫蘆村。”


    “何門何派?”


    “玄青派排名十八。”季家文心跳得快,是冉非澤師父嗎?她受他所托而來?


    那姑娘小心觀察著他,然後又問:“大俠何事來此,意欲去何方?”


    “尋人。”季十八忙答,“姑娘,是否有人托你帶信?”


    那姑娘頓了頓,未答,卻再問:“大俠意欲往何處?”


    “回平洲城武鎮玄青派分院。”


    姑娘抿抿嘴,點點頭,又小聲道:“大俠可願救我?”


    “自然。”季十八一口答應,剛想招呼一聲自己躍上樹扶她下來,卻見那圓臉姑娘動作麻利地縮回了腦袋,然後哧溜一下噌噌爬下了樹。很高的樹,她輕輕鬆鬆手腳並用地下來了。


    季十八呆了一呆,心道這救命果然是試探,想來還真是冉非澤師父的指示,隻不知這後頭有何事。


    “姑娘……”季十八開了口,正要問,卻被那姑娘一揮手打斷了。“大俠,事情是這般的。啊,對了,大俠身上可有五兩銀。”


    “沒有,隻三兩多些。”季十八老實答。


    姑娘咬咬唇:“還差二兩。”


    季十八摸不清發生了什麽事,正要開口問,那姑娘忽又道:“大俠,事情是這般的。我是前頭杏花村的,名叫田梨兒。我親娘死得早,我爹再娶,後娘生了弟弟,家中待我涼薄,如今我十七,已是待嫁年紀,爹娘說是給我談了鎮中一戶人家的親,但我打聽了,說是結親,其則是過去給那人家惡少做通房丫頭的。他們五兩銀將我賣了。我聽說那惡少素喜打罵□丫頭,我過去便是死路一條。大俠好心,救救我吧。”


    季十八愣了愣,這事如何救?家裏給姑娘說好了親,甭管嫁過去還是賣過去,那是人家家事,他與這家人無親無故素不相識,還能怎地?


    “嗯……”季十八斟酌著,這圓臉姑娘該不會想讓自己帶她逃跑吧?“姑娘可還有親人或是可投靠的人家?”護送她一程他倒是可以做到的。


    “不,不。”田梨兒搖頭擺手,“我可不是想逃跑的,若不能解決這問題,他們派人追來,我這後半輩子如何安生。我一姑娘家,沒錢沒勢沒依靠,總歸會給家裏和惡少找到的,名頭上這輩子都是個別人家逃跑的丫頭,這般豈能過上安穩日子。”


    季十八點點頭,這姑娘年紀輕輕考慮得倒是周詳,看來真是有人指點她。他忍不住又想是不是冉非澤和蘇小培。但是如果是那兩人,這姑娘又怎麽會跑到這樹上尋人求助?可若不是那兩人,姑娘躲樹上喊大俠救命,這又太碰巧了些。


    “大俠。”田梨兒認真觀察著季十八的神情,又道:“我昨日半夜裏跑出來,在這樹上躲了大半日,終是等到了大俠。此事非大俠幫忙不可。大俠助我之後,我也定會相助大俠。”


    “你能助我何事?”季十八心頭一跳,試探著問。


    田梨兒微微一笑,成竹在胸的模樣。“大俠在尋人不是嗎?”


    “你有冉師父的消息?他在何處?他與蘇姑娘,我是說,他與師母過得可好?”


    田梨兒眨眨眼睛,不答,卻是道:“大俠可願與我一道回村子並借我那三兩銀?”


    “這倒是可以的,隻是姑娘家中為姑娘談了親事,姑娘拿這三兩銀又有何用?”


    “大俠先隨我去,我路上可再慢慢想法子。”


    季十八猶豫片刻,終是點了頭。按說這種家事麻煩他不該插手,這姑娘看著雖是一身粗布,但明眸白齒,精神尚好,並不可憐狼狽,且說話頭頭是道,看上去並非急需舍命相救的狀況,但他很想知道冉非澤的下落,這姑娘越是古怪,他就越是覺得跟冉非澤有些聯係。況且隨她回村,借她銀兩不是什麽大事,他自信也無人謀害於他,幹脆就去走走,反正自己的目的地也是那村子。


    走一步,看一步吧。


    季十八跟著田梨兒往杏花村去。


    路上,田梨兒問了他的來曆經曆,季十八一一答了。田梨兒又告訴了他些自己的來曆經曆。她說她親娘姓莊,原是鎮上一教書先生的女兒,知書達禮,聰慧善良,她爹當時在娘親家裏做長工,她娘看中她爹勤勞肯幹,但她外祖父一直不同意,可後來外祖父病重身亡,家裏家外全是她爹幫忙操持,守孝期後,她娘便嫁給她爹爹了,兩人回到鄉下度日,生下了她。


    娘親生她時險些難產過世,之後再不能生育,而她爹爹對膝下無男丁這事很是不滿。可她娘親原是小姐,又有學識禮數,拿得住事,在村中是出了名的賢婦,她爹爹不敢如何。隻是娘親生了她後身子骨便不好了,村中生活困苦,娘親操勞病倒,在她十二歲那年終是去了。爹爹在她娘親頭七之後,立時娶了村中年輕寡婦,第二年生下了她弟弟田根兒。


    “有了弟弟,我便是個礙眼的。大俠定能明白。五兩銀要賣了我,這事我可不想依。大俠心善,救我於水火,我定是會報答大俠的。”


    季十八不知該答什麽,想了想最後隻道:“姑娘莫要客氣。”


    “好的。”田梨兒爽快應了,爽快得讓季十八心裏怪怪的。


    又走了好一段,田梨兒又問了:“大俠身上可還有吃食?”


    季十八搖頭。田梨兒笑笑,有些不好意思:“我昨日半夜裏跑出來,大半日未進食了。”


    季十八回她一笑,也很不好意思。“我身上最後的半塊餅子都喂了狗兒了。”想想這話哪裏不對,又趕緊道:“我說的是實話,我自個兒也是半日未曾進食。”


    說完又回味一下,好吧,其實說來說去,就是餓得還不如狗。他與她皆是。


    田梨兒對他笑:“我看到了。”就是看到了才覺得這人好心腸可以求助,現在再問問一是真餓得沒力,二是再確認下他的好心腸能好到什麽程度。


    嗯,她覺得,她應該沒找錯人。


    前麵不遠就要到村子了,田梨兒停了腳步,轉頭問季十八:“大俠,前頭便是我家村子,一會我帶大俠回家裏,大俠借我銀兩,救我脫身,是這麽說好的對吧?”


    “對的。”季十八沒多想。


    田梨兒點點頭,覺得滿意。“我瞧著大俠不善言辭,對我家情況也不甚了解,那一會我來說話,大俠在一旁莫要戳穿我,這般定了,如何?”


    “行。”被一個初見麵的姑娘說他不善言辭,季十八也不生氣,他覺得事實確是如此的。他嘴笨,屆時也確是不知該說些什麽好,就讓這姑娘自己說好了,這樣省事,他覺得挺好的。


    “那大俠把那三兩多銀子先給了我吧。”田梨兒又提了要求。


    季十八心想著她還怕我騙了她不成。他把錢袋子拿出來,遞給田梨兒,田梨兒接過,打開袋口看了看,看到了銀子,心跳快兩拍,覺得自己確是有希望了,她抿了抿嘴,掩飾下興奮之情。“那,我就收下了。大俠放心,待日後我有了錢銀,定是會歸還大俠的。”


    “好。”季十八倒是不擔心。他更想看看這姑娘下一步要做什麽,她是否真有冉非澤的消息。


    田梨兒與季十八又商量了幾句,說好了進村一切聽她的,配合她說的話等等,然後兩個人進了村子。田梨兒沒帶季十八走正道,而是從村邊的僻路拐進村子的。她帶著他直奔一戶人家,院子兩棵樹,養著幾隻雞,柵欄又破又舊。田梨兒熟門熟路地推開院門柵欄,季十八認為這該就是她家了,結果田梨兒開口大聲叫道:“牛大娘,在家嗎?”


    季十八撇了撇眉頭,轉頭看田梨兒兩眼。


    一位老婦人應聲出來,旁邊不遠另一戶人家也有位婦人聽到動靜跑了出來,一看叫人的居然是田梨兒,立時表情誇張地大聲嚷道:“哎呦喂,這不是梨兒嘛,你這是去了哪兒?你爹娘今日可是一頓好找。從一大清早便不安寧了。”


    田梨兒笑笑:“我去村外接個人,這不是回來了嘛。”


    “接人?”那婦人狐疑地看了看田梨兒,又看了看季十八,臉上明明白白地掛著好奇和探究的表情。


    田梨兒不理她,轉頭又對牛大娘道:“大娘,我們一日未吃飯了……”


    “哎呦,梨兒,你這傻孩子,牛大娘家自個兒的飯都要吃不上了,哪還能管你的飯呀。來來,來高嬸家吃,高嬸蒸的饅頭還有呢,再炒兩盤小菜。”


    田梨兒咬了咬唇,看了看牛大娘,一臉為難,小聲道:“可我想吃雞蛋。”


    “有,有,我家有雞蛋。你別糟蹋牛大娘家那幾隻蛋,人家還是要賣錢過日子的。來高嬸家,有雞蛋。來,來。”那高嬸眉開眼笑的熱情樣子,季十八卻是瞧出來這人不是真心助人想給飯吃,而是想探聽田梨兒的私事。他看了看田梨兒,覺得她應該也是明白,所以她該是不願去的。結果田梨兒隻猶豫了一瞬,便對牛大娘說:“牛大娘,那我去高嬸家吃個飯。”


    “好,好。”牛大娘把田梨兒拉過去,抱在懷裏心疼地拍了拍。“你要好好的呀,孩子。”


    “放心吧,大娘。”田梨兒笑笑,帶著季十八進了高嬸家。


    高嬸笑嘻嘻地,讓田梨兒坐,又特意多看了幾眼季十八,然後說她去廚房拿吃的。她一走,田梨兒便小聲對季十八道:“高嬸是村裏頭有名的閑事大嘴,任何事讓她知曉了,便是全村都會知曉了。一會你留點心,別說話,讓我來。”


    季十八皺皺眉,他是最怕落在長嘴婦人手裏,叨叨叨個沒完的,比打一架還讓人不好受。既是明知如此,為何還要來這吃飯?不如快些回她家裏把事情辦完了才是正經。


    季十八瞥了田梨兒一眼,田梨兒嘻嘻低笑,對他道:“大俠莫著急。這高嬸家裏頭有好吃的,我們且先飽餐一頓,有了氣力再回家議事,不然,這下一頓飯還不知在何時呢。”


    季十八僵了一僵,不是吧,她的意思是說,回到她家也沒飯吃?


    田梨兒給了他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這時候高嬸拿著盤饅頭進了來,放下後笑道:“來來,先用饅頭墊一墊,嬸兒去炒兩個菜。”


    田梨兒道了謝,又道:“高嬸答應的雞蛋呢。”


    “有,有。”應得爽快,但季十八看得出這婦人的不情願。


    “啊,我還聞得到高嬸家裏頭的醬肉香呢。”田梨兒又道,笑眯眯,“醬肉包在饅頭裏是最好吃了。高嬸也讓我們嚐嚐鮮嘛。”


    這次季十八看到這高嬸臉上明顯僵了僵,但還是應道:“你這丫頭鼻子靈,等著,嬸兒給你拿。”


    高嬸出去了,田梨兒給季十八遞了個眼神,季十八沒明白,回她一個眼神,而她居然明白了,與他道:“我是問你,有包吃食的油紙包沒有。”


    季十八頓時要撓頭,就這眼睛掃一下居然是表達這麽複雜的意思嗎?“有的。”他答。


    “那便成。”


    成什麽呢?季十八真的撓頭了。


    過了一會,高嬸又來了,這回端了盤醬肉出來,油光光香噴噴的大塊肉,讓肚子餓的季十八都忍不住流了口水。


    “多謝高嬸。”田梨兒笑嘻嘻道了謝。“真是多虧了高嬸。我昨日半夜裏便出村去接季大哥,季大哥一路急趕來找我,路上也沒顧上吃口飯,這不,我倆餓得不行了,高嬸真是對我們太好了。”


    季十八僵了一僵,努力維持臉上的表情,這大俠突然變大哥了,話還說得這般流暢啊,姑娘真是人才。還有,什麽叫他一路急趕來找她,讓人聽了會怎麽想?季十八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高嬸,這高嬸果然是個喜聽閑事的,才幾句就讓她眼睛發亮,這時也正好朝季十八看了過來。


    被這灼灼目光一撞,季十八頓覺有些局促起來,已知在這婦人心裏定是胡思亂想這事來著。他這般不自在,看在有心人眼裏卻是顯得靦腆。


    “哎呀,高嬸,快別這般瞧我季大哥,他是個害羞人。”


    他不是。季十八趕緊迎了一眼過去,卻被高嬸那熱烈又帶笑意的目光看得臉真的紅了。季十八低下頭,握了握拳,他就知道,有想象力的婦道人家是最難應付的。


    “高嬸,我們先吃了啊,就等你的小菜和雞蛋了。待我吃飽了再細細與你說。”


    “哎,好嘞好嘞,你們多吃點,別跟高嬸客氣,有菜,有菜啊。”高嬸喜滋滋樂顛顛地奔廚房去了。


    季十八立馬抬頭,給了田梨兒一個眼神,有些埋怨她怎麽這般說話行事,太不端莊。他的眼神田梨兒又懂了,小聲與他道:“高嬸叫我們過來吃飯打的就是探聽我離家私事的主意,好與別人個嚼舌根去。我不說些讓她覺得開懷的話,她怎能痛快讓我們多吃些呢。”


    “……”


    季十八不知該給什麽眼神了,難不成這丫頭是特意送上門讓人家嚼舌根就為騙口飯吃?他一想,嗯,很有可能,方才她找那牛大娘根本什麽正事都沒說,還叫喚得這般大聲,像是怕這隔壁高嬸聽不著是她似的。季十八又看了田梨兒一眼,她向著饅頭呶呶嘴:“大俠快吃,吃飽吃好,別委屈自己。”


    季十八心一想,也是,反正他就是跟著她來借她銀兩,沒他什麽事,他該吃吃該喝喝,沒禍害別人,也不委屈了自個兒。


    季十八拿起了饅頭就那醬肉,還真是好味道。過一會高嬸又端了一大碗湯出來,裏麵飄著兩個窩雞蛋和菜,再有一小碗鹹菜拌辣子,很是開胃。高嬸說道:“你們吃著,我鍋裏燒著筍子,一會來。”


    田梨兒應了,看著高嬸走了出去,然後對季十八使了個眼色。季十八沒懂,隻好顰了顰眉頭,回視她一眼。田梨兒抿了抿嘴沒好氣低聲道:“快把油紙包拿出來啊。”


    啊,居然是這個?季十八聽話從包袱外層把油紙包拿出來,田梨兒飛快接過去,扯出幾張油紙,一邊望著通往廚房的後門一邊手腳麻利地把醬肉和饅頭包起好些,隻剩下一個饅頭一點醬肉在碗裏留給季十八,再包走那碗鹹菜辣子,然後很是迅速地把三包吃食裝進袋子塞進季十八的大包袱裏。


    季十八整個傻眼,不是吧,這是吃了人家的還帶偷偷打包走的?


    “冷靜點。鎮定。”田梨兒用胳膊肘撞了季十八一下。


    還冷靜?還鎮定?這跟冷靜沒關係好吧。季十八清了清嗓子,正想說話,田梨兒卻又搶著道:“快些吃吧,你堂堂一大俠,才吃這麽點怎麽夠?這饅頭這醬肉全給你,趁高嬸沒出來呢,趕緊送嘴裏。一會筍子出來了,你多吃點,我來說話,趕緊說完我帶你回家,我們快些辦完事心裏頭踏實。”


    季十八說不出話來,他怎麽有了一種上了賊船的感覺,心裏踏實不起來了?看著正勤快喝湯吃雞蛋的田梨兒,他默默地把饅頭塞進了嘴裏。


    過了一會,高嬸端著那盤筍子出來了,臉上的笑容看到桌上光溜溜的盤子和碗頓時有些掛不住。田梨兒好似沒瞧見她的臉色,還笑盈盈地迎了過去,接過她的盤子,相當自在地往季十八麵前一放,季十八覺得很是丟臉地埋頭,田梨兒卻跟高嬸道:“高嬸做的菜當真是村子裏頂尖的好,太好吃了。”


    高嬸勉強擠出笑,人家誇她的菜好,她還能抱怨人家吃得多不成?


    田梨兒又轉向季十八道:“季大哥快些吃,吃好了我們好趕緊回去見爹。”


    季十八臉僵僵的,還吃?可不吃他還能做什麽?田梨兒已經開始拉著高嬸的手聊開了,他堂堂一大俠,啊,不,應該說他堂堂一個漢子,總不好就這麽幹坐著好像認真聽她們女人家扯是非聊八卦不是,嗯,那還是吃點吧,起碼顯得忙一些,跟那個碎嘴姑娘不一樣。


    “高嬸,你不知道,季大哥是我娘閨中好友的兒子,原來我娘死之前將我托付給她了,算是定下了親事。”


    季十八一口筍子差點噎住,還沒來得及噎,又聽見田梨兒說話了。


    “我原先也是不知道的,我娘死得突然,沒留下話。可幸好我收到了季大哥的來信,這才知曉了我娘親的安排。高嬸你也知道我爹對我的打算,可既是我娘親有安排,我當然聽我娘的。可我不敢告訴爹爹,就怕我沒見到季大哥就先被我爹送走了。我也是迫不得已,孤身趕到村外接人,我娘親在天保佑,讓我見著了他。一切就如我娘定下的,我跟季大哥走,跟他成親過日子去。”


    季十八差點噎死,可還沒來得及死,又聽得高嬸誇張的大叫聲:“居然有這種事?你這是領著正經相公回來了?”


    “嗯。”田梨兒認真點頭。點得季十八趕緊把那口筍咽下,這事鬧大了,不是借銀子嗎?人沒打算給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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