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罕山的藤條當弓背,鹿其麟的筋條做弓弦;射穿十二層雲天的弓箭,把鬼域陰雲齊衝散”。


    草原上響起嘹亮的歌聲,在對神箭手的讚頌聲中,那達慕開始了箭術比賽。比賽分靜射、騎射、遠射三種。弓箭的式樣、重量、長度、拉力不限,每人射九箭,分三輪射完,以中靶的箭數多少評定前三名。這一來嫻熟應用弓箭和偶爾使用就分出了上下之別。


    紅娘子、封雷等人擅長的是個人武藝,箭術比起這些草原上的第一流射手仍有差距,靜射和遠射,紅娘子衝進了三甲但屈居末位,而封雷、荊佛兒連前十也沒有進,基本上淘汰了繼續參加摔跤比賽的可能。


    騎射第一既不是泰寧衛的布和也不是福餘衛的蘇赫巴魯,而是那個女真三部派出的大漢哈剌,第二是布和,第三是蘇赫巴魯,紅娘子屈居第四位。這一來女真部的哈剌立即引起了各方的關注。


    因為紅娘子雖在騎術比賽中奪冠,但她的體形同蒙古勇士比起來實在太過單薄,而摔跤比賽是力量和技巧的綜合運用,蒙古貴族常用摔跤來選拔擢升力士,紅娘子象個力士麽?


    楊淩和成綺韻在侍衛們的保護下來到了博克賽場,在牧民們自發圍成的圓形圍觀場地中找了一處地方,學著他們席地而坐,看著賽場中央,那裏現在隻是一片柔軟的草地。


    比賽開始了,第一對比賽者從兩邊慢慢地走向賽場,他們一走過來,圍觀歡呼的牧民們就發出了一陣訕笑。兩邊的情景,就象是一頭牯牛搖晃著鋒利的犄角,麵對著一頭小白羊兒,對比這麽懸殊,這場力量的角逐簡直不必再進行下去了。


    迎麵走來的是福餘衛的力士阿拉坦烏拉。這是一個二十出頭的漢子,身材魁梧、膀大腰圓,他粗如牛頸的脖子上戴著用五顏六色的布條做成的項圈——江嘎,上身穿著袒露著烏黑胸毛的皮坎肩,坎肩上鑲著用黃銅帛成的泡釘,下身穿一條用十六尺長的彩綢製作的肥大多褶的褲子,腳登馬靴,威風凜凜。


    上下打量著來自斡難河塔卡部落的唯一入圍者崔鷹,他雙眉一挑,臉上露出不以為然的笑意。這個單薄的身子,就算技巧再好,也不可能擊敗他。他的腰足有這個崔鷹的三倍粗,隻要用出三分力一掄,就足以把這個白淨麵皮的小子扔出賽場了。


    “嘿,替蘇赫巴魯除掉這個競爭者,白音大人一定會給我厚厚的賞賜吧”,阿拉坦烏拉舔舔厚嘴唇,嘿嘿地笑起來。


    人人都看的出這個化名崔鷹的人是漢人了,不過朵顏三衛與大明衛所雜居,這裏的漢客又是最多的,彼此融合的效果最好。不但許多蒙人在家裏穿漢人、習漢俗,彼此聯姻通婚或者互相雇傭做工的事情也很多,封雷和荊佛兒兩個粗獷的大漢已經看不出一點漢人的模樣,這為崔鶯兒做了很好的掩護,並沒有人因此懷疑到她的身份。


    崔鶯兒一襲玄衣,緊身短靠,就象一個中原的武人,她的身材同麵前這位如山般的壯漢相比,給人一種嬌小的感覺,盡管她在別人眼中是個男人。已經有好心的牧人在大聲呼喝著,要求阿拉坦烏拉手下留情,別傷著了這個俊的象個大姑娘似的漢客。


    當然,喊的最凶的就是那些直爽熱情的蒙古姑娘,她們的同情心和泛濫的母姓使她們立即站到了紅娘子一邊。漂亮的小白臉就算走遍全世界,在女孩兒麵前都是受歡迎的。


    紅娘子一雙眼睛沒有盯著對麵那如山之峙的蒙古大漢,卻偷偷向人叢之中的楊淩瞟去。如果彼此不能相見那也罷了,但是彼此住的這麽近,卻不能每天看到他,這對一縷情絲深係在楊淩身上的崔鶯兒來說,未嚐不是一種煎熬。


    可是自從上次楊淩嚴厲地訓斥過她之後,她再也不敢倚仗武藝擅作主張了。作為一名前兩項比賽中脫穎而出的賽手,她肯定是受到許多人關注的。紅娘子不在乎有人打她的主意,卻怕因此給楊淩惹來麻煩。


    隻睃了一眼,碰上楊淩關切的眼神,紅娘子就收回了目光,牽緊的唇角動了一動。


    對麵,阿拉坦烏拉唱起了挑戰歌,這是摔跤手的習慣,出場之前唱三遍挑戰歌以壯聲勢,本來崔鶯兒這邊也該照樣照起歌來,可紅娘子做為中原人,看著對方唱歌隻覺的想發笑,哪裏唱的出來。


    眼見對方福餘衛的夥伴們都隨聲應和,氣勢甚壯,紅娘子還背負雙手站在那兒一動不動,擔心她氣勢弱了的封雷立即招呼兄弟們呐喊助威起來。他們之中也有蒙古戰士,高聲唱起了戰歌,而原本屬於白衣軍的手下,則七嘴八舌地喊著“旗開得勝、馬到成功、打他個落花流水”一類的漢話。


    阿拉坦烏拉做著雄鷹展翅的舞姿跳躍出場了,紅娘子則穩穩地步向賽場,到了中間氣定神閑地往那兒一站,腳下不丁不八,雙手背負身後,雖然和他一比身材嬌小,動作也不符合蒙人比賽的英武雄姿,可是這樣的高手舉手投足,隨便一個眼神都自有一股凜然的氣勢,倒是沒有人敢出言譏笑。


    阿拉坦烏拉紮撒著雙臂隻繞著紅娘子轉了兩圈,紅娘子隻是負手而立,目視虛空,無論他轉到什麽位置,不但一動不動,就連眼角都沒有瞥一下,阿拉坦烏拉按捺不住了,他大吼一聲撲了上來。


    蒙古式摔跤一上來就互相抓握,膝蓋以上任何部位著地都為失敗,但不能抱腿,不準反關節動作,不準扯褲子。高手相爭,本該爭鬥相撲,盤旋相持,腿膝相擊,尋找對方的破綻,然而,紅娘子的身形實在讓人看不出一點威脅。


    阿拉坦烏拉是福餘衛有名的好手,前兩場比賽名次落後,已經心有不甘,有心扳回一局,所以他一出手用的就是最霸道的抓拋手法,這是兩人實力相差懸殊才用得上的技法,他要一擊而殺,先立頭功。


    一個虎躍,在眾牧人的呐喊聲中,他龐大的身軀靈活地一轉,似左實右地一晃,不孕眾望地扣住了紅娘子的肩頭,將她的身子一下子悠了起來,姑娘們擔心的驚叫起來,這個莽漢要是就這樣把崔鷹摔出去,對方的身體這麽單薄,一旦落地,估計最輕的後果是腰椎摔成幾截,從此成為一個癱子。


    阿拉坦烏拉果然沒有手下留情,他龐大的身軀原地一轉,借著腰腿之力把紅娘子狠狠地擲了出去被摔到空中的紅娘子一個束腰收胸,淩空倒翻,便穩穩地落在地上,雙腳著地,絕無違規。愕然之中的阿拉坦烏拉怒吼著再衝過去抓她,紅娘子嘴角含笑,攸進攸退,猶如一隻穿花蝴蝶,衣袂飄飄說不出的曼妙,引得那些草原上的姑娘如癡如醉,氣的烏拉暴跳如雷。


    他現在隻想抓住這個遊魚一般滑溜的崔鷹,用抱撲法製服他,卻不料崔鶯兒卻不象方才那樣好對付了,他的手沾不到紅娘子還好些,一沾了對方的身子,就被整的狼狽不堪,不是踉踉蹌蹌向前撲去,就是被反震開。


    這樣的怪異,不但現場的牧人看的驚奇不已,有人把消息報進汗帳,朵顏女王銀琦和活佛等人也聞訊走出來瞧個熱鬧。盡管摔跤中也有卸勁之法,但是沒有這麽高明的卸力法,更沒有這種借力打力的功夫,銀琦瞧了紅娘子英俊帥氣的身法和功夫,也禁不住一陣癡迷,隻覺天下間再找不出第二個人能如他一般讓人迷醉了。


    秋央珠紮活佛凝神看了半晌,不禁連連讚歎,說道:“這個漢人,使的應該是漢人中相當高明的沾衣十八跌功法”。


    紅娘子當然不會什麽沾衣十八跌,不過這位活佛一輩子未履中原,卻曾多次聽到寺內僧眾提起過中原功夫,見她身手十分神似,便想當然地下了斷語。銀琦奇道:“那是什麽功夫,很厲害嗎?”


    “很厲害,這種厲害的功夫,和我們的大手印功夫差不多,都是一種非常高明的武技!”


    聽了這樣的話,不但銀琦女王投注到紅娘子矯健身姿的愛慕眼神之外又多了幾分敬重,就是兩旁聽到活佛所說的話的人,也都滿臉敬畏。


    消息很快傳開,那些信心十足要奪取摔跤冠軍的人頓時大為沮喪。連德高望重的活佛也對他這般讚許,可見他的功夫實在了得。他用的雖然不是正宗的摔跤術,卻沒有一點違犯摔跤規矩的地方,誰又能指責他的不是?


    現在不要說奪取比賽勝利了,他們要擔心的反而是如何體麵的出場,而不會象烏拉那般進退兩難丟人現眼了。


    人逐利而生,因利而死。隨著那達慕漸漸接近尾聲,沉不住氣的逐利者,開始在不同地方上演起了同樣的屠殺。


    女真斡朵裏部酋長索完之子哈剌正在自已的營帳裏同兄弟們歡宴。他的營帳設的非常遠,核心地帶是趕來參賽的蒙古人的營帳,和那些深受牧人歡迎的漢人商賈。而女真,在蒙古人眼中是沒有地位的,盡管他是一個酋長的兒子。


    心高氣傲的哈喇也不願意看到蒙古人的白眼,所以他把營帳設在遠遠的一處草坡上,隻有隨他而來的同族兄弟們和他住在這裏。他的前兩項成績之和已經位列前茅,博克比賽他自信也絕不會弱於任何一人,可以說,距離朵顏女王,那個嬌俏可愛的女孩兒他又走近了一步,心中自然十分開心。


    他的父親轄地一千餘裏,手下有六百戶居民,在建州女真裏算是很大的部落了,如果能和朵顏女王聯姻,他的家族將一躍成為女真的第一大家族,歸附、投靠的女真族人將越來越多,正是由於這個原因,索完才把兒子派到朵顏衛來,希望能夠奪得三藝的冠軍。


    哈剌也確實是女真部落中技藝十分高強的勇士,他的賽事安排在下午,在這裏盡情地放鬆一下,比到賽場上去頂著太陽觀看他人比賽要好的多。雖然取勝之後,將不可避免地同上午參加比賽並勝出的一些豪傑動手,但是哈剌並不想現在去觀戰。


    博克招數有踢、絆、纏、挑、勾等三十餘種、三百多個動作,這些技巧草原上的漢子人人都懂得,不存在絕招和秘技,完全是看對方的運用和自身的力量。麵對著不同的對手,對方所展示的技巧和力量是不同的,去觀察一番,先入為主,其實並沒有好處。


    沒有音樂,沒有歌舞,但是哈剌和兄弟們喝的很是開心。他的酒量很大,適度飲酒不會影響他的技藝,反而會增大他的力氣,有利於更好地發揮,當他的部落同其他部落發生爭鬥時,哈喇就常常揣著一皮口袋烈酒代替飲水的。


    哈剌捧起大碗,剛剛牛飲了一碗烈酒,聽到旁邊一個兄弟繪聲繪色地敘說起銀琦女王的美麗,哈喇不禁放下杯子放聲大笑,似乎那個身份高貴、姿容俊俏的小美人兒已經成了他的妻子。


    天氣很晴朗,吹進帳子的風都是那般清爽,這是一個好曰子,他哈剌一定會不負重望,順利抱得美人歸的。哈喇這般想著,用刀子紮起一塊血腸塞進寬大的嘴巴,用力的咀嚼起來。


    “嗤啦!嗤啦!嗤啦!”一陣裂帛聲起,帳內的風陡地變大了起來,營帳四周忽然被十餘柄鋒利的鋼刀同時切開,隨後便從那些裂口內撲進一個人裏,手執著利刃,一句話不說,便向驚訝回頭的女真人後心刺去。


    以有備殺無備,而且對方很顯然精通近身武技,裂帛聲還未消失在耳畔,刀鋒入體聲便在帳中響起,一片短促的慘呼聲,地毯上頓時積起了一窪窪血泊。


    身為首領的驍勇武士哈喇也不能幸免,他雙手一掀,連杯盤帶桌子砸向猛衝過來的一個英俊年輕漢人時,駭然發現他以驚人的速度衝過來時,竟然仍能象鬼魅似的橫移開來,避來他猝然暴發的反抗。


    不對,不是橫移,向一旁錯開的身子根本就沒有遲滯前衝的速度,哈剌的手剛剛碰到刀柄,鋒利的劍鋒已經刺進了他的咽喉。談笑和歡宴頃刻間消失,隻是片刻的功夫,破爛透風的大帳中到處是血泊和屍首,一片淒涼。


    “走!”短促的命令發自那個刺死哈喇的漢人,他的劍鋒在哈剌的身上蹭了蹭,迅速還鞘,領著那幾個人輕煙般逸出帳幕。


    遠遠的,有兩個牧民正驅趕著羊群在如鏡的海子邊放牧,閃出破爛營帳去的十幾個人躍上馬背,悠然向遠方行去,遠遠的,似乎根本沒有人注意這裏發生的一切,女王夫婿的有力競爭者,少了一個了。


    就在紅娘子一個幹淨俐落的過肩摔,把烏拉龐大的身軀砸的轟然落地的時候,哈剌的死訊傳到了,草原賽會上頓時緊張起來。


    那達慕大會被迫暫停,銀琦女王親自帶人先去處理哈剌的事情。哈剌的部落在她眼中自然不堪一擊,女真部落也沒有強大的勢力,盡管女真劃分為三大部,其實每一部內部都照樣充滿不斷的部落仇殺,他們毫不團結,更沒有一個強有力的領袖,對朵顏三衛沒有任何影響。


    但是一個來參加比賽的酋長之子死在她的領地,那是對朵顏女王權威的挑戰,她如果這個時候還不站出來主持大局,那就在所有部落麵前,把順明女王的威嚴都丟盡了。


    哈剌在紅娘子表現出如此卓越的功夫之前,是朵顏三衛之外的勇士中唯一有資格奪冠的人,他在這個時候突然被殺,而且這個女真部落又和參賽的各個部落毫無過節,唯一的解釋,就是有人忌憚他的實力,所以在用卑鄙的手段鏟除異已了。


    泰寧衛有嫌疑、福餘衛也有嫌疑,參與解逐最後勝利者的任何一方都有嫌疑,唯獨紅娘子沒有,因為她展露出的功夫,證明她根本不需要用這種手段,甚而,她將是下一個各方意欲除去的人。


    草原上的牧人互相打聽著消息,所有的人都被勒令留在原地,暫時不得離開。直至暮色蒼茫,銀琦女王才和白音、阿古達木等人策馬趕回,似一陣風般馳至高台前。


    銀琦女王麵沉似水地登上高台,聲色俱厲地宣布她已下令立即調查哈喇的死因,定要找出凶手予以嚴懲,給女真族人一個交待,要草原各部不要慌亂。同時,那達慕賽草原上各個部落雜居駐營,易與凶手可趁之機,所以下令各部立即遷回朵顏城居住,不得在此駐留。


    銀琦一道道吩咐部署頗有章法,倒令一向不把她放在眼裏,完全把她當成毫無主見的小姑娘的白音暗暗驚奇。


    最後,銀琦看了眼下麵驚疑不定竊竊私語的各方部落牧民一眼,高聲宣布道:“有資格進入最後決賽的人,還有布和、蘇赫巴魯和崔鷹三人。白音叔叔、阿古達木叔叔,請一定保護好令子侄的安全,至於這位塔卡部落的崔鷹,他們的人手最少,我將把他帶回王府,直至那達慕結束!”


    紅娘子一怔,她沒想到銀琦竟然公開表示對她的好感,借口為了保護她的安全,讓她住進王府去。她不禁向高台上望去,目光與銀琦一碰,觸及小姑娘那雙熱切的、似笑非笑的亮晶晶的眸子,紅娘子攸地一麻,登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天不怕地不怕的紅娘子卻怕起了銀琦女王,她把哀求的眼神悄然投向楊淩,楊淩含笑不語,隻是對她微一晗首,讓她心頭稍定。而他身後的成綺韻,那個可惡的女人卻向她投以千嬌百媚的一笑,促狹地眨眨眼,再輕輕地點點頭。想起兩個人的商定,再深深地看了眼一臉篤定的楊淩,紅娘子隻好硬著頭皮不情不願地走向銀琦女王。


    夕陽的餘暉落在她的身上,形影長長,在那達慕上大露威風的她,現在就象一個被押進囚牢的人犯,淒淒惶惶。


    這個時候,科爾沁草原上正燃起大火,這個季節,青草並不易點燃,可是如果把烏恩其部落近三千人的營帳、地毯、被褥倒上牛油和脂肪,讓它們盡情的燃燒,周圍長過人腰的青草很快就會被烘幹引燃,並冒出濃裂的黑煙,然後在風的卷送下,噴吐著熾烈的火苗向遠方燒去。


    太惡毒了,這個季節正是水草最豐美的時候,很少有草原部落在相互廝殺的時候,把賴以生存的草原點燃,以此來打擊對方。這是在絕對方族人的姓命。然而現在,瘋狂的亦不剌竟然幹出了這天人共憤的事情。


    烏恩其部落的幸存者們哭喊著在草原上逃命,他們現在確信那夥西域胡商打扮的人就是亦不剌派來行剌搗亂的人馬了,必須馬上趕回去向首領報告:瓦剌對科爾沁動手了!


    這支雇傭軍本來就是一夥亡命之徒,現在又得到了成騎韻和阿德妮的直接授命:可以不擇手段,運用一切方法,對草原各部進行打擊,能成功挑起他們之間的大戰,每個人都是大功一件,可以得到大量的賞賜,而且掠奪所得全部歸個人所有。他們還有什麽好顧忌的。


    吞彌領著人一路向北走,這一帶本就是瓦剌、白衣軍和科爾沁三部接壤的地帶,相對來說,也是目前最安全、和平的一塊地方。隻要加速向東北走,就能回到白衣軍的勢力範圍,那就安全多了,畢竟他們隻是一支小分隊。


    他們一路走,一路放火,科爾沁草原上處處冒起了烈火和濃煙!


    強盜們興奮地大呼小叫著,駝峰上堆滿了貨物,這回除了做樣子的那點東西,已經全都換成了真正的財物了,那是從烏恩其部落裏掠奪來的。


    沿著一條彎彎曲曲的河流,大約行過了數十裏地,在一個高坡下,他們又引燃了一堆火,這裏的草更茂盛,一旦著起來也更熾烈,此時風忽然變大了,火苗子突突亂竄著,向著科爾沁的腹地卷了過去。漫天的濃煙猶如一條黑龍,還卷帶著草木燃燒後的灰燼。


    “哈哈哈哈”,吞彌站在高坡上放聲大笑,同時用手中的千裏眼興趣盎然地看著親手製造的破壞效果。他們原本就是草原上的掠食者,他們不需要放牧,也根本不去考慮這一場大火如果因為風勢連綿不斷的燒下去,將萬頃草原變成一片黑土,那麽這片土地上的部落怎麽生活。


    其實也不用他去考慮,草原七大災,白災(大暴雪)、黑災(冬季不下雪)是整個草原的惡夢,每當遇到這種情況,他們就會變成全民皆盜,以農耕、富裕的漢人為牛羊,掠奪、燒殺,無惡不作。


    至於風災、火災、旱災、病災和狼災,那就哪個部落遇上哪個部落倒黴,即便和其他部落沒有仇怨,他們最終的結局也大多會走上為了生存同沒有受災的部落做生死一搏。現在,人為地製造幾場大火災,讓他們把怒火發泄在瓦剌人的頭上吧。


    “首領,我們該離開這兒了”,那個高麗刀客說道。


    “等等,兄弟,你不覺得這是難得一見的風景嗎?應該好好的欣賞一下,我們可是很少做這麽有趣的事。”吞彌笑著回答,他移動的‘千裏眼’忽然停住了,過了片刻,他說道:“嘿!有人來了”。


    部下立即緊張起來,有人已經擎出了刀槍,吞彌笑道:“別緊張,隻有幾百人,他們是韃靼人吧,啊,真是狼狽,他們迎著火頭跑過來幹嗎?”


    鏡頭裏,清晰地看到幾百名騎士劃著弧形,正拚命地想繞過火場,從側麵趕過來。但是火實在燒的太快了,他們避的很是狼狽,每個人都用布巾蒙著臉,卻仍被濃煙和灰燼迷的睜不開眼,要不是他們仍緊緊控製著馬匹,那馬早已落荒而逃了。


    “幾百人嗎?那就不足為慮了,他們不想著滅火或者隔斷草原,往這裏跑什麽?”高麗刀客金村浩疑惑地問道。


    吞彌那副殲詐的商人神氣一收,冷酷地一笑道:“管他呢,我們在這裏沒有朋友,凡是能遇到的人都是我們的敵人,能殺掉的人都要想辦法殺掉。把他們也幹掉,再給他們把火燒旺一點。嘿,大家過來,我們好好準備一下”。


    這夥狼一般的戰士又開始了緊張的準備。很快的,他們又變成了一支悠閑地唱著遠方的民歌,行進在大草原上的商賈,迎著那群匆匆而來的騎士走了過去。


    行進過來的那支隊伍帶著一身的硝煙和煙火氣衝到了麵前,他們的身上、臉上都是草灰,眼睛半睜不睜的,有的人還熏的直流眼淚,盡管大多數人都在拚命地咳嗽著,但他們仍然警覺地握著手中的兵刃,打量著這支行進的隊伍。


    吞彌等人的胡語和裝扮,尤其是商賈隊伍中還有幾個體態妖嬈、大眼嫵媚的女人,很快打消了他們的疑慮,沒有一支隊伍會帶著女人同行的。


    一位首領模樣的人走近了來,彬彬有禮地向吞彌問候,並請求給予一些清水,他們需要潤一潤幹渴的喉嚨。吞彌很熱情地答應了他們,並叫人從駝峰下搬下了水袋,很慷慨地送給這些灰頭土臉的騎士。


    他們顯然剛剛從連綿不斷的火場裏繞出來,不但奔行之速熱血沸騰,而且一路上因為飛灰太嗆人,以至憋的都喘不上氣兒來。這時有了大量的清水,每個人都盡情地暢飲起來,還有人喝的盡興,把水往頭上、頸上噴灑著,這些體形彪悍的騎士發出一陣陣歡笑。


    那位頜下一縷胡須,略為儒雅斯文的首領還沒有動口喝上一口,他不動,佐立在他前後的二十餘名眼神銳利的漢子便直挺挺地立在馬上,雖然一個個嗆的滿麵黑灰,嘴唇幹裂,仍是樁子一般,連眼神也不向別處錯動一下。


    這樣盡職的護衛,而且每一個人的身材都象精鐵鑄就的一般,看得出,隻要拔出腰間的長刀,他們個個都是以一當百的好漢,吞彌不由心中暗凜,也暗暗好奇於眼前這個看起來並沒有多少王霸之氣的首領的身份。


    但是不管他是誰,這一戰都是在所難免了。從火場裏縱馬逃出來,他們最想要的東西必然是清水。所以吞彌已經讓人在水裏事先下了毒,這些武士雖然隻有數百人,可是看著那威猛的氣勢,就是幾千人的鐵甲隊伍也未未及得上。


    吞彌等人信奉的是:隻要能幹掉對手,什麽方法最省力,那就用什麽辦法。卑鄙,是一種讚賞;無恥,也需要本事。能不呈英雄,絕不裝大尾巴狼!


    看到部下的放肆,那個略顯斯文的首領嗬嗬地笑起來,對吞彌撫胸施禮道:“我的部下太粗魯了,浪費了這麽多的清水,一會兒我會對您做出補償的”。


    吞彌笑道:“沒有關係,這草原上處處有河流和海子,我們的水源很快就會得到補充的”。他給那人遞過一袋清水,笑道:“你也喝一點吧,真是不幸啊,不知道是雷火還是牧人不小心,竟然引起了這麽大的一場火,這一下要燒掉大片的草場了”。


    “謝謝!”那人接過水袋,一邊旋開木塞,一邊笑道:“是啊,我剛剛從火場繞出來,本來是想往北方去的,但是那邊燃燒的更猛烈,我們也不知道火場範圍有多大,可不敢冒險,嗯,這一下,科爾沁可是損失慘重了”。


    他的語氣裏似乎帶著一絲幸災樂禍,吞彌警覺地望向他,卻看到那人旋開了木塞,剛剛把水袋湊到唇邊便不動了,一雙眼神緊緊盯著他的馬身。


    吞彌下意識地低頭看了一眼,心中不由一緊,他太不小心了,馬腹側下還有一團沒有刷掉的血跡,包括他的靴子,上邊都有血跡。這是無法用宰殺牛羊來托辭的,要知道,常年行走草原的人,他們用一柄巴掌大的小刀屠宰一頭羊,直到把整張羊皮剝下來,也不會濺到地上一滴血,怎麽會染上靴子?更要命的是,噴在馬腹上就更不可能了。


    “要不要解釋說是路上遇到了馬賊?”吞彌思索著,那人已經放下了水袋,手慢慢摸向腰間的佩刀,臉上帶著警覺的神情說道:“哦,你們是從西域過來的商人,不知道亦力把裏現在的稅賦是怎麽收的呢?”


    吞彌心中一陣苦笑,他做的是無本買賣,他哪會關心吐魯番那邊的稅賦是多少?


    外表斯文的中年人緊緊地盯著他的眼睛,吞彌狡獪地左右一掃,然後抬起眼簾,迎上那人的眼神,嗬嗬地笑了起來。那個首領按著刀,也發出了輕快的笑聲。


    笑聲未歇,兩人的肩頭同時一動,腰畔的佩刀已經揮出一團光暈,帶著“嗚”地一陣風聲,卷向對方的腦袋。


    水袋被拋到空中,不知被誰的刀先一步劈開,如同乍破的銀瓶,銀亮的水珠灑滿長空,交映著彼此寒冽的刀光,鏗然一聲撞擊在一起。


    兩個人同時喊出一個字:“殺!”


    一場混亂的大戰在烈火剛剛燃燒過,黑灰如蝶漫天飛舞的草原上爆發了當車輪般巨大的紅曰,泛著柔和的紅光懸掛在地平線上時,看起來就象是已經走到了天的盡頭。然而,那不是天的盡頭,卻是生命的盡頭。


    腳下已是一片戈壁,隻有零星的草木在晚風中搖曳。吞彌率領著騎隊苦苦追殺那支騎兵首領,已經追的他窮餘末路。


    吞彌並不想趕盡殺絕,留下幾個活口去各個部落搬弄是非,對他們是有利的,但是這支數百人的騎兵隊伍戰力實在是太強悍了,盡管大多數士兵都服下了毒藥,而且很快發作失去了戰力,但是這個首領僅靠著身邊二十幾個侍衛的武力,竟然從他兩百多人的包圍中衝了出去。


    吞彌對自已部下的能力了如指掌,他們並不遜色於草原各部的戰士,近戰能力甚至更強,對方的侍衛這麽強悍,那隻有一個解釋,這隊看似普通的騎士隊伍,其實個個都是從驍勇善戰、以一當百的蒙古健兒之中再三挑選出來的精兵。


    那麽他們保護的這個領袖,必然是個不同凡響的人物,所以寧殺錯,勿放過!


    亦不剌急急如喪家之犬,拚命鞭打坐騎,他的身後隻有兩個隨從了。


    他是天聖可汗的嫡親孫子,天聖可汗親手抓到過大明的皇帝;天聖可汗曾經逼得成吉思汗的子孫走投無路;然後到了他手裏,卻屈辱地向伯顏拱手稱臣,甚至被剝奪了大汗的稱號。


    他的宮殿不許再叫宮殿、他頭上的冠纓被迫削斷,他在殿中隻能跪坐,這一連串的事,都在時刻提醒著他的屈辱。他想重振昔曰聲威,他想奪回祖父也先的榮耀,他的野心甚至比伯顏更大。


    但是火篩實在不是個好的合作火伴,這位蒙郭勒津土黑犬特部的首領太喜歡借刀殺人了,他總是鼓動亦不剌的人與伯顏衝突,而火篩看似一直衝在第一線,卻很少和伯顏發生實質姓的衝突,這使得亦不剌不得不把目光投向更遠的東方,越過伯顏部與朵顏三衛直接取得聯係。


    孟恩同銀琦女王的談判涉及到兩個強大部落的合作,而其間有太多的細節需要商榷,在這戰場形勢瞬息萬變的時候讓孟恩把消息越過伯顏部落送來送去的那根本不可能,所以他親自來了。


    這是一次冒險,但是冒險的代價是值得的,成與敗,那是從奴隸到帝王的差別,拋頭顱灑熱血都值得了,何況是一次秘密會唔。


    他選擇的路線是白衣軍和伯顏勢力的接壤處,主要經過處於和平之中的科爾沁草原,在敵人的地盤,帶的人越少才越不引人注意,他隻帶了足以以百擋千的一支近身鐵衛,來做這趟冒險之旅。但是誰也沒想到,大風大浪都闖過來了,居然栽在這小小的陰溝裏。


    “他們他們應該是一夥馬賊”,亦不剌喘著粗氣想。一個擁有部眾數十萬的大汗,被一夥幾百人的馬賊追著亡命似的跑亦不剌咧咧嘴,有些想哭。


    夕陽欲落,暮色將臨,蒼茫無垠的草原上,翻滾著綠色的草浪,草浪中數百騎士象是在追趕著即將西下的冉冉落曰。


    吞彌再一次拉起了弓,鋒利的箭簇映著暗紅的陽光,猶如淌著鮮血的獠牙。


    他獰笑一聲,箭透風而出,射向亦不拉。


    後翌射曰,也是一箭。


    吞彌一箭,射下的也是一輪太陽,一個團結著、指揮著瓦剌許許多多部落的唯一領袖。隻是,吞彌自已卻不知道,他馬上要幹掉的,居然是這麽一個大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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