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裏的賽程,對於這些騎士來說並不算很漫長的路,當賽手們絕塵而去時,遠遠的,兩翼有無數的牧民們也跨上馬背興高采烈地追了下去。


    楊淩見此情景,暗暗放下心來,賽手們沒有馬鞍、馬鐙,,身上沒有武器,僅憑個人身手,就算有人心懷不軌,誰能是紅娘子、荊殺神這三個內外家頂尖高手的對手,四下尾隨而去的牧民也打消了有人施放暗箭的可能。


    所有趕來參加盛會的牧民們擁擠在大賽回程的盡頭,翹首企盼著遠方出現第一道矯健的身影,就連白音和阿古達木也緊張地站在高台上縱目遠望,畢竟,這不是一項普通的比賽,那關係著他們家族一世的榮光。


    而這個時候,楊淩卻施施然地回了營帳,吩咐人擺上美酒肉食,準備吃午餐了。成綺韻踮著腳尖兒望了一陣兒,翩然掠回帳內,解下麵上的白紗笑道:“大人倒是沉的住氣,不想盡快知道結果麽?”


    柳眉秀項,秀色可餐,楊淩欣賞著她的姿容笑道:“看又如何,我們左右不了比賽的結局,它該是什麽樣的,終究是什麽樣子。守不守在那裏,結果是一樣的。那又著什麽急?”


    他給成綺韻麵前擺上一雙筷子,說道:“我們的功夫在外麵,不在賽場裏。要盯住各方的動靜,尤其是白音,無論他們有沒有動作,在大賽結束之前,我們的行動必須展開。這次那達慕大會,最後的勝利者不是勇奪三藝之冠,抱得美人歸的人,而是我們。”。


    成綺韻莞爾一笑,在椅上坐了下來。她還沒有把自已與紅娘子商議的聯盟之外再聯姻的事告訴楊淩。江山易改本姓難移,他雖然下達了不惜一切代價的命令,卻始終變不成不擇手段的人。


    事先告訴他,一旦他出於種種考慮予以阻止,自已從一年多以前就開始集中所有財力紮根東北,擴大楊家私人勢力和影響的種種努力就要付諸流水。先把事做下了,讓它無可挽回,到那時為了楊家、為了成千上萬忠於他的部屬,他想不答應都不成。所謂黃袍加身,大概如此。


    “他能替紅娘子那個不象女人的女人堵窟窿,難道就不能替我擔當一回?何況人家是為了他好”。想起楊淩當初對崔鶯兒滿腔豪邁、一力擔當的話,雖說內中有種種緣由,成綺韻心裏還是有點酸溜溜的。


    金黃色的烤羊排、肥嫩可口的燉羊腿、紅燒羊蹄、手扒羊肉,當然也少不了清醋、香油淺淺調味的野菜珍磨,香氣撲鼻而來,沒有中原飲食的精致華美,但是風味迥異而可口。


    尤其是在這牧歌和牛羊的歡叫聲中,望著海洋一般碧綠的大草原時,那食物的獨特風味似乎也更加明顯。楊淩忽然發現,可以佐餐的秀色,不隻是成綺韻,還有這塞外的風光。塞外的粗獷和原始,同成綺韻的優雅和秀美相映成趣,令人食欲大開。


    楊淩掂起鋒利的小刀,將一塊酥脆可口的乳羊排連肉帶骨切成幾塊,用刀尖紮著最肥美的一塊遞到了成綺韻的盤子裏,成綺韻則為他斟上一杯殷紅如血的西域紅葡萄酒,心裏盤算著主意,低聲道:“大人盡管放心,論心機,草原上的人終究要差上一籌,離間、除殲、整合,我相信一定可以順利地辦到。但是我擔心的是,一旦銀琦成功,我們如何把她的勢力牢牢地控製在手中。


    一條套馬索,可以套住一匹駿馬。但是如果它的力量大過一條蛟龍,那麽一條繩索是控製不了它的。大人不要因為她是女人,就輕視了她的力量,當一個強大而統一的草原部落出現時,向外擴張是不可避免的,那不是一個兩個頭人所能決定的事,而是整個草原部落的意誌”。


    “套不住,那就騎上去,駕馭著它,讓它向我們希望的方向去擴張!”楊淩笑吟吟地道。


    他呷了一口美酒,說道:“移民駐邊,開市通商,文化融合、民族融合,是一件長期的事,一時半晌是不能見效的。我曾經考慮過能否按照巴蜀一些部族的方法,在整個草原設立流官、建立戶藉、建築城市,加快融合的進度。


    但是他們是遊牧民族,居無定所,這種管理方式以現在的交通和聯絡條件來說是不切實際的。再了不起的人也辦不到,成吉思汗打下了一個大帝國,也隻能把它分封子侄,劃成一個個的小汗國,最終分崩離析。


    伯顏可汗以強大的武力統一了韃靼建立了左右兩翼六萬戶,然而即便沒有我們離間,他的王國也充滿了各具野心的勢力,早晚必然促發內戰。要改變這一切,就得改變他們千百年來形成的遊牧、遊獵的生存習慣,這並不是一件易事,何況北方草原的氣候、降水、土地條件,也決定著大部分地區不適合發展農業。


    要把這股隨時可能形成侵略的強大力量掌握在手中,讓它為我所用,絕不能單靠我們的武力強大和彼此的聯盟關係。要長期穩定下來,在加強我朝自身實力的前提下,一是要加強他們對我們漢人的信賴和共存,二是為他們尋找到適宜發展農耕的廣袤土地,讓他們定居下來。”


    楊淩微笑道:“第一件事好辦,草原隻有馬、牛、羊,他們沒有茶葉、布料,不會冶煉金屬,缺少五穀雜糧,他們倚賴於我們的東西太多了。以前朝廷把這些做為控製塞北、西域部族的手段,現在從西域的發展來看,還不如敞開了任由民眾做生意,他們的生活中每個角落都充滿了漢人的產品,這才能真的離不開我們。


    第二件事就難一些,關外適宜發展農耕的土地主要在東部,這裏現在是大明的衛所和漢民、女真人、朵顏三衛蒙古人三分天下,然而我並不想把這裏交給他們,還要想辦法讓他們離開這裏,加速朝廷對東北的控製力。


    奴兒幹都司再到遼東都指揮使司,一直到關內,綿延數千裏地,各個衛所被朵顏三衛的部落和女真人隔斷的七零八落,彼此不能互援,大明的驛站交通也極受影響。


    隻要朵顏三衛離開這裏,大明北上的通道就會變的異常順暢,用上幾十年功夫,女真人就會完全漢化,關外將不再是關外,長城將不再是邊界,天子所守的京師將變成大明的中堂花園而不是一道隨時有強敵覬覦的門戶”。


    成綺韻托著下巴,癡迷地望著他神采飛揚的樣子,微笑道:“你想的雖好,朵顏三衛肯聽從你的指揮麽?要他們搬離居住了上百年的地方,很難啊”。


    “一點不難!他們局縮於一隅,始終無法同韃靼和瓦剌抗衡,一旦消滅了伯顏、火篩和亦不剌,廣大的草原牧場就是他們的領地,偏於東方一隅,他們是無法控製這麽多部落的,朵顏三衛的領導核心出於他自已的利益需要也必然需要遷往草原腹地的。


    遷往哪裏最好呢?斡難河是草原上最偉大的英雄成吉思汗發跡的地方,是蒙古人眼中的聖地。如果作為他們的盟友,技巧地向他們建議遷往斡難河,我想銀琦女王不會拒絕吧”。


    楊淩笑吟吟地道:“那一片流域水草豐美,沿河地區適宜農耕,具備建立固定城市的基礎。教授他們種植莊稼,有了穩定的收成,族人不需要所有的人都去種田、放牧,隨之就會其他的行當,城市也就真正建立起來了。


    不要小看了這件事的意義,農耕和固定的城市,是把他們真正引向文明,同我們和平共處的基礎。”


    楊淩望向帳外,遠處,正有一個牧民穿著色彩鮮豔的袍子,騎著馬兒向著朵顏女王的營帳處馳去。楊淩指著他道:“你看,他腳下那馬鐙,小小的一件東西,根本就不起眼。可是就是它的出現,讓馬背上的民族從它發明時起直到現在,都是任何國家不敢小覷的可怕武力。


    自漢唐以來,中原的發展和國家的命運,有多少次受到北方民族的影響?成吉思汗的大帝國橫掃西方,改變了這個世界的格局,使無數個國家覆滅、誕生,整個世界都因它而變,甚至沒有任何一個偉大的帝王能對曆史在這麽巨大、長遠的影響。如果沒有它的發明,那麽從幾千年前到現在,你能想象現在的天下是什麽模樣嗎?”


    成綺韻聽的悠然神往,從來沒有人去想過馬背民族的強大、整個天下的演變和一個小小的馬鐙的出現有這樣必然的關係和長遠的影響。他的想法很離奇,卻又讓人不得不信服。


    楊淩道:“所以,有時候做事,你不必種種條件都得具備,各個方麵都得想到。既便你想到了,憑你一已之力也未必做得到。如果你想坐等所有的條件都具備,那麽就永遠不會出現那些必需的條件。隻需要一兩個方麵、一兩個條件就可以了,它自然可以催化碰撞出種種變化。


    就象一隻馬鐙的出現,改變了某個本來微不足道的民族的力量,從而改變了世界,產生的影響涉及政治、經濟、軍事、文化、各個種族的關係等等方麵。我在江南開海通商、引進新式作物加強農耕,那也隻是一隻馬鐙而已,僅靠它,當然不能就此改變整個大明的國運,可是因之而來的是它帶來的涉及經濟、文化、技術、製度、思想,各個方麵會鏈式產生的變化。”


    成綺韻聽的似懂非懂,她有些不太明白楊淩所說出的詞匯,可是心裏又分明聽懂了他所說的意思,細細品味一番,她不能不佩服楊淩所思所想的透澈。


    楊淩將一口鮮嫩可口,還帶著點血絲的烤羊排遞進嘴裏,微笑道:“我賣給他們各種漢人的商品,讓他們接受漢人的生活習慣。我讓漢人的雜居和同化,讓他們接受漢人的思想和文化,我用農耕和城市讓他們漸漸遠離他們原來的生活,脫韁的野馬,就會變成一匹溫馴的。”


    楊淩笑而不語了,成綺韻嬌俏地白了他一眼道:“韻兒絞盡腦汁,不過是想幹掉人家幾個人,而大人,卻想著‘消滅’人家整個民族,也不知是誰更狠些”。


    楊淩笑道:“這對他們未來的生存和命運來說,其實是一件好事不是麽?牧人的生活看起來很浪漫,其實卻無比殘酷。沙暴、雪災、瘟疫、蟲災、幹旱,隨便一場災害就能使得這些遊牧部落陷入絕境,他們連人口都不能隨意繁殖,僅靠放牧和狩獵,無法維持他們人口的增長。


    難道把一個不符合曆史進程的民族永遠摒棄於文明之外,保留他們的落後和陋習,才是尊重和保護他們的民族特姓?我覺得殊無必要,更不值得惋惜。摒棄的不過是一個落後民族的烙印,結果是把他們的族人引向幸福和平。”


    成綺韻莞爾道:“人家說不過你。嗯這樣的話,當她遷去斡難河時,白衣軍自然早已在那裏站穩了腳跟。建大城為羈絆,北方有奴兒幹都司、有數十萬移民組成的團練民壯為後盾,再加上自京師到北方極遠之地交通已經順暢,衛所形成一道連續的防線,自然不虞朵顏衛會再起異心所造成的威脅是麽?”


    見楊淩微微點頭,成綺韻眼珠一轉道:“然後,穩定了後方的大明衛所,就可以繼續向北擴張?”


    楊淩補充道:“這個擴張的過程,當然不會是隻有我們大明的衛所官兵,我會把朵顏女王綁在我們大明的戰車上,用共同的利益,誘使他們的戰士和我們一起去開疆拓土,在並肩征服的過程中,來融合彼此。”


    成綺韻笑道:“就象大人把江南富紳豪商、巨賈大戶們拉上咱們楊家商船的法子?”


    楊淩頷首一笑:“你看如何?”


    成綺韻嫣然道:“甚好!”


    她在心裏又悄悄加上了一句:“這艘船,這回要由你自已來掌舵!”


    科爾沁草原上,克裏葉特鄂托克的牧民們正趁著水草豐盛放牧著牛羊,牛羊一隻隻的膘肥體壯,無數的仔羔追隨著牛羊群,牛哞羊咩,壯大的牲畜的數量,讓牧人們欣然不已,歡樂的牧歌聲在草原上時時響起。


    科爾沁部,分為左右兩翼共十三個鄂托克(鄂托克,是部落的意思),近十六萬人,是草原上相當龐大的一支力量。伯顏可汗一統蒙古,把各個部落收編為左右兩翼共六萬戶,隻有科爾沁草原不在此列。


    由於他們在伯顏一統大漠草原的過程中,堅定地支持伯顏,為他的統一立下了汗馬功勞,所以伯顏可汗尊稱這個部落為“阿巴嘎科爾沁”,意思就是叔父科爾沁,做為一個讀力的部落,它在韃靼草原上,享有與伯顏可汗近乎平等的崇高地位,它甚至對隸屬於伯顏的兀良哈萬戶擁有統轄權。


    科爾沁部落隸屬於成吉思汗同母兄弟哈撒兒係,成吉思汗在所有兄弟和侄兒之中特別看重哈撒兒一係,對他們這一係的子倒都授予崇高的官位和封號。在全體叔伯和堂兄弟之中,成吉思汗係的兀魯黑(大首領)隻讓哈撒兒的兀魯黑坐於宗王之列,其他都坐在異密(部落貴族)之列。這份異常的恩寵,使哈撒兒係的子孫無限感激,他們一直忠於大元後裔蒙古大汗,從不動搖。


    他們強悍的實力,再加上超然的地位,使他們在這片草原上一直擁有得天獨厚的條件,無論是花當還是火篩、或是亦不剌,都不願意輕易把科爾沁卷入戰火。而伯顏猛可由於猝殺花當,奪回了自已的領地,也沒有向科爾沁部落乞援,所以他們的部落,是這場草原爭霸戰中唯一沒有受到戰火波及的地方。


    然而毫無疑問的是,一旦伯顏猛可向科爾沁部落求援,他們的領主必定站在成吉思汗直係後裔的一邊,那時戰火也將燒到科爾沁草原上來,趁著現在的短暫安寧,他們必須要努力積蓄力量和糧草,以應付可能的連綿戰火。


    克裏葉特部大約有九千多人,在族長的分派下分為三個大牧區分別放牧牛羊。這一部三千多人,在靠近瓦剌草原的地境遊牧。


    快要中午了,曰頭到了頭頂,陽光有些刺眼,數百頂營帳散落在草原各處,一頂頂營帳上邊冒起了縷縷飲煙,不知饑餓和疲倦的孩子們仍然三五成群地躲在帳幕的陰涼處摔跤玩耍著。


    這時候,遠遠的,草原盡頭出現了一道踽踽移動的黑線,一個牧人最先看到了,他立即警覺地撥轉馬頭,扔下成群的牛羊,趕回大帳報信。牧羊犬忠實地替主人執行著守護牛羊的責任,督促著它們仍然留在原地,悠閑的吃著草。


    西方,那是與瓦剌部接壤的地方,盡管雙方一直沒有兵戎相見,但是隨著伯顏部與瓦剌部越來越激烈的廝殺,科爾沁部做為伯顏的堅定盟友,早已斷絕了和瓦剌部的往來,從他那邊忽然趕來一支隊伍,牧人們立即警覺起來。


    人馬聚集的很快,這些牧民本就是天生的戰士,他們殺起人來,絕不會比用一柄鋒利的小刀屠宰一頭羊慢上半分。


    但是很顯然,他們這是虛驚一場。那些大約五百人左右的隊伍走的實在是太慢了,等了好久,牧人們才發現那是一支駝隊,每頭駱駝身上都是大包小裹,堆滿了東西。


    駝隊兩側是乘馬的騎士,他們穿著各式各樣、各個種族的衣裳,佩戴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門,那些人裏不但有彬彬有禮的漢人、用韃靼語大聲說笑的蒙人,甚至還有高鼻深目,佩戴著彎月般的烏茲鋼刀的西域人。


    悠揚的駝鈴聲靜止了下來,烏恩其欠起屁股向那駝隊後方看了看,幾十頭駱駝,還有幾輛大車,烏恩其把佩刀掛回了腰間,臉上露出了輕鬆的笑意。


    很明顯,這是一支從西方往東方來的商隊,看他們的人種和車隊有意做出的分離,應該是不同的小商隊,在一路東來的過程中漸漸匯集到一起,互相支援,共同對抗沿途的馬賊、強盜。


    他們之中有漢人的商賈,有來自天竺、大食、波斯等遙遠地方的商人,南來北往的過程中他們的駱駝始終載滿了各種貨物。


    商隊在草原上是受到歡迎和尊重的,因為他們在空曠的四野無人的草原上,可以為牧人們送來急需的各種生活用品,甚至一些奢侈的消費品,滋潤他們常年累月遊弋於草原上的枯燥生活。


    不用吩咐,已經有部落的牧人同艸著韃靼語的商旅熱情地交談起來。一個穿著條紋長衫,唇上長著兩撇彎曲如鉤的胡子的男人,在同幾個克裏葉特部牧民熱情交談片刻後,在他們的指引下向烏恩其撥馬走來。


    烏恩其是科爾沁領主的遠房侄子,是這支部落的首領之一。那人彬彬有禮地向他撫胸施禮,簡潔地說明了自已的來意,他叫吞彌,是來自天竺的商人,要到更東方的地方去出售他們的商品,並購買東方的貨物再運回遙遠的西方。他將在此暫時駐紮,並請求允許經由科爾沁人的領地。


    吞彌說完,微笑著向烏恩其獻上了他的禮物,一張豪華柔軟的波斯長毛地毯。烏恩其眉開眼笑地答應著,說道:“好吧,你們可以在這裏宿營,在我們科爾沁的草原上,我們將保證你們的安全”。


    “謝謝你,慷慨的主人”,吞彌微笑著俯身施禮,然後大聲吆喝他們的夥伴們立即就在駐紮休息。烏恩其手下的牧人也散開了,婦人和孩子們也圍攏了來,好奇地打量著這些遠方的商旅,並且小聲地詢問著他們都帶了些什麽商品,希望能夠買到自已家裏能用的東西。


    烏恩其興衝衝地回到氈包,把那捆地毯交給自已的妻子,這才重新趕了出來。他注意到,那些商旅很規矩,他們到了距離烏恩其營盤大約兩裏地外的河邊駐紮,貨物都卸放在地上,駱駝悠閑地吃著草、喝著水,休息的長途跋涉有些疲乏的身體。


    那些商賈們則搬出了琳琅滿目的貨物,吸引了大群的牧人帶著女人和孩子趕去交易。不時有家資雄厚的貴族被商賈們引進帳蓬,捧出更加珍貴的貨物,唾沫橫飛地吹噓著,希望科爾沁的貴族老爺們能夠把它們買下來。


    一個黑臉膛的牧民縱馬向烏恩其馳來,到了近前一躍下馬,滿麵帶笑地道:“嗨,烏恩其大哥”。


    烏恩其注意到他是從那些西方商賈的營地裏趕回來,便微笑著問道:“胡魯,買了什麽東西?”


    胡魯身材不高,但是肩寬膀厚、身形沉穩,滿臉的橫肉,顯得十分彪悍。他哈哈笑道:“給我的女人買了兩粒珍珠,還買了一柄烏滋彎刀。”


    他說著從懷裏掏出一柄巴掌大的小彎刀,嚓地一聲抽刀出鞘,優美的弧度、刀刃上有雪花似的漂亮花紋,鋒利的刀刃在陽光下發出凜凜的寒光。


    烏恩其的目光一下子變的熾烈起來。烏茲鋼是天竺特有的一種鋼鐵,是製作刀劍最好的頂級用鋼,這種鋼在鑄造成刀劍時表麵會有一種特殊的花紋———穆罕默德紋,花紋使刀刃形成(肉眼無法分辨的鋸齒,使刀劍更加鋒利。


    但是這種鋼刀也太昂貴了,他隻見過部落首領有一柄阿拉伯式的烏茲彎刀。伸出手指,輕輕地拭摸著刀刃,烏恩其不禁發出讚歎之聲。


    胡魯左右看看,悄聲道:“烏恩其,我看到那些西域胡人,攜帶著無數的寶石,我還看到幾口三尺長的烏滋彎刀,那都是頂尖兒的鋒利寶刀啊。他們隻有五百多人,有那麽多貨物”。


    胡魯舔了舔肥厚的嘴唇,低聲道:“我們要不要把他們幹掉?很容易的”。


    烏恩其身子一震,驚訝地看著胡魯。韃靼貴族們有時也會冒充馬賊劫掠過路的商旅,但是這是遭受貴族們唾棄的行為,而且一旦泄露了消息,商旅們將不敢來他們的部落做生意,對他們的影響太大。


    所以非不得已,他們是不對商旅動手的,而且一旦要劫掠商旅,一般都會喬裝改扮,到遠離他們駐地的地方去,而且絕不留活口,無論是婦人孩子還是老人,根本不敢留作奴隸,一律統統殺掉,這一點比真正的馬賊還要殘忍。


    烏恩其跟著父親和叔父也幹過這樣的事,但是這是在他們自已的牧地,殺死上門來的客人,而且還贈送了他一份貴重的禮物,這樣做讓他有些難以接受。


    胡魯繼續勸說著:“他們五百人,而我們的戰士大約有一千人上下,一千個勇士對付五百個商旅,他們一個都跑不掉。他們有大量的財寶,我們將馬上成為科爾沁最富有的人之一,最重要的是,現在草原上到處都在戰鬥,我們不說,有誰證明他們平安地到達了我們的營地?


    幹掉他們!搶走他們的財寶,把他們深埋在地上,驅趕著牛群去踩上兩圈兒,來年,那裏就是一片豐美的草地。這件事不會有人知道,這裏隻有我們的族人”。


    烏恩其的貪念被他挑撥了起來,他抬眼望了望河邊的胡人營帳,眼珠轉著,漸漸泛起精亮的光芒。


    “胡魯”,烏恩其聲音有些沙啞:“吃完了飯還要放牧呢,讓我們的族人都回來,晚上才可以去交易!”


    胡魯一怔,不甘心地道:“烏恩其!”


    烏恩其看了他一眼,低促地道:“召集我們的人手!”


    “好咧!”胡魯大喜過望,興衝衝地跳上馬,飛快地去了。


    吞彌和兩個漢人打扮的人蹲在河邊,一邊洗著臉,一邊低聲地交談著。


    “有點兒不對勁兒,他們沒有必要把女人和孩子都叫回去,會不會動了我們的念頭,想撕下友好的畫皮準備行搶了?”一個漢人望著清澈的河水說道。


    另一個漢人用生硬的漢語道:“他們最多隻有一千名戰士,這種營地作戰不同於草原上廝殺,他們的騎射優勢不好發揮。我們人少,如果夜間再偷襲,可能會有許多人逃走,他們自已集中人馬送上門來不是更好?”他是一名高麗刀客,也是阿德妮招攬的部下。


    吞彌冷冷笑道:“不要大意,如果他們想提前送死,那我們就打一場硬仗。我已經叫大家戒備了。盯緊他們的舉動,馬上衝鋒我們沒辦法和這些天生的戰士相比,如果不能等到我們攻擊他們的營帳,那就把他們引進來。我們每個人都精通近身技擊之術,這一千人,很容易對付”。


    河水上遊下遊突然冒出一群騎士,他們騎著馬在清澈淺淺的河水中奔跑過來,水珠兒濺的漫天都是,驚起的魚兒不斷地蹦出水麵,閃出一道道亮銀色的光茫。


    吞彌笑吟吟地站了起來,友好地向那些似乎要飲馬、洗馬的牧人們點著頭,目光在他們腰間的佩刀和肩上的弓箭略一逡巡,便移開了去。


    他身後的兩個人悄然又退了兩步,暗暗握緊了腰間的兵刃,當吞彌的目光再次與河中那領頭的大漢相遇,雙方的眼中好象同時閃過了一抹厲色。


    摘弓、搭箭、扣弦,動作一氣嗬成,而那個大胡子吞彌和他的兩個手下動作卻更快,他們就象三隻受驚的兔子,連蹦帶躥地躍離了河邊,撲到了一頂營帳後去,同時示警的呼聲四起。


    馬上的大漢泄氣地怒吼一聲,拔出長刀呐喊一聲,一撥馬頭向岸上衝去,那些杆繩上掛著鮮豔美麗的衣服,那些營帳防雨效果極好,冬天防風保暖也極為出色,他當然看的出來,那些東西馬上就是屬於自已的財產了,他可不舍的破壞掉。


    與此同時,陸地的幾個方向,方才還盛情待客的韃靼牧人,就象一群群凶猛噬血的狼,揮舞著刀劍衝殺過來。能在草原上千萬裏跋涉經商的行賈,就算自已不通武藝,也必然雇傭有凶悍勇猛的護衛,他們的戰鬥力不容小覷。


    然而現在他們人數少、馬匹少、沒有防備,駱駝四散吃著野草,也來不及布成駝陣防衛,可以說這些商賈完全信任他們,萬萬不會想到他們觸犯草原上極大的禁忌,公開在自已的領地洗劫行商,這為他們的突然襲擊提供了極大的便利。


    那些支起攤子準備做生意的商賈根本來不及反抗,他們驚恐地呼喊著夥伴,飛快地向營區內逃去。


    韃靼人的營帳,每頂之間至少隔著數十丈遠,而這些商賈為了照顧車馬和貨物,那些營帳設立的很近,彼此的間距有限,再加上為了固定帳蓬斜斜釘立在地一條條繩索,這為他們周旋逃命提供了機會。


    烏恩其豈容他們做出反應,一聲號令,凶悍如虎的戰士們就撥馬衝進了營區。近百頂營帳象一片森林,將雙方不到兩千人的隊伍完全吞沒在其中。絆馬索、陷馬坑、突兀射來的冷箭、還有吹箭、飛斧、標槍。


    最聽人驚訝的是還有些和他們高大的身材相比簡直就是些小挫子的人手裏揮舞著長刀,發出咿呀的怪叫從營帳中撲出來,還沒衝到麵前就一頭栽倒在地,連滾帶爬來的飛快,跟滾地葫蘆似的到了馬下,不是砍斷馬腿就是刺穿馬腹,帶著一頭一臉的鮮血厲鬼似的跳開。


    他們怒吼著,騎在馬上成了活靶子,受到四麵八方全方位立體式的進攻,而戰馬的優勢根本無從發揮,想要撥馬衝出去,廝殺混亂中命令已經無法下達,他們是來洗劫的,根本沒有攜帶旗幟,誰會想到迎來的卻是一場屠戳,這時想號令上當的部下退出去,已經完全來不及了。


    遠遠的,他們的婦人和孩子站在營盤內看著自已的父兄英勇地衝進那些商賈的營地,不禁發出熱烈的歡呼。


    他們的眼睛裏放著興奮的光芒,因為很快的,他們的親人將把他們需要而買不起的家什、玩具、華美的絲綢、昂貴的珠寶、柔軟的地毯和鮮豔的衣袍給他們送回來一陣暖風吹來,挾著野草味、花香味、牛糞味、羊糞味,還有血腥味。


    這些由各族最凶悍、最殘忍的流浪者組成的掠食隊伍,人人凶光大盛,就象一隻隻擇人而噬的虎狼一般,不擇手段,用盡一切手法毫不手軟地屠戳著這些闖入者。短兵相接、白刃交加的時候,這些馬上的英雄遠非他們的敵手。


    上砍人、下砍馬,血如泉湧,這群一見了血就凶姓大發的野獸原紅著眼睛,發出比韃靼勇士更凶狠、更慘厲的嚎叫,一個個全都變成了渾身浴血的屠夫。


    幸好,吞彌做為首領,還沒有忘記最重要的一項任務,在他的命令下,幾個通曉蒙語的部下,開始一麵廝殺,一麵忘形地用蒙語互相呐喊鼓勁,他們所泄露的幾個地名、部落名,乃至首領的名字,已經足以讓這些拚命掙紮著想要逃出死亡陷阱的韃靼相信,這是瓦剌人派來的一群凶手。


    這群人種組成如此複雜的隊伍,也隻有領地同西域和極北之地接壤的亦不剌才招募得到,不是麽?


    賽馬者衝回來了,那些負責攪亂他人行進路線的輔助者們已經遠遠的落在了後邊,而且眾目睽睽之下也沒有人再敢做出阻礙他人行進的事。衝在最前邊的人都在快馬加鞭,向著終點的彩旗飛奔著。


    崔鶯兒不負重望衝在最前麵,同樣是千裏挑一的駿馬,同樣是萬中無一的騎術,體重就成了決定七十裏賽程最終勝利者的必要條件。緊隨其後的,是封雷、布和、蘇赫巴魯、女真部的哈刺等人。


    站在高台上的白音、阿古達木等人都鬆了一口氣,暫時的勝利不要緊,真正要決出一個三藝第一的英雄是很難的,衝在最前邊的那位塔卡部的年輕人雖然跑了賽馬第一,但是他過於單薄的身體想要贏得摔跤比賽那可能麽?


    至於箭術,他們對自已的子侄也甚有信心,相信最後這些獲得單項勝利的人將不得不再戰一場,一場角逐女王的比賽。最後選取一名各項名次皆優異在前的騎士成為女王的夫婿,他們還有機會,最後的時刻還沒有到來。


    楊淩欣然站在帳前,看著遠處被歡呼的牧民簇擁著紅娘子趕向女王的營帳,輕笑了兩聲。銀琦女王一直待在帳內,陪伴著活佛和練指揮使等貴客品茶飲酒,從來不曾跑到帳外去關注賽事的進行,但是那達慕舉辦了三天,第一項比賽的冠軍出現時,她的神色間還是不免有些緊張。


    聽到有人高聲稟報比賽的結果,優勝而出的人是楊英時,銀琦的肩頭一塌,明顯從緊張中鬆馳了下來,那唇角,也不禁露出了一絲淺淺的笑意。晶亮的眸子微微一轉,瞟了活佛等人一眼,那剛剛綻現的笑便被她收起了,可是兩抹彎彎的眉梢兒,還是不經意地抖擻出一片喜氣。


    一位步履蹣跚的年高老者,穿著幹淨的蒙袍,走到了紅娘子的馬前,捧著潔白的哈達,唱起了優美的讚歌:“廣眾聚集的那達慕,脫穎而出的這馬,脖頸上係著龍王的彩帶,胯骨上打著經師的烙印。大象般的頭顱,魚鱗般的齶紋,蒼狼般的雙耳,明星般的眼睛,彩虹般的尾巴,絲絨般的頸鬢。每個關節長滿茸毛,每根茸毛上鎏金溢彩。這匹天造地設的神駒寶馬喲,把那吉祥聖潔的鮮奶抹在你的頭上”。


    他對馬的身姿,甚至馬的每一個部位都備加讚揚,並舉著一隻漆金小碗蘸著奶子抹在駿馬的腦門上,最後把馬奶高高舉起,敬獻給楊英。


    紅娘子見他用手指頭蘸著馬奶在馬身上胡亂塗抹一番,最後還把剩下的馬奶讓她喝掉,不禁暗暗蹙眉。可這是草原上的風俗,許許多多牧民都在用熱誠、崇敬的目光盯著她看,而那些敗在她手下的勇士們眼巴巴地看著她手中的小碗,似乎還滿懷嫉妒。


    崔鶯兒苦笑一聲,硬著頭皮舉起碗來,把眼一閉,將那半碗馬奶硬生生地灌了下去。草原上沸騰起來了,遠遠近近的牧民圍成了一個大大小小的圈子,手拉著手兒載歌載舞,到處是一片祥和安樂的氣氛。


    成綺韻站在帳前,微笑著看著歡樂歌舞的牧人,聽著那音樂的節奏,下巴微微點著,應和著他們的節奏,似乎也要隨歌而起了。這時一個人悄然走到了她的身後,壓低嗓音稟報了幾句。


    成綺韻肩頭隨著牧人的歌聲輕輕晃動著,若無其事地轉過頭,吩咐道:“讓他們動手,不要幹預。等他們成功之後,把艾慎帶回來,其餘的人全部消失”。


    “是!”身後的人影又悄然離開了。


    “韻兒”。


    “大人”,成綺韻扭過頭,臉上換上了甜甜的笑。


    “你怎麽也晃來晃去的,喜歡他們的舞蹈麽?”


    “他們的舞蹈歡快灑脫,別有一番味道,還不錯”。


    楊淩走近了來,攬著她的腰望著那些載歌載舞的牧民,笑道:“我倒更喜歡你跳的舞蹈,比這要好看一百倍”。


    “我?”成綺韻的眼珠溜溜兒一轉,詫異地道:“我有在大人麵前跳過舞麽?我怎麽不記得?”


    “怎麽沒有?記的那是你第一次到我府裏,住在內書房,纖腰上係著一條黃金的腰鏈,跳的那天竺舞蹈,水為膚、蛇為骨,嫵媚的扭動、魅惑的眼神,好一條要命的狐狸精”。楊淩嘿嘿地笑。


    成綺韻咬著唇,笑盈盈地打了他一下,她伸手掠了掠發絲,眼波流盼地媚聲道:“那人家今晚再跳給你看,跳給你一個人看,好不好?”


    “唔!唔唔好!”,成綺韻忽然發現楊淩放在腰間的手拿開了,他的兩隻眼睛望著前方,臉上的表情無比的嚴肅,那下巴還在很認真地點著,好一副和她正在談‘公事’的無恥嘴臉。


    成綺韻會意地移眸橫睇,不出所料,崔鶯兒在封雷、荊佛兒等人的陪同下正從帳前經過,她雖然不便過來相見,那雙澄澈如水的眸子可一直盯著這兒瞧呢。


    “哼!老爺就隻怕她!”成綺韻忿忿地哼了一聲,一邊若無其事的背起了雙手,一邊把那靴尖兒壓上了楊淩的腳麵,肩膀向前一傾,輾呀,輾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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