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雖然油嘴滑舌,可是見到漂亮姑娘出言調笑占點口頭便宜實在算不得什麽大惡,楊淩怕這位脾氣暴躁的小郡主出手傷了人,一見她闖進廟去立即跟了進去,勸道:“郡小姐息怒,何必與這”。


    他剛說到這兒,那秀才已棄了扇子,身形翩然一轉,繞到兩人中間,雙手陡出,左手扣住楊淩、右手拿住了朱湘兒。


    他雖然隻是扣著二人的脈門,可是雙手竟似力大無窮,略一用力便讓人渾身酸軟使不得力,朱湘兒疼得忍不住呻吟出聲,驚怒道:“你好大膽!”


    那人不理,徑在楊淩耳邊笑吟吟地道:“在下久仰楊大人威名,可惜三番兩次陰差陽錯,直至今曰你我才初次見麵,實在榮幸之至!”


    楊淩心中一涼:“壞了,這是衝我來的,這又是哪一路的冤家,難道蜀中之劫就應在此人身上?”


    伍漢超正站在廊下和宋小愛說著話兒,他見大人停下和郡主攀談,便也停下了腳步,但是他不便站的太近,便立在兩根柱子的距離之外,以他的身手如有意外瞬息可至,也足以保得大人安全了,況且來這昭覺寺本是臨時起意,諒也沒人會預作埋伏。


    廟中有人取笑,隨即郡主大怒,轉身便進了殿去,伍漢超也看到了,心中雖未覺的有什麽打緊,仍然趕緊丟下宋小愛拔步追了過來,可是當他趕到門口異變已生,楊淩二人已雙雙落入敵手。


    伍漢超又驚又怒,攸地拔劍出鞘,厲聲喝道:“惡賊大膽,快快放開大人”。


    那秀才頭也不回,抬起腿來左右一踢,兩扇大門“砰砰”兩聲便關上了,秀才朗聲大笑道:“要活大人便乖乖候在外麵,誰敢闖入,隻有五條人命罷了”。


    “五條人命?原來殿中還有他的同黨!”


    伍漢超頓時止步,不敢踢門再進,兩旁的侍衛都疾衝過來亮出了兵刃,進香的信徒香客鮮見這樣明火執仗的場麵,頓時驚叫著一轟而散。


    廟中頓時大亂,百姓‘呼爹喊娘’,僧侶‘長老方丈’,一見這般混亂,便有侍衛人亮出內廠腰牌,聲色俱厲地大喝:“官差辦案,閑人回避!全都出去!”


    朱讓槿衝到門前,俊臉失色,驚慌地道:“小妹!伍大人,出了什麽事?”


    伍漢超盯著門口說道:“有歹徒擄了大人和郡主為人質,歹徒有三人,不可闖入,來呀,把這裏團團圍住!”


    象這樣在地方比較有名的大寺廟平時都有兩名衙差駐守,維持一方治安,兩人聽了些許消息,還當是流氓鬥毆。二人耀武揚威地闖進院來,領頭一個眼皮也不抬地嚷道:“官差?官差在此~!是哪個衙門的兄弟拿人辦案呀?怎麽也不知會一聲呐?”


    “滾出去!”回答他的隻是一聲斷喝。衙差大怒,他三角眼剛剛一翻,一塊牌子已遞到了鼻子底下,這衙差隻瞧了一眼,屁都不敢放一個,立即‘閑人回避’了。


    這座殿是個偏殿,供著的是抱琵琶、舉雨傘的魔氏兄弟,小殿不大,也沒有香火,三麵是牆,隻有衝門的一麵有兩扇窗子,平素也是緊閉著的。


    那秀才亮出刀來逼住二人,然後將兩人在相鄰的兩根殿柱上綁了起來。他方才扣住楊淩脈門,便察覺他小臂上有東西,這時一搜,果然搜出兩管袖箭,他是識貨的人,覺出楊淩的腰帶有異,按住絆扣一抽,一柄明晃晃的軟劍颯然出現。


    “嘖嘖嘖,大人前呼後擁、扈從如雲,還要自已帶這些防身利器麽?嗬嗬嗬,在我這樣身手的人麵前,有個屁用!”,他訕笑著將袖箭和軟劍丟到偏殿另一邊,根本不屑留用。


    外頭伍漢超高聲喝道:“裏邊是什麽人?報出身份來,知道你們綁架的是什麽人嗎?趕快棄械投降,切勿自誤”。


    那秀才哈哈笑道:“兄弟們聽著,有敢闖入者,立即宰了這對狗男女!”


    朱湘兒一聽‘狗男女’,立即凶狠地瞪了他一眼,楊淩卻四下亂看:“哪有人呐,就這位仁兄一個人兒敢情他在虛張聲勢!”。


    楊淩恍然大悟,隻是那人動作實在比他更快,楊淩的嘴剛張開,一柄雪亮的狹長刀刃已經遞進嘴裏,那人瞥著他隻是冷冷一笑,楊淩便立刻識相地閉上了嘴。


    秀才滿意地一笑,將刀鋒上的口水在楊淩身上擦了擦,然後從他身上刷地割下一塊衣襟,團成一團塞進他嘴裏,又依樣堵住了朱湘兒的嘴,兩人頓時大眼瞪小眼的站在那兒,再也出不了動靜了。


    這時外邊經過一番討論,似乎已經有了統一的意見,朱讓槿很和氣地道:“裏邊的兄弟,你們抓的是欽差大臣楊淩楊大人和郡主殿下,劫掠綁票已是死罪,綁架這兩個人是何等大罪,在下不說你們也明白。還請你們報上來意,隻要能辦到的,我們一定答應,隻請三位兄台不要傷害他們,否則你們絕對出不了這座廟!”


    “哈哈,這個我們明白,過分的要求也不會提的,世子被捉時,你們不是也沒答應阿大王的條件麽?”


    朱讓槿失聲道:“你們是都掌蠻餘餘部?”他想說餘孽,又恐得罪了這幫人,臨時改口成了餘部,但是他的心裏已經涼了半截。


    伍漢超等人也臉色大變。如果裏邊的人是逃亡在外的都掌蠻族反叛餘孽,既然處心積慮趕來綁架了楊淩和郡主,怎麽可能再放了他們,今曰怕是難了之局了。


    “巴山三怪聽說過吧?就是我們三兄弟了,九絲城破了,我們兄弟無處容身了,盤算著到這佛門清淨地來避避風頭,回頭做上一票,然後就遠走他鄉。可巧著欽差和郡主送上門來,嘿嘿,這盤纏路費就隻好麻煩你們了”。


    眾人麵麵相覷,誰也沒聽過這麽三號人物,不過他們既然是投靠阿大王的流賊山寇,哪會和阿大王講什麽恩義,這些江洋大盜悍不畏死,但是圖的不過是金珠玉寶,未必真敢殺官,被人大索天下的,眾人不由暗暗鬆了口氣。


    原來是要錢?那就好辦了,朱讓槿鬆了口氣,一迭聲地道:“這個好辦,你們要多少隻管開口,隻是不要傷了人”。


    “我們江湖中人一喏千金,說出去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不過內廠番衛的功夫可不得了,你們守在外邊,我們兄弟心驚膽戰,這手腕子要是一哆嗦,誤傷了欽差大人或者這位郡主,那罪過可大了。


    “你們所有的人全都退出這座禪院去,還有香客、和尚,廟裏要是還留下一個人,我們就先宰了一個。你們聽著,我們要四匹快馬,一千兩黃金,珠寶首飾可不要。”


    聽他不要不易脫手的珠寶首飾,眾人更信了幾分,在他一連串喝令下,朱讓槿、伍漢超無奈,隻得率眾退出這座禪院。


    禪院分成三進,楊淩他們關在第二進院落,官兵們全部退到禪院外邊,對裏邊的情形就更無法掌握了。


    秀才從門縫裏見人都退出院去了,這才笑吟吟地回到楊淩身邊。楊淩見這人五官俊朗,倒是生得一副好相貌,隻是目光陰冷尖銳,臉上的笑容也帶著些浮滑殲詐。


    他踱到二人身旁,笑吟吟地轉悠一陣,忽地一掌劈暈了朱湘兒,然後拉下了楊淩口中的碎布,笑道:“想和楊大人見麵,還真的頗費周章呢,在下跟著你去了敘州,又跟回成都,一個多月,竟始終找不到下手的機會,本來正想知難而退,想不到你楊大人卻微服私遊來了,嗬嗬嗬,天意呀天意”。


    楊淩盯著他,疑惑地道:“你就是望竹溪現身的人?跟了我這麽久,也真難為了你有這份耐心。你不是投靠都掌蠻的山賊流寇,你到底是什麽人?到底有什麽目的?”


    那人笑容一斂,忽地向他行了個標準的軍禮:“卑職大同拒虜門副千戶李毅,拜見欽差楊大人”。


    “啊!”楊淩雙目睜的老大:“你你是彌勒教的人?”


    李大義曬然一笑,說道:“當然,剿捕彌勒邪教中人李毅的命令,不是大人親自簽署的麽?”


    他一步步逼近楊淩,兩人的鼻尖都幾乎碰到了起,這才冷冷地一字字道:“我不但是彌勒教中人,而且就是朝廷通緝多年的彌勒教二少主李大義!大人,您沒有想到吧?嗬嗬嗬~~~”


    楊淩真的呆住了:“東廠還滿天下的緝捕彌勒教欽犯,哪知道堂堂的彌勒教二少主也早早的就潛入了軍中,還做了將領。朝廷就是狠下心來,給軍隊來一次傷筋動骨的大清洗,也未必就能把他列為懷疑對象,難怪彌勒教高層人物一個都抓不到”。


    “彌勒教主李福達不會也潛入官府藏身了吧?”這個念頭突地躍上心頭,楊淩不由駭然出了一身冷汗。


    他定定神,才冷聲道:“你們還真是鍥而不舍,在京城鼓惑霸州綠林對我動手,在大同又勾結韃子,如今是黔驢技窮了麽?竟派了你這位堂堂的二少主赤搏上陣”。


    “啪!”李大義給了他一記耳光,頰上頓時一片紅腫,李大義惱羞成怒地道:“你還不是一樣,陰魂不散,到處壞我們的大事?否則”。


    “否則正德現在已經死了,寧王已經即位,我爹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聖教的大業指曰可期了”,李大義想到這裏,愈發惱恨,又是一掌摑下去,楊淩兩頰都紅腫了起來。


    “否則又怎麽樣?”楊淩被打出了火,不屑地冷笑道:“你追著我大半年,這份隱忍的功夫倒實在令人佩服。不過”。


    楊淩左右看看,冷笑道:“用了這麽長時間,你抓住的機會仍然不怎麽樣,本官雖然落在你的手中,可是你現在也等於落在本官的人手中,你怎麽逃出去?是呼風喚雨還是撒豆成兵?”


    李大義眼中閃著得意詭譎的光芒,盯著他慢悠悠地道:“紅娘子能從京師數十萬禦林軍中從容來去,我李大義在你百餘侍衛環伺之下,又有何處去不得?”


    楊淩的臉色攸地變了。


    李大義得意地道:“紅娘子有你楊大人在手,便是通行無忌免死赦罪的金牌,我也有!紅娘子有漫天飛雪相助,令你十萬大軍茫然不知所蹤;我有巴山蜀水、深山密林相助,比她的漫天大雪還要有效,就算你在山外陳兵百萬,能奈我何?哈哈哈哈”。


    他神色一獰,冷笑道:“楊大人,我要殺了你,可是你和你的人,還得盡心竭力地保護我離開,你說這是不是很可笑?我告訴那群廢物我是為了求財,這個希望就算是天上的餡餅兒,他們也隻能乖乖地相信它是真的。等我到了密林邊上,一刀斬了你的頭!”


    兩人的目光霍地相碰,李大義的目光充滿了狡詐、惡毒,楊淩的目光卻是迷惑,茫然,但是卻看不到一絲畏懼、哀求和痛苦。


    李大義沒有達到折磨他的目的,不禁意外地道:“你甘心麽?本來,就算你活不了,至少你也能讓你的人殺了我,現在你卻得成為我的護身符,你沒有機會向他們說出我的陰謀,你不恨?你甘心?”


    楊淩靜靜地望著他,緩緩道:“為什麽要造反?”


    “嗯?什麽?”


    “我說,你為了什麽原因造反?”


    “”,李大義的目光也變得迷茫起來。為了什麽原因造反?從他記事起,叔爺和爹就在陝西傳教,廣收教徒,吸納財富,為造反作準備,從那時起他就天天練武,唯一的人生目標就是為了造反,可是為了什麽造反?


    “如果你們是無法生存的難民揭竿而起,如果你們是飽受官府欺壓有冤難伸,我都能理解,可是彌勒教百餘年來處心積慮,把許多有家有業的良民都用妖言迷惑入教,犧牲了無數的姓命,到底為了什麽造反?


    你的家族,如果在商在紳,早就可以富甲一方,如今做官入仕,活的也是有聲有色,可是你們冒著抄家滅族的危險,引誘良民百姓入教,驅使真正活不下去的百姓,給他們一個虛無縹緲的目標你們是為了什麽?”


    “朝廷[***]、百姓窮苦,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所以要反!”李大義氣急敗壞地道。


    “為什麽要殺我?”楊淩毫不激動,仍然靜靜地問道:“你說的事情,朝廷正在解決,我正在不遺餘力地想要去解決,我們不是有誌一同麽?為什麽想方設法的要殺了我?


    換一個朝廷,換上你們來做刀俎,是不是就沒有魚肉了?李大義,百餘年來,無論國家貧富與強弱,彌勒教始終沒有放棄過造反的念頭,你們真是為了百姓、為了大仁、為了大義麽?”


    “閉嘴!”李大義凶狠地吼了一聲,狼狽地舉起手,卻沒有摑下去,“不要問我什麽為什麽,哈哈,你楊大人難道還想扮神仙,點化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麽?”


    李大義一張臉扭曲起來:“好厲害的一張嘴,你不加入聖教做布道大法師,還真是可惜了。紅娘子那個蠢貨就是被你的花言巧語蠱惑,才放過你的吧?哈哈,結果如何?霸州綠林被掃蕩一空,官兵入山大肆屠戳,聽說洗手歸隱的崔老頭兒都中了官兵一箭,現在死活不知了,這就是官府的仁道嗎?“楊淩聽了大吃一驚,那個既想又不敢想的紅衣少婦忽然躍上心頭:“霸州綠林被掃蕩一空了,她她現在怎麽樣?”


    紅娘子擄走楊淩後,正德大怒,就已派兵掃蕩霸州了,當時也曾連拔數寨,這事楊淩知道,也知道官兵在皇帝震怒之下,打擊力度遠遠大於以往清剿山賊的時候,可是他實在想不到連深山中的崔家老寨也被連根拔了。


    如果連崔鶯兒的老爹也中了箭,那戰況該是何等慘烈?她她怎麽樣了?以她如火般暴烈的個姓,如果老爹有個好歹,那她以後能放過我嗎?不過好象也沒有以後了。


    李大義已經恢複了常態,得意地笑道:“你的人防範的實在嚴密,我曾經扮作士卒,可惜卻無法接近你的中軍大帳一步,在你的欽差行轅,我更是無法接觸到你,本想就此罷手的,想不到你卻接連赴宴,頻頻外出了。


    在下跟了你整整兩天,都找不到機會下手,今天你們微服出遊,我看你們東遊西逛,後來奔了北效,這裏隻有這處昭覺寺是個好去處,所以我便先行一步,趕來恭候大駕了。哈哈哈”


    “我李大義作事,沒有把握決不出手,現在外邊官兵重重,看著凶險,可是就算在下現在堂而皇之地走出去,你的人也決不敢動我一根汗毛,是不是呀楊大人?”


    楊淩知道他說的是實話,最想救他的人是他的親兵衛隊、最恨不得把李大義千刀萬剮的也是他的親兵衛隊,可是如果這時蜀王派了軍隊來,想強行闖入抓人,恐怕他的親兵就要倒戈相向,死守禪院絕不許一兵一卒進入了。


    而且蜀王方麵根本不用考慮,他們決不會為了這樣的小小要求把他這位欽差大臣陷於死地,何況這裏還有他的女兒呢,楊淩連額頭也滲出汗來,死還要被人家當成逃生的工具,那真是死不瞑目呀,可他能有什麽辦法?


    這時外邊有人揚聲喊道:“廟裏的兄弟聽著,金銀馬匹我們都準備好了,我們要先知道大人和郡主死活”。


    楊淩一聽是伍漢超的聲音,急忙喊道:“漢超”,這一聲出口,李大義已將那團布又塞回他的口中,然後冷冷一笑,大搖大擺地打開殿門走出去,喝道:“看好他們,刀架在脖子上,稍有風吹草動,立即動手。我去瞧瞧官兵有沒有誆人”。


    李大義行事,該謹慎處細驚弓之鳥,必再三權衡,容不得半點紕漏。該放開處,又大開大合,直取敵之必守,絕無半點猶豫。三兄弟之中,他最有乃父之父,這也是李福達特別青睞,屬意他來接任教主之位的原因。


    他擔心官兵在廟門外或馬匹、道路上使計坑他,所以一定要出去查個明白。李大義狡詐如狐,摸透了官兵的心理,他雖無人手可用,而且伍漢超還站在外邊,可他偏就那麽大模大樣地走過去,身後的殿門也隻是虛掩了一下。


    ‘空城計’使到了這種程度,就是諸葛亮站在這兒,也絕對不敢斷言殿上沒有李大義的同黨,伍漢超又怎敢妄動?


    李大義走到伍漢超麵前,嘿嘿一笑道:“兄台,我兩位兄弟的身手可不如我利落,站在這兒別嚇著他們,走吧”。


    兩人是頭一次正麵相遇,但是在那一刹那,不知怎麽,兩人都感覺出這人就是在望竹溪和自已交過手的人,二人的目光都象是碰到了獵物的野獸,臉上的神情也淩厲了起來。


    二人的目光交鋒片刻,伍漢超終於敗了,躍躍欲試的手指從劍柄上緩緩垂落下來。李大義傲然一笑,從他身邊毫無防範地擦肩而過。伍漢超望了那虛掩的房門一眼,輕歎一聲,隨在了他的身後。


    檢查馬匹的馱的金葉子,檢查馬匹、馬鞍有無被人動了手腳,朱讓槿等人則反複追問如何釋放人質,雙方開始討價還價起來。四下裏則是清出寺院的和尚們在雙掌合什地頌經:“嗡嗡嗡”,這麽長的時間,竟沒有一個人敢試圖靠近那處禪院。


    楊淩的嘴一被捂上,就急不可耐地掙紮起來,可是憑他的力氣怎麽可能掙脫結實的繩索,李大義的計劃相當冒險,簡直處處漏洞,官府方麵隨時可以置他與死地,他唯一能自保的倚仗就是人質,而恰恰這人質卻是官府方麵最大的軟肋,所以這個最冒險的計劃就成了最完美的、一定可以實現的計劃。


    可以預見,有自已在李大義手中,外麵的官兵隻能任由李大義擺布,希望雖然渺茫,但是他們必須得抓住這唯一的希望,沒有人敢冒著他被殺死的危險強行出手。


    官府要的是活楊淩,而不是逼死他,僅僅抓住一個綁匪,即便那綁匪是彌勒邪教的二少主,這筆買賣也沒有人會去做。所以,這一次沒有人能救他了,哪怕外邊有千軍萬馬,哪怕把少林武當的所有高手全都調來,沒有人敢出手。隻有靠他自已,可他靠什麽救自已?


    他的兩鬢淌著汗,額頭的青筋都繃起來了,除了抱著幼娘九城奔走求醫的那一次,他的心從來沒有象現在這樣,就象放在沸油裏煎著。


    他不甘心,大風大浪都闖過來了,怎能這麽窩窩囊囊地死去?他的妻子還不到二十歲,要為他守一輩子寡、他的兒子和女兒,他還一眼都沒有看過不能死!絕對不能死!


    鼻息粗重的象牛一樣,繩索勒進了肉裏,可他一點也覺不出疼痛,經過這番扭動掙紮,繩扣更緊了,但是也扯鬆了一些,身子隻能繞著紅柱緩緩挪動,但是絕對沒有掙脫的可能。


    楊淩忽然眼神一亮,身子貼著柱子一寸寸向地麵滑去,他坐在地上,雙腳交替著想脫去靴子,可那種高腰兒官靴用腳跟竟然踢不下去,忙活了半晌,楊淩隻能絕望地悶呼了一聲,兩行清淚順頰流下他淚眼朦朧地抬起頭,忽然瞧見朱湘兒不知什麽時候醒了,正用不屑而厭惡的神情看著他。楊淩現在的模樣也著實狼狽,兩頰紅腫,滿臉是淚,任何人看了都會以為楊淩是貪生怕死。


    楊淩卻似忽然想到了什麽,他眨了眨眼,閃去眼中淚水,焦灼地向朱湘兒使著眼色。


    朱湘兒莫名其妙地看著他,見他象雞啄米似的不斷點頭,看看自已,又瞧瞧地麵,看了半天才明白他是讓自已坐下。朱湘兒先是賭氣地別過頭去,可是想了想:難不成這個怕死的家夥有什麽辦法自救不成?宋姐姐把他誇的那麽厲害她回過頭狐疑地看了楊淩一眼,終於也扭動起身子來。李大義綁她的力道比之楊淩輕了不少,加上少女身子纖細,扭動一番後也貼著柱子緩緩坐到了地上。


    兩人對麵而坐,楊淩抬起腳來比比劃劃,又向她不斷地擠眉弄眼,朱湘兒時而搖頭時而點頭,還是弄不明白楊淩的意思,倒把楊淩累出一身大汗。


    楊淩放下腳,開始憋足了勁兒,臉色紅的跟下蛋公雞似的,過了半天,“噗”地一聲,竟被他吐出了口裏塞著的布團。


    朱湘兒大喜,連忙向他使眼色,叫他喊人。現在外邊什麽情形兩人根本不知道,楊淩怎敢亂喊,如果李大義先衝進來這唯一的機會豈不也沒了?


    他大口喘息了幾下,壓低聲音急急地道:“情況不明,不能喊。我剛才想把靴子脫下來,可是我踹不下來,你一定要幫我,我們能不能活命,全在此一舉了,快,他不定什麽時候回來,抓緊時間”。


    “嗯?”朱湘兒一雙杏眼畫起了兩個問號,莫名其妙地看著楊淩。


    楊淩會意地舉起了一隻大腳丫子,一下子湊到了朱湘兒紅菱般鮮嫩欲滴的櫻唇前,急吼吼地說道:“快用力把塞口布吐掉,然後你用嘴咬靴尖,我另一隻腳踩靴跟,一定要把靴子脫下來。”


    薄薄嫩嫩、粉粉紅紅的一雙櫻唇,唇瓣瑩潤姣美,看來有如敷粉一般,細嫩巧致,使人生出無限遐思。這樣誘人的櫻唇,卻把一隻官靴矗在前邊,又豈止是大煞風景,簡直是罪大惡極。


    朱湘兒的一雙杏眼瞪的老大,以不可置信的目光死死瞪了他片刻,然後一對遠山眉攸地變成了華山‘一線天’,小臉蛋一扭,毅然、決然、凜然地轉過了頭去。


    “快,快呀!哎呀我的姑奶奶,我的靴筒裏佩了火槍,遲了就沒用了!”


    楊淩氣急敗壞地用腳跟砸了砸地,然後說道:“你知道那人是誰嗎?那人是江湖上第一大銀賊,專門劫擄美貌少女,他住的地方在深山裏的一個山洞裏,被他擄去的官家小姐、大戶千金都被他象狗一樣養著,他還把最漂亮最可愛的少女砍去四肢,做誠仁彘來玩弄,好可憐,要被人喂,連方便都得讓人象小孩子一樣的照顧才行,要不然就一身的屎尿”。


    “哇!昔年看過的暗黑係h小說想不到還能用來救命,阿彌陀佛、無量天尊”,楊淩眼見謊言奏效,不禁心中暗喜。


    朱湘兒這樣嬌生慣養的金枝玉葉哪聽說過如此殘無人道、滅絕人姓的事情,她的小臉嚇的雪白雪白的,自已的下場也是這樣麽?那豈不是生不如死,人間慘獄?!


    楊淩趁機又舉起了腳,急道:“事急從權,你不說,我不說,不會有人知道,回頭漱漱口就行了,你想想,砍去你的手、你的腳還要剜去你的眼珠子”


    朱湘兒打了個冷戰,終於屈服了,布團已經濡透了,她牙齒咬實了,好不容易才吐出來,也顧不得幹嘔,就痛苦地閉上眼睛,一副豁出去的表情,用銀牙咬住了楊淩的靴尖,使勁兒向後扯著。


    楊淩趕忙也使勁蹬著靴跟,“咚”地一聲,朱湘兒的後腦勺磕在柱子上,頓時痛的滿眼淚花,靴子總算脫掉了。


    “另一隻,快!”楊淩可顧不上憐香惜玉,另一隻靴子又送到了小姑娘的麵前,朱湘兒一對乳鴿般的細小酥胸頻頻起伏,正呸呸地吐著口水,見他把腳遞來,隻好眼淚汪汪地看他一眼,認命地再次咬住靴尖“咚”,又是一聲響一雙靴子全脫下來了,楊淩又試著想把襪子脫下來,這一來可傻了眼,那時的布襪沒有鬆緊彈姓,都是在小腿處用布帶係緊的。


    楊淩那曰受宋小愛啟發,忙活了半宿,想找個放置火槍的安全地帶,最後終於想起後世的警察有把槍插在小腿上的,這個位置倒保險,而且不易被人發現。


    在楊淩想來,自已身邊有這麽多侍衛,就算突然有刺客襲擊,侍衛來不及反應,兩管袖箭也足以爭取足夠多的時間,火槍根本不是為了倉促應敵的,而是一旦落單逃走,有人追殺時再取出使用的,所以就放在這個位置。


    他怕火槍與靴子直接磨擦會刮開保險,意外走火,所以把火槍係在了布襪裏,現在不除去襪帶,如何用腳趾扳動扳機?楊淩用另一隻腳試著去解襪帶,但是包在布襪裏的腳趾頭根本使不上力。


    楊淩求助的目光再次投向朱湘兒,可憐的小郡主可憐巴巴地點點頭,櫻桃小口再次張開,可是襪帶係著,硬扯是扯不開的,楊淩試著想把腿盡量前送,把小腿送到朱湘兒嘴邊,可是略鬆的繩索都陷到了肉裏,腿也伸不到足夠的位置。


    李大義隨時可能回來,楊淩的心急得象是剛剛狂奔不止,他急不可耐地道:“快,把腳伸出來,我幫你脫靴子,用兩隻腳把我的襪扣夾開!”


    朱湘兒聽了眼睛一亮,心裏忽然舒服多了,心裏一下子不那麽覺著丟人了,也不那麽難過了。她的身子短,費力地向前擠了擠身子,一隻小蠻靴卻怎麽也遞不到楊淩的嘴邊。


    小郡主的小腿被褲管靴筒一裹,比例極美,白綢緊裹的大腿在裙下也若隱若現,益發出挑,結實膩潤,臀股曲線滑潤修長,彼時女子十五出嫁為人婦,小姑娘還差著年餘,倒也有些說不出的誘媚了。


    朱湘兒竭力往前遞著小蠻靴,其實心中的急切與其說是為了逃命,還不如說是為了扳回一局,讓楊淩也啃啃自已的腳丫子,否則這件事縱無人知道,這口氣也實在咽不下去。


    楊淩自然比她還急,他竭力抻著脖子,終於於在兩人同時向前一掙時能夠勉強夠著她的靴尖,楊淩毫不猶豫,就象一隻大蟾蜍似的,捕捉住這唯一的戰機,用足了力氣張開大口使勁咬了下去“呀呀!疼”,朱湘兒可憐巴巴、淚眼汪汪地道李大義慢悠悠地踱回禪院,臉上掛著平靜自信的笑容,腳下沒有一點急促慌亂。


    他明白,在這個時候,他越沉得住氣,外邊的官兵越是不敢輕舉妄動。


    “我吃定你們了!”李大義得意地四下一掃,冷笑著盤算:小丫頭不能殺,郡主是活的,必然使官兵更相信我的承喏,對我也就不敢追的太緊。一會打暈了楊淩,把他帶出禪院,再叫官兵進去救郡主。


    那時他們發現是我一個人在玩‘空城記’也晚了,禪院往北便是叢林,馳出裏許我就殺了楊淩遁入密林,任他們能人再多,在林中想抓我這樣的高手,也是難如登天,嘿嘿“你們都候在院外,未得允許誰也不許進來,你們守喏,我們自會守喏放人”,李大義停住腳步,對禪門外焦灼難耐的侍衛們傲然說罷,大搖大擺地進了禪院。


    殿門打開了,李大義一閃身拐了進來,他瞧見楊淩和小郡主都坐在地上也不禁嚇了一跳,可隨即便發覺二人仍縛在柱子上,李大義不由哈哈一笑,放鬆了身子邊走邊道:“何必白費力氣,你們”。


    “呃?”李大義忽地發現二人的塞口布都已吐了出來,這也罷了,在這偏殿裏大聲喊禪院外也未必聽得到,可是可是他們把靴子也脫了幹嗎?


    李大義愕然抬頭,向楊淩看去,正迎上楊淩殺氣咻咻的一雙眸子。隨後,一隻大腳舉了起來,擋住了楊淩的雙眸“砰!”李大義一個栽愣,胸口結結實實中了一彈,他怒吼著剛要猛撲上來,隻見楊淩又換了另一隻腳衝著他,李大義想也不想,立即忍痛使了個‘細胸巧翻雲’,淩空倒縱出去,半空中竟然順手把房門也帶上了。


    屋裏楊淩一條腿僵硬在空中,哆嗦著都快抽筋了,豆粒大的冷汗順著他的臉頰淌下來:你使‘空城計’,我也使‘空城計’,幸好這一腳誆住了他,否則朱湘兒瞪大了眼,顫聲道:“打打打打中了麽?”


    楊淩不答,目光緊張地在門口和兩扇窗之間來回逡巡不已,生怕李大義突然破窗而入。


    李大義站在門側,咬牙忍住胸口巨痛,他伸手一摸,鮮血殷殷,已經中彈了。


    好可怕的火器,在軍中時他也見過火銃,艸作繁瑣,而且要以火撚引燃,每放一槍都夠自已的刀殺十個人了,他的火銃怎麽莫非這是廠衛秘製的利器?


    槍聲也引起了廟外官兵的緊張,李大義聽到嘈雜聲響,連忙疾撲出去,十幾丈的距離一掠而至,到了小院門口恰看見官兵在伍漢超等人的帶領下衝進禪院大門,李大義立即轉身背向他們,一手按住胸口,挺直了身子,不慌不忙地道:“不用慌,我們還沒出去呢,是不會擅殺人質的”。


    “巴山三怪,裏邊是怎麽會事?為什麽放槍?”伍漢超厲聲道。


    “嗬嗬嗬,你問我?該問你們楊大人才是,我們準備解開他,想不到他身上竟配了短火銃”,血絲從嘴角滲了出來,李大義停了停,將一口血硬生生地又吞了下去,語聲稍啞地道:“險些傷了我的兄弟,你們退出去,我本想先放了小郡主,請楊大人護送我們一程,可這人太不安生,我們還是把他再綁回去,請小郡主保我們一段路程吧”。


    楊淩的親衛一聽頓時鬆了口氣,換成蜀王府的人開始緊張了。


    大人有枝火槍,而且還是阿德妮特意改造後送給他防身的,這事伍漢超知之甚詳,李大義說的滴水不漏,毫無疑點。站在這兒遙看二進院落裏,又看不到那幢側殿的情形,伍漢超隻好揮揮手,帶著人一步步退了出去。


    李大義屏住呼吸,一動不動,待他們全部消失在門口,這才慢慢走下門檻,剛剛拐出禪院大門的視線範圍,身子立刻一個踉蹌,險險跌在地上。


    “那狗官手裏還有槍,不能回去了!”李大義恨恨地走開兩步,扯開袍子,解下腰帶緊緊縛在胸前,胸前的血跡雖因袍子顏色而顯得不太明顯,可是朱讓槿等人正緊張地候在門前,李大義腰插鋼刀,雙手抱在胸前,忽然神態輕鬆地出現在門口,他掃了眾人一眼,淡淡一笑,緩步走到馬前。


    伍漢超踏上一步,劍尖一指道:“巴山三怪,你做什麽?”


    “緊張什麽?”李大義嗤笑一聲,雙手抱臂,對他指向自已的劍尖絲毫不以為然,大搖大擺地從他麵前走過去,背對著他整理著馬鞍,又輕拍馬頸。伍漢超被他的坦然弄迷糊了,疑惑地看看他,又看看空空的院落。


    李大義從馬馱上取下一個裝滿金葉子的包裹背在胸前,這才牽著馬韁慢悠悠地轉過身來,一邊拍著馬鞍,一邊坦然自若地道:“我的兄弟馬上就押人出來,先當場放了欽差大人,等我們馳過前邊那片樹林,如果沒有官兵阻路,我們就把你們的郡主殿下也放了。”


    他回頭向寺內高呼道:“老二、老三,把人帶出來吧!”


    他這一喊,眾人齊刷刷向內望去,李大義就趁這一刹那的功夫,雙腿一彈躍上馬鞍,一磕馬腹,抖馬如飛,向北邊那片鬆林狂奔而去。


    這裏已是城外,地處北效,四下皆是青山綠林,北效向北,更是遠離成都,馬馳如龍,彈指間已奔出十餘丈。


    眾人大吃一驚,他們扮作百姓,隨欽差遊山玩水來了,可不是行軍打仗,就是長兵器都沒有一件,更加提弓箭了。


    “賊子敢爾!”朱讓槿手中早提了一把取自侍衛的鋼刀,此時霍地抖手擲了出去,刀旋如光輪,帶著殷殷雷聲,疾旋向狂奔的李大義。一聽那勢不可阻的刀風,李大義馬上放棄了格架,他猛地一帶馬韁,避過了這一刀。


    狂刀入林,一棵碗口粗的樹木“喀喇喇”應聲而倒,李大義身子剛剛挺起,一柄利劍已悄無聲息地刺至,自他肩後透骨直破前胸。伍漢超擲劍出手,根本不看是否刺中,已象乳燕投林一般,足不點塵地向禪院內狂奔而去。


    “呃!”李大義悶哼一聲,伏在馬鞍上再不敢抬頭,隻是打馬如飛,向前邊狂奔、狂奔,腳下的地麵飛快地掠過,眼前一陣陣發黑,李大義又狂抽馬臀,閉緊了雙眼,緊咬牙關,在心底裏瘋狂地呐喊:“我不能死!我答應過她,一定要活著回去見她,一定!一定要活著!”


    血,又順著他的嘴邊流了下來,李大義想強咽回去,喉中一逆,反而“噗”地噴出了一口鮮血楊淩晃晃悠悠地走出偏殿,幸福地喘了口氣:“大難過去了,大劫過去了,天下太平啦!”


    “呸,呸呸呸!”‘端莊嫻靜、舉止優雅、素有家教’的小郡主朱湘兒也穿好了靴子,隨後走出了大殿,卻不斷地呸呸著。


    大家都詫異地看著他們,一時搞不懂兩個人被綁作人質,何以歹徒會脫了他們的靴子,莫非世上還有打劫腳底板的怪盜不成?


    再世為人,楊淩才有心情仔細打量小郡主的靴子,一抬頭接觸到小姑娘那雙飽含恨意,烈焰翻騰的眸子,楊淩立即轉過身,好象也挺不好受地“呸!呸呸!”起來。


    “人家的靴子可比俺的幹淨多啦”,楊淩一邊呸,一邊很慚愧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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