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嘯震天,詐策馬急行的騎十們扭頭一看,臉卜齊齊變色。


    兩騎快馬沿著官道飛馳而來,似離弦之箭,在他們飛馳之後的百丈之內,都有一道未散的煙塵,仿佛兩條貼著地麵滾滾而至的虯龍。騎士們護著馬車,根本不可能跑得過這兩個追兵,眾騎士立即圈馬回身,拔出兵刃,殺氣騰騰地迎了上去。官道上有些出城進城的農夫,忽見兩夥人明火執仗,嚇得立即避入郊野,落荒而逃。


    “殺!”


    楊帆快馬先到,挾著一聲厲喝,一人一刀殺進敵群,天愛奴緊銜著他的馬尾,接距而至。


    四口長刀閃電般刺向楊帆的頸、胸、腰部,出手狠辣無匹,角度刁鑽陰險,他們不是慣於沙場衝鋒的騎士,馬於他們而言隻是代步的工具,他們擅長的還是步下的技擊方式,此刻雖然騎在馬上,所有的攻擊手段還是適合在步下合圍的。


    所以,倉促之間使出的這一式合圍戰術,他們就錯估了三點:一是楊帆人借馬勢時的力度;二是人可以騎在馬上、也可以躍離馬背,這陡然之間的加速度不可估量;三是他們的步戰合圍之擊在馬上隻能形成一式合擊。


    並不是說一招不中,他們無法再次出招,而是無法再度使用合圍戰術,因為他們胯下的馬不可能像他們的雙腿一樣靈活,這樣一來,隻要一擊不中,合圍就會化為一盤散沙,變成各自為戰。


    雖然這隻是刹那間的事,已經足要致命了。


    楊帆在即將撞進他們的合圍圈之際,還隔著一丈距離,便輕叱一聲,一提馬韁,駿馬長嘶,四蹄蹬踏猛地一縱而起,一人一馬不再是衝而是撞,硬生生撞向四人!


    因為戰馬一躍,陡然拔高了兩尺有餘,刺向楊帆的四口長刀登時落空了兩刀。楊帆馭馬疾進單刀一掄,化作一道匹練,蕩開兩口長刀緊跟著化掄為劈,馬疾進,殺出四人合圍的同時,刀鋒自一名騎士腰間斬過,將那人斜著劈成兩半,上半截身子跌落塵埃,下半截身子還牢牢固定在馬腹上,隨著驚馬落荒而去。


    天愛奴怎麽可能會放過這個機會,她與楊帆是馬尾銜馬頭緊隨而至,一見這般情形,雙手齊揚,兩手各自飛出一口飛刀,正好射中兩個一刀落空的騎士的太陽穴,隨即掣劍在手,翹臀抬離馬鞍,玉臂一探劍鋒倏然刺進第四名騎士的咽喉。


    這四名騎士若是正麵交戰,不會敗的這麽快,可他們錯估了楊帆,也錯估了阿奴。阿奴衝勢如此之快一旦楊帆突然勒馬,兩人就得硬生生撞在一起可她偏偏就是寸步不離,被她搶得了這個轉瞬即逝的絕佳機會。


    阿奴此刻,比楊帆還想拚命!


    這麽多年來,她隻為一個人敞開了到閉多年的心扉,她與楊帆慢慢積累的好感隻是基礎,真正擊碎她心中堅冰的是她與楊帆生死與共的經曆,這道堤防一破,她壓抑多年的情感便奔湧而出,再也無法阻擋。她知道楊帆也深愛著她,但是這份感情雖然熾烈,終究沒有小蠻與楊帆自幼同甘共苦相濡於沫又加上十餘年的思念牽掛來得深沉,在她心中一直覺得楊帆對於所愛多多少少總有些分別,他最疼的肯定是小蠻。


    小蠻現在不但被擄走,而且她還懷著身孕,這讓阿奴有一種沉重的心理壓力,她擔心小蠻或孩子有個好歹。雖然楊帆說過此事與她無關,可她總是不能摘清自己,總覺得這其中有她的一份原因,如果不能將小蠻安全救出,她就沒有勇氣繼續和楊帆在一起。


    因為如此,阿奴現在比楊帆還要拚命。


    兩人一個照麵便殺死四名騎士,還有三個,加上一個趕車的車夫,說不定車廂裏也藏著一個橫刀待命的大漢。


    楊帆一衝,先斷馬車,他閃過一名騎士,一刀斬斷一側車轅,車子不能駛動了,這時阿奴業已衝到,兩人並肩,舉刀再戰……


    一場慘烈的廝殺,楊帆昨夜被劃傷的腹部傷口早就開始破裂流血,渾戰之中,肩頭又挨了一刀,好在他卸力及時,否則一條手臂都要被斬下來。


    當剩下的幾個敵人相繼被斬殺之後,楊帆身上有敵人的血,也有自己的血,簡直成了一個血人,可他渾若未覺,隻是望著那被劈開的車廂,絕望地大呼:“也沒有!這裏也沒有!”


    車廂中也隻藏了一條大漢,此時他的屍體正掛在殘破的車轅上,鮮血汩汩!


    阿奴急忙躍到地上,撕下一條衣襟匆匆為他裹傷。阿奴的眼中噙著淚水,她也絕望了,薑公子兵分四路,追哪一路都是賭,現在沒有賭中,還來得及追趕剩下的兩輛車麽?


    “我們……繼續追!”


    楊帆反手抓住阿奴的手,眼中有一抹飄忽不定的恐懼,他現在隻能繼續追,不管心中是否已經絕望,隻要還有事做,他才不會崩潰。阿奴沒有說話,隻是咬著嘴唇,用力地點了點頭。她是被薑公子養大的,雖然曾被公子逼著跳崖自盡,可是她心中對公子始終還是有些畏懼和歉疚,直到此刻,她才同過去的自己決絕地告別,薑公子在她心底最後的一點陰影也消失了,從此以後,她將隻為自己而活,隻為自己的親人而活。


    如果小蠻有個好歹,她會毫不猶豫地陪著楊帆走遍天下追殺公子,毫不猶豫地向公子揮起她手中的刀!


    ※※※※※※※※※※※※※※※※※※※※※※※


    公孫蘭芷站在大楓樹上,目不轉睛地盯著盧家。


    紅色的楓葉就是她最好的掩飾,一身紅衣的公孫蘭芷立身其間,起到了完美的隱藏效果。


    其實她現在根本不用這麽專心致誌,幾位世家閥主和那些以飲宴為名試圖軟禁薑公子的世家子弟還在盧家呢,即便盧公子真的來了一招明修棧道,現在也絕不可能出現。如果盧家有什麽秘室之類的,他也隻能等這些人走後才會出來,可公孫蘭芷的眼睛還是瞪得大大的。


    萬屍……,盧家的秘道通向外麵呢?


    雖然,盧賓府邸極大,主人宅第在後進院落的中心位置,盧家事先不會想到會有這麽狼狽的一天,不可能挖出一條長長的地道,一直通到府外,可是哪怕隻有萬一的萬一,公孫蘭芷也不想因為自己的大意而忽略。


    她沒貫注意到,在不遠處另一棵樹上,有一個蒙麵人也在盯著她。


    那是她的母親,裴大娘。


    裴大娘憚於丈夫的憤怒,刷旱已跟了下來,當公孫蘭芷另有使命,返回盧家附近監視時,她自然也毫不猶豫地留了下來,她不想自己的女兒有半點閃失。


    在她心中,自己的親人是最重要的,其次就是她的娘家。這一點,她和楊帆相同,但楊帆是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隻要他有那個能力,他就願意為天下人做些事情,而裴大娘做事的標準,則隻有一個:是否符合她的利益、是否符合她家族的利益?為此,可以犧牲別人的利益。


    正如以她家大業大,根本不在乎宗裏多一個小撞小廝吃飯,當年卻冷酷地拒絕了楊帆,迫使小蠻和阿兄就此分離口妯…不是一個做善事的!準確地說,她才是一個合格的世家子弟!


    幸好,不是所有的世家子弟都像她一樣一切利益至上,至少寧珂就不是。


    寧珂的車子正沿著朱雀大街向明德門趕,獨孤宇率領手下的騎士已經衝到了明德門…11,


    而一輛由七八名騎士護著的馬車,已經先於他們一盞茶的井夫出了城門。


    車廂中有三個人,小蠻、孩子,還有陸伯言。


    陸伯言傷的很重,他斜倚在車廂上,背後墊著一個厚厚的軟墊,盡量減輕車子顛簸對傷口的影響。


    從盧府出來以後,除了下令命車子如何行駛,他就再沒說過別的話,直到出了長安城,他把竹製的窗簾卷起,讓陽光和秋風透進車窗。


    陸伯言臉色蒼白,即便滿臉堆積的皺紋也遮掩不住。


    他靜靜地看著小蠻,然後又把目光投向她懷中的孩子。


    一路的顛簸就是最好的催眠曲,孩子睡熟了,躺在母親的懷裏,甜甜入夢。


    小蠻讓孩子的頭枕在自己的臂彎裏,以便他能睡的更舒服一些。窗簾打開的時候,她把繈褓又裹緊了些,蓋住孩子的額頭,防止他受風。


    明媚的陽光照在孩子嬌嫩的臉蛋上,她就癡迷地盯著孩子的臉蛋,睡夢中的孩子偶爾皺一下眉頭,她也會下意識地皺一下眉,孩子偶爾呶一呶嬌嫩的小嘴,她也會情不自禁地動一動嘴唇。


    那是一種母子連心的感覺。


    她知道現在已經出了城,自己和孩子獲救的可能越來越小,她不知道接下來會怎麽樣,她還會不會有見到丈夫的一天,甚至……這剛岡降臨人世的孩子才剛剛沐浴到燦爛的陽光,他還有沒有見到他的父親,有沒有機會迎接明天的太陽。


    所以,她珍惜和孩子在一起的每一寸時光。


    陸伯言默默地凝視著孩子,半晌之後輕輕轉過頭,喟然一聲歎息,揚眉看向窗外,忽然喚了一聲:“來人!”


    一個青衣勁裝的騎士在窗口俯下頭來,陸伯言指著側前方一條小徑,道:“拐過去!”


    那青衣騎士抬頭看了一眼,提出了自己的質疑:“陸老,那條路崎嶇不平,太難走!”


    陸伯言淡淡地道:“所以,才要走!”


    騎士不敢再反駁,大聲吩咐下去,陸伯言扭過頭來,對小蠻微笑道:“把孩子托穩些,接下來的路會比較難走。”


    小蠻沒有理他,但是雙手卻悄悄托穩了一些,孩子睡的正香呢,她喜歡看孩子甜甜入睡的樣子。


    陸伯言把靠墊往腰間挪了挪,看著小蠻,忽然微笑道:“你的郎君,是虯髯客張三爺的傳人吧?”


    楊帆的經曆當然不會瞞著小蠻,但小蠻從未想過還有別人知道楊帆的來曆,尤其是一個敵人,她霍然抬起頭,滿臉驚訝。


    陸伯言沙啞地笑了兩聲,臉上有一種緬懷般的安詳:“老夫當年,曾是張三爺的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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