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位於長安城東南升平坊,升平坊內的樂遊園地勢在整個長安最高,立於其上,如棋盤般嚴整、氣勢恢宏壯觀的長安城盡收眼底。樂遊園南麵則是地勢極低的所在,這裏碧波蕩漾,一水長流,即為曲江。


    曲江兩岸垂柳如雲,花色人影,乃是長安盛地。每年三月三上巳和七月十五中元,豪門巨賈紛紛聚集於此,飲宴會友,歌舞不休,是以有“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之說。


    楊帆還是頭一次來這個地方,到了曲水池邊,隻見花卉環周,煙水明媚,岸線曲折,碧波之中又有小舟數艘,池邊荷花、菖蒲叢生,亭樓殿閣掩映於花木之間,柳陰四合,水光天色,湛然可愛,不禁心曠神怡。


    楊帆因為路途不熟,所以出來的時間比約定的時間早了許多,如今見此地風光確實不俗,不禁動了遊興,便翻身下馬,牽著馬韁,一人一馬,優哉遊哉地沿著曲折的池岸緩緩行去。


    時值深秋,曲江遊人不多,清靜洞天,正好靜下心神細細欣賞這方天地風光。


    深秋時節,荷花漸稀,許多荷葉也漸漸枯萎了,倒是一片片蓮蓬茁壯起來,細長的柄托著一個個鼓鼓的蓮蓬,在深綠的荷葉間伸長了脖子探頭探腦,仿佛好奇地張望著岸上行人的頑童。


    在楊帆身後隔著一箭之地,有兩個牽馬人也在漫步遊覽曲江風光,餘此之外再無一人。


    茂盛的荷葉密密匝匝地挨擠著,風拂過也隻能讓它們輕輕掀動一下,綠浪之中,偶爾泛起一點嫣紅,卻是一朵晚開的芙蓉。剛剛綻開粉嫩的嬌靨,宛如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正從碧綠玉盤似的荷葉間探出頭來,偷眼斜睨岸上行人。


    又是一陣風來,這位嬌羞的蓮花少女便忙不迭拉過一片綠葉為袖,掩住了她那羞紅的臉龐,擋住了楊帆的目光。楊帆笑望了一眼那朵藏到荷葉下麵的蓮花,又睨了一眼遠遠輟在他身後的那兩個牽馬人。


    兩個牽馬人正麵向池水荷花站著,指指點點。搖頭晃腦,似乎正在吟詩作賦。楊帆轉過身,邁著四方步,繼續慢悠悠地向前走去,那兩個牽馬人也似被他以一條無形的韁繩“牽”了起來。隨著他一步步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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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柄小刀在小蠻手上靈巧地旋動著,梨片被她一圈圈旋下,依舊貼著梨子,手法靈動之極。


    旁邊坐著阿奴和公孫蘭芷,兩人又在拌嘴。


    公孫蘭芷蠱惑道:“技不如人也沒甚麽,可是沒有膽氣一戰,那就再無進境可言了。怎麽樣。秋高氣爽,你我閑來無事,要不要再比劃比劃?”


    阿奴哼了一聲,道:“被你虐來虐去的。你倒是開心了,我可不開心。你劍法出眾,我不是對手,不過我最擅長的本來也不是劍術。幹嘛舍己所長,就己所短。非要和你爭個高下?”


    “那你擅長什麽?”


    “殺人!無所不用其極的殺人!”


    “聽著很了不起的樣子。”


    “當然!”


    阿奴的小瑤鼻兒驕傲地翹起來:“鬥劍,我不如你。可要是真作生死之搏,我能殺你!”


    公孫蘭芷的眼睛亮了:“要不咱試試?”


    阿奴搖頭:“試不得,殺人的功夫,就隻能用來殺人,我又不想殺你!”


    公孫蘭芷瞄著她冷笑,做不屑一顧狀:“大吹法螺。”


    阿奴不受她激,道:“愛信不信,反正,我不想再跟你動手。”


    公孫蘭芷眼珠轉了轉,忽然嘻皮笑臉道:“我看楊帆好象很厲害的樣子,要不你跟他說說,讓他跟我比劃比劃?”


    阿奴板著俏臉道:“不能比!”


    公孫蘭芷瞪起俏眼道:“為什麽?你怕他輸?”


    阿奴歎了口氣,道:“我怕你輸!”


    公孫蘭芷瞪著眼不說話了,阿奴道:“洛陽寸土寸金,楊家置下的宅子實在不算大,可擠不下那麽多姐妹!”


    小蠻忍不住笑著打圓場,道:“好啦好啦,真不知道你們兩個是不是上輩子的冤家對頭,一見麵就鬥劍,現在又鬥嘴,喏!吃梨!”


    小蠻捉住梨皮的頭兒一扯,就像扯起了一條長蛇,露出晶瑩雪白的梨肉來,小蠻丟開梨皮,刀子往中間一切,兩瓣雪梨便落入盤中:“一人一半,不偏不倚。”


    小蠻自打有了身孕,身子就比以前豐腴了許多,如今連臉蛋都胖了起來,原本俏麗的尖下巴有些圓了,臉蛋兒繃得緊緊的,這一笑起來,就像個有些嬰兒胖的娃娃,可愛的很。公孫蘭芷和阿奴雖然喜歡鬥來鬥去,卻都喜歡她,尤其喜歡看她現在這個樣子。


    小蠻一笑,甜甜可愛,二人便不再鬥嘴,阿奴拈起一半梨來,公孫蘭芷一手去拿梨子,瞧著師妹可愛的模樣,另一隻手還忍不住捏捏她結實的臉蛋,道:“師妹啊,你倒耐得住性子,我那侄女幾時才能出生啊,我還等著教她功夫呢。”


    小蠻現在的脾氣特別好,笑眯眯地糾正道:“幹嘛一定是侄女,就不能是侄子麽?”


    公孫蘭芷道:“侄子有什麽好,長大了就是臭男人,男人都不是好東西。”


    這時候,一個不是好東西的東西領著另一個不是好東西的東西走到了小廳外麵。


    前麵的是公孫府上的一個小管事,後麵的卻是一個外人,看其裝束,也是某戶人家的傭仆下人。


    “楊家大娘子,此人是奉其主人之命來下請柬的,要見楊郎中。”


    公孫府上的管事一說,旁邊那人便笑微微地揖了一禮:“見過三位娘子!”


    小蠻歉然道:“我家郎君去曲江芙蓉園赴宴了,一時半晌不會回來。不知你家主人尊姓大名,可否留下請柬,等我家郎君回來,再擇日回訪。”


    那人訝然道:“楊郎中赴宴去了,不曾記得楊郎中在長安有熟人呐,請恕小的冒昧,可否問一句,相請楊郎中赴宴的是什麽人呐?”


    公孫蘭芷瞪起眼睛道:“你自己知道冒昧還問,請他赴宴的是獨孤世家的人,怎麽啦?”


    那人眸光微微一閃,微笑道:“哦!原來是獨孤世家的人,那麽……小人照此回複主人,改日再請楊郎中一見吧。告辭!”


    這人向她們行了個團揖,將請柬呈上,便即轉身離去。


    小蠻打開那份請柬,看了看落款,疑惑地道:“林子雄?阿奴,你聽說過這個人麽?”


    阿奴撇撇嘴道:“那個家夥做事一向喜歡神神秘秘的,不知有多少事瞞著,不肯叫我們知道,天知道這個林子雄又是何方神聖!”


    小蠻笑眯眯地回護郎君:“他若不說,定是怕咱們替他擔心,阿奴何必為此責怪他呢。”


    公孫蘭芷打個冷戰,絕望地道:“想當初那麽可愛的小蠻,這一嫁人都成了什麽樣子了。如果這就叫閑妻良母,我情願不嫁!”


    天愛奴馬上接口:“好得很!你魂牽夢縈的那個人若是來了,你可千萬不要理他。”


    公孫蘭芷瞪眼道:“理他又怎樣?”


    天愛奴把下巴一揚,道:“我會鄙視你!”


    公孫蘭芷道:“我才要鄙視你呢,有本事跟我比劍!”


    小蠻苦惱地歎了口氣,托起原本尖尖如今日見圓潤的可愛下巴,憂愁地道:“又開始吵,你們兩個就不能有一刻消停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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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帆漫步而行,因為時間還早,他也不急,沿著曲江池畔悠哉悠哉地一路逛去,前邊路上忽然看見一個賣小吃的商販。深秋時節遊客太少,沒有生意好做,那個小販正懶洋洋地靠在江邊一塊大石上,草帽扣在臉上打著瞌睡。


    楊帆走過去往車上一探頭,先就嗅到一陣甜香。車上的食物用蒸布蓋著,隻掀開一角,露出一截紅白相間晶瑩如玉的東西來。這是關中有名的小吃甑糕,又名水晶龍鳳糕,色澤鮮潤,綿軟粘甜,濃香撲鼻。


    秋陽此時正映在那掀開的一角甑糕上,潤白的糯米,鮮紅的棗泥、碧綠的葡萄幹,被陽光照得晶瑩一片,很是勾人食欲。楊帆笑吟吟地問道:“喂!你這甜糕是怎麽賣的?”


    那小販正倚著大石瞌睡,一聽生意上門,忙把草帽往頭上一頂,殷勤地跳了起來,陪笑應道:“客官要買甑糕麽,這可是好東西,甜香可口,滋味極佳,價錢也不貴,兩文錢就能買一大塊……”。


    遠處那兩個牽馬而行的人見楊帆停下買糕,忙也停住步子,這個往湖上信手一指,那個便頻頻點頭,裝模作樣地蹭著時間。楊帆買了一塊甑糕,又向那兩人睨了一眼,微笑著行去。


    一塊甑糕,人吃三分之一,馬喂三分之二,就著清澈的江水淨了手,再往前走不遠,就見一座七層寶塔高聳入雲。那是玄奘自天竺取經回來後,親自主持修建的大雁塔,裏麵供奉著舍利、貝葉梵文真經以及諸多佛門寶物。


    芙蓉園就在大雁塔之南,看到大雁塔,芙蓉園也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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