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後,一處深山溪側的小樓之中。


    樓閣不大,隻有三層,隱隱約約地顯露在一片樹林裏。


    雕欄精致,木刻逼真,時不時會引得些鳥雀飛落逗留。


    欄杆後的走廊間,一個身穿樸素布衣的女人抱劍走過。


    驚得三兩隻,原本還在鳴叫的飛鳥振翅逃離。


    女人一路走到了樓閣的第三層,最終於一間典雅的茶室前駐足止步。


    她在門前站了一會兒,眼神流轉之間,像是在思考著什麽,隨後推門走了進去。


    茶室裏,此時已經坐了兩個人。


    他們一個,是位滿頭白發的老人。


    一個,是名身形壯碩的大漢。


    看到女人走了進來,大漢抱著手,點了點頭,便算是打過了招呼。


    而老人則是笑了一下,用那被歲月打磨得,已經失去了所有的棱角與銳氣的聲音,淡淡地說道。


    “山雨,你來啦。”


    “嗯。”女人輕淺地應了一聲,神色平靜地坐在了老人身前的一個位子上。


    老人向女子遞出了一杯茶。


    女人道謝接過。


    樓外的山間,清泉漱石的聲音,樹葉摩挲的聲音,飛鳥遠去的啼鳴,都還在回響。


    茶室裏的漢子,在一口幹了自己身前的茶碗之後,率先開口打破了沉默。


    “所以你們是不是都收到了苦雨的信?”


    “暮先生,我覺得你就不該給這糙人沏茶。”不深不淺地抿了口茶水,名叫山雨的女人輕緩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不然完全就是暴殄天物。”


    “我本來就不愛喝茶。”大漢臉上的橫肉一皺,神情不自地將手按在了自己盤坐著的膝蓋上。


    “嗬嗬,無礙無礙,無論怎麽喝茶不都是用來喝的嗎。”被女人稱作暮先生的老人笑吟吟地擺了擺手。


    “何況品茶也不隻是在品茶,同樣也是在品喝茶的人。”


    如此說著,老人就已經把壯漢麵前的茶碗收了回來,有條不紊地又幫他沏了一杯,推了回去。


    “也是。”不打算多做辯論的女人沒再堅持這個話題,而是轉而,用那如同山雨輕敲密林一般的聲音說道。


    “苦雨閣主的信我收到了,來此,也是為了他說的這單大生意。不過到底是什麽人,需要我們四個人一起出手?”


    “似乎是個叫寧缺兒的毛頭小子,我問過一些江湖消息比較靈通的朋友,他們都說沒聽說過這個人,就像是最近才憑空冒出來的一樣。”


    談起正事,大漢的神情也恢複了嚴肅。


    “嗬嗬,可能是什麽隱世高人的弟子剛剛出山吧。”在江湖上摸爬滾打了幾十年,暮老先生對此般沒有跟腳的小後生,早已不會少見多怪。


    “仇家買命?”說著這個猜測,山雨那細長秀氣的眉毛微微一蹙。


    “誰知道呢。”大漢搖了搖頭,又將老人剛給他添好的茶一飲而盡:“總之我們是開門做生意的,有人出門,那我們就辦事兒唄。”


    “嗯。”老人淡然地笑了一下,取走了大漢身前的茶碗,這次倒是沒有給他再添。


    “細雨的話,話粗理不粗。”


    若是有旁人在此的話一定會頗為驚訝,畢竟應當也沒誰能想到,眼前這一個彪形大漢的外號,居然叫做細雨。


    而方才那個長相清雅的女子卻被叫做山雨。


    也不知道他們都是怎麽取名字的。


    茶室裏的空氣靜了一會兒。


    待到喝完了茶,山雨的薄唇張合了一下,接著清幽地出聲說道。


    “細雨,暮老先生,我做完這一趟買賣,可能就打算離開聽雨閣,金盆洗手了。”


    對於她的話細雨和暮老人似乎都不意外。


    “是嗎。”暮老人低頭洗著茶碗,略顯唏噓地笑道:“也好,像我們這樣的生意,早點脫身,總不會錯。”


    “哼……”細雨則是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不大明顯地側過了頭來,對著山雨講道:“以後有事依舊可以找我,終歸相識一場,能幫的我會幫。”


    “多謝。”山雨也難得地向他抱起拳行了個禮,又躬身對著暮老人致意。


    “如此。”暮老人將手邊的茶具重新擺好,再次抬起了頭來。


    “那我們就盡快出發吧,別讓樓主等急了。”


    “好。”


    “好。”


    兩聲回應響起,三位絕頂高手走出茶室,動身離開了小樓。


    山林依舊隱秘,不遠不近的鳥鳴,依舊不大清晰。


    ……


    “咕嘟,咕嘟……”


    日頭正好,河邊垂柳旁的涼亭下,王戊正倚靠在憑欄前,仰頭喝著酒。


    此時的她正穿著寧缺兒先前給她買的那身青色長袍。


    粉嫩的頸間皮膚細膩,喉嚨隨著吞咽的動作一起一伏。


    一雙睫毛修長的桃花眼漸醺不醺,媚裏透紅,看得路兩旁的行人們都微微側目。


    在寧缺兒的多番嘮叨之下。


    這些天,王戊也算是大致保持著最基本的個人衛生。


    起碼每天起來,她還會漱個口洗把臉。


    不過如今,寧缺兒卻又總有種自己吃了虧的感覺。


    特別是在眼前這樣的情形下。


    他打量著亭外,那些甚至特意放慢了腳步的路人。眼神不滿,卻又不好發作。


    毫無疑問,這是一件讓他很苦惱的事情。


    王戊的日常作風實在是太豪邁了,以至於矜持不足。


    她若是身為男子,那當然是一點問題也沒有。


    可她是個女子啊。


    就不能稍微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嗎。


    像這樣的人兒,寧缺兒覺得他是定不能讓其獨自出去亂跑的。


    不然怕是要為禍人間。


    所以哪怕是為了天下安定,他也有責任要做些什麽。


    “阿戊。”應當是猶豫了一會兒,寧缺兒的視線略顯躲閃地開口提議道:“不然以後,你出門時都披件鬥篷吧,這樣既能隱藏麵貌,說話做事也方便一些。”


    “哈?”


    便如同是什麽黑惡勢力一般,王戊挑著眉頭,漫不經心地跨著兩條勻稱的長腿,大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


    隨即放下了手裏的葫蘆,神情古怪地指了指頭頂問道。


    “你知道現在是什麽天嗎,你來城裏的時候是三月末,現在都四月初了,再過兩個月,往地上打顆雞蛋都能熟,我還披鬥篷,嫌不夠顯眼啊……”


    “再說了我行得端坐得正,身正不怕影子斜,為什麽要隱藏麵貌。我看你就是被算計怕了,弄得瞻前顧後的,毛病。”


    完全不打算將寧缺兒的提議列入考量的王戊翻了個白眼,並有意無意地將視線投向了對麵的街角。


    轉息之後又收回了目光。


    “而且你有這時間來管我,不如趕緊去查查那些一直跟著我們的人到底是個什麽來路。我可是聽了你的建議才不做理會的,你要是再沒有打算,我就準備直接抓個人回來嚴刑逼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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