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幫,是一個無家可歸的人的去處。


    不至於流離失所,進不得給丐幫之門。


    若隻圖一時玩樂,門人會勸你早日離去,回家盡孝,莫要負了好好的年華。


    因為對於大部分的丐幫弟子來說,如何回家,這才是一個永遠也給不出回答的笑話。


    丐幫之人,多沒有家,心中唯有門派這麽一個牽掛,也可以說是了無牽掛。


    畢竟門派終歸不是家。


    畢竟門人也都難瀟灑。


    ······


    晌午的日頭正好,太陽高高地掛在天上,被一座高樓的青瓦雕簷半掩著,於地上落下了一片斜影。


    路上的人群往來,叫賣的商販,行道的夥夫,笑鬧的孩童,默不作聲的江湖客。


    都有,無時無刻不彰顯著一副人間百態。


    護城河的河道間撐著幾艘小船,該是替人運貨的,又或者是接人賞玩的。


    橫架於兩岸的石橋上,一個說書人正摸著胡須拍著板,搭著張方木桌子,老神在在地講著一段龍蛇演義。


    引得不少人都駐足停留,聽得那叫一個神采奕奕,有滋有味。


    石橋旁的陰涼處,某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麵的姑娘,正抱著胳膊斜躺在那,合著眼睛打著瞌睡。


    她,叫做王戊。


    上輩子是個男人,這輩子是個女人。


    “生”來五歲,因為是穿越重生而來,所以不記得此生五歲之前的任何事情。


    她隻是一個男人的身份死去,一睜眼,就變成了一個小女孩。


    中間適應身份用了不少的時間。


    直到九歲,她遇見了她師父,丐幫一袋長老龐萬山。


    此後她便拜入了丐幫,跟隨師父遊走各地,學習武藝。


    偶爾會回門派看看,但停留的時間總是不多。


    她師父和門裏的關係不算太好,每當她問起此事的時候,那老頭總是這樣回答。


    一十六歲,王戊粗通了半門內功,一門拳腳,兩門輕身戲,三門趟步術,師父說她天縱奇才,可以自行闖蕩江湖了。


    於是第二天,龐萬山便獨自離開了,隻留下了王戊一人,還繼續漂泊在這江湖上。


    那老漢去了哪,沒人知道,隻知道他大概是去了北邊。


    一十七歲,王戊因為一次奇遇,學會了一門貼身步法,其名為九宮步。


    今年,王戊一十九歲。


    她已經在這世上獨自行走了三年。


    前年十月,東臨鄱陽城,門裏托當地的乞人給王戊帶了封信。


    信中說,掌門決定指她做門內的青木堂執事,叫她在外行走,見到丐幫弟子就幫著照拂一二。


    並言明,於這世上,她也不是孤單一人。


    不必總是形單影隻,有空,便常回門內看看。


    別的沒有,酒菜還是有一些的。


    說實話,王戊與自家門派的掌門並沒有見過幾麵。


    在她的印象裏,掌門就是一個相貌方正的中年男人,臉上總是帶著一絲淺淡的笑意,給人一種平和溫良的感覺。


    眉間又時常泛著絲愁容,仿佛他始終有個解不開的心結,讓人能從他的眼中品出幾分如同藥酒般的苦澀味道。


    青木堂的執事,在門內的地位不低。


    本來不應該讓王戊這樣一個小姑娘來做,何況她還常年在外,沒怎麽回過門裏。


    至於掌門到底是出於一個什麽樣的想法做下的這個決定,王戊也說不清楚。


    總之,她沒有拒絕,隻是收下了信,便再次踏上了屬於自己的路。


    昨夜的天兒有點冷,不過王戊身懷內氣,倒也不怕風寒。


    她已經在這鄱陽城裏呆了一年有餘,本想著來尋一個故人,卻一直沒有見到,便一直留了下來。


    至於原因,王戊想,許是她自己終究還是想找著些,那人留下的什麽蛛絲馬跡吧。


    好知道對方到底是生是死,又過得如何。


    以便在心裏作個念想,又或者說,是斷了心裏的那份念想。


    不過如果,非要說這份念想是什麽的話,那就要從很久之前開始說起了。


    ······


    那年,王戊剛剛來到這個世間,恰逢歲末大雪,又是一個寒夜,街上到處都是白皚皚的一片。


    她的身份便是這座鄱陽城裏的一個孤兒,身旁無親無故,兜裏不存分文,全身上下唯有兩件粗麻布衣可以算作私人財物。


    天很冷,粗麻衣的禦寒能力幾乎等於沒有。


    感受著熱氣從自己的皮膚,血肉,與呼吸中消散。王戊覺得,自己大概是又快要死了。


    是的,又。


    畢竟她才剛“活”過來,帶著前世,一個青年男人的記憶。


    這種好似玩笑一般的境遇,一度讓王戊以為:自己隻是在做一場夢,一場等到死後,才想起來做的夢。


    然而四周的一切又都是那麽的真實。


    漆黑昏暗的古城,木屋連結的街道,漫天飛揚的大雪,還有幾盞掛在屋簷下,隨風飄搖的燈籠。


    當然,以及燈籠間那一點點,難以照亮夜晚的微光。


    “所以,這裏莫非是酆都嗎?”


    可能是真的已經被凍迷糊了,王戊蜷縮在街邊的一個牆角下,用雙手抱著自己的胳膊,抬頭望向了天上的雪花喃喃自語道。


    “這裏是鄱陽,酆都還要再往南邊走些。”


    這時,一個同樣稚嫩的聲音突然在王戊的身邊響起。


    愣了一下的王戊眨了眨眼睛,呆呆地側目看去。


    才發現有一個與她這具身體差不多大的小男孩,正靜靜地立在不遠處,穿著四五件破爛的衣服,懷中抱著半捆木柴,用一雙古井無波的眼睛平淡地望著她。


    “······”


    “······”


    “你在這裏做什麽?”二人對望著,許是一陣沉默之後,小男孩才再一次開口問道。


    “我。”


    “我不知道,我沒有地方可以去······”王戊應當是不打算做隱瞞,卻又略顯恍惚地答了句。


    心中想著,對方是不是什麽勾魂的使者。


    或許是得到了一個意料之中的答案,小男孩的神情並沒有出現什麽變化。


    他隻是緩緩地點了點頭,接著轉過身,又回頭看了王戊一眼說道。


    “那你要跟我來嗎,起碼我可以讓你活到明天早上。今天晚上的雪太大了,你再待在這裏,會死的。”


    死嗎,我不是已經死過一次了嗎······


    茫然地想著這樣一個事實,王戊的睫毛顫了顫。


    但最終,她還是站了起來,輕聲地對著男孩頷首應道。


    “好。”


    於是,雪夜裏,男孩抱著手中的柴火,走在前麵領著路。


    而女孩,則是邁著自己凍僵的雙腿,麵色蒼白地跟在他的身後。


    他們的臉上都沒有什麽表情。


    就仿佛,他們真是什麽幽都鬼城之中的孤魂野鬼一般。


    不過也是,流離失所的人,又和鬼有什麽區別呢。


    ······


    “劈裏啪啦。”


    城西的一間破廟裏,被烤幹點燃之後的木柴跳動著火星,同時發出了這個雪夜裏除去風聲之外,另一種縈繞在人耳畔的聲響。


    與風聲不同的是,風帶來的是寒冷,而燃燒的木頭,帶來的則是溫暖。


    不過這種溫暖,在眼下這般的環境中顯然並不能讓人感觸深刻。


    畢竟相比於這個寒夜,它顯得是那樣的微不足道,仿佛風隻要再大些就能將它吹散。


    但它又多少可以抵禦一些嚴寒,再配合兩捆足以塞滿衣服的茅草。


    將王戊領回來的男孩覺得,如此,他便不算是食言了。


    至少這樣,坐在對麵的那個女孩應該就可以活到明天早上了。


    外麵的風依舊在猛烈的吹著,嗚嗚作響,好似鬼哭狼嚎。


    所幸破廟的四壁都還算完好,大門處還有兩扇勉強能夠閉合的門扉。


    雖然木質的邊緣已經有些漏風,但總算是將大部分的風都擋在外麵。


    木柴堆砌的篝火上火焰抖動著,王戊揣著懷裏的兩捆茅草,目光呆滯地望著那跳動不止的光芒。


    身下逐漸因為火光恢複了些許溫度與知覺的肢體,讓她終於確定了一件事。


    自己,大概是又活過來了。


    以一個常人無法理解的方式,從一個21世紀的青年,變作了一個似是生於古代的小女孩。


    她叫做王戊。


    今年五歲。


    這就是在王戊的腦海中,所能夠找到的有關於這具身體的全部記憶。


    一個名字,一個年紀,除此之外,她便算是一無所有了。


    哦,對,還有兩身破衣服。


    “你。”聽著耳邊木門顫抖的聲音,男孩坐在篝火的另一側,抬起了眼睛,掃了一眼神情淡然的王戊開口問道。


    “不害怕嗎?”


    “不怕。”王戊的聲音很清冷,帶著一種近乎不容於塵世的疏離,讓人感覺就像是在聽一個死人講話似的。


    嗯,事實上,她也確實是剛找回了一點活人的自覺。


    “是嗎。”男孩大概是輕輕地出了一口氣,接著,將身子倚靠在了破廟的牆壁下。


    半響,他側過了頭,看著廟中的那尊,破敗不堪,又麵目猙獰的金剛塑像出聲說道。


    “真好,有的時候,我會很怕,怕自己會死······”


    看他的樣子,無需多猜,便知道他大概是同如今的王戊一樣,也是一個流浪的孤兒。


    他比王戊多擁有的,無非就是三樣東西,幾件厚實些的衣裳,一捆偷來的柴火,還有一間勉強能夠用來遮風避雨的,鋪著茅草的破廟。


    這地方,偶爾也會有其他的乞人會來。


    不過今天倒是隻有他們兩個。


    雖不知道這具體是因為什麽,但男孩也懶得多想。


    “呼,呼!”


    風聲又變得大了一些。


    在這個既顯得太過喧囂,又似是一片死寂的夜裏。


    男孩的聲音沉悶了許久,終於,再次響了起來。


    “我叫寧缺兒。”


    應當是過了幾個呼吸,他的聲音得到了女孩的回答。


    “我叫王戊。”


    然後,二人之間便再沒有多說什麽了。


    以至於一夜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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