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普陀位於南海某島,與世隔絕,鍾天靈秀,清河流瀑夾於古山之間,綠竹鬆柳長於紫壤之上,戛然間蟬鳴忽止,回首處白鳥撲飛......季節對這裏幾乎沒有影響。


    四處佛力流淌,金芒籠罩著這裏的一切,靈光激射,宛如極樂世界。


    淩霜月終於來到了峰頂,看著四周一座座緊閉的院門,隻覺天旋地轉,幾乎都站不穩身子。


    師尊終究是不在普陀,同門的師姐師妹們也因為天下妖變而全部出山了,這裏隻剩下自己和葉師兄兩人......一個多月,白走了。


    她將葉青峰放在地上,然後坐在一塊巨石上喘著粗氣,接著慢慢滑落在地。


    這一個月來,她幾乎每日給葉青峰苦渡法力,沒有自我恢複的時間,早就是油盡燈枯了。加之在九頭鳥背上呆了太久,實在太疲倦了,全靠心中“救人”這個堅定的想法支撐著她,才走到現在。


    如今希望破滅,她終於堅持不住倒了下去。


    “葉師兄,我該怎麽辦?我該怎麽救你?”


    淩霜月喃喃了好幾聲,腦中是一片混沌,她從未有過如此淩亂的時刻,以前的她是那麽睿智,那麽淡然從容,現在她的佛心已經有了裂痕。


    她知道自己的狀態,本以為見了師尊之後,一切就迎刃而解,但現在...師尊卻不在。


    到底該怎麽辦?


    淩霜月眉頭緊皺,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她終究是堅毅之人,不至於就此被打倒。


    稍稍打坐恢複,保持身體最基本的狀態,然後艱難背起了葉青峰,繼續朝前走去。


    南海普陀無人,九頭鳥飛了一個多月也早已疲倦,自己和葉師兄也不能再承受長時間的趕路了...現在,一切都要靠自己。


    那麽,現在該去哪裏呢?


    隻有去竹海靈泉了。


    竹海靈泉是南海普陀的妙地之一,是師尊平時打坐悟佛的地方,那裏竹樹翠綠,婆娑搖影,一處處秘泉流淌著靈氣,是最適合修養和修行的地方。


    淩霜月沒有猶豫,也知道現在不是猶豫的時候,連忙把葉青峰背到了竹海靈泉,放在了竹樹下一汪靈泉中的巨石上。


    靈泉不是安靜的,而是流動著的,活躍著的,湧動著法力,蘊含著清澈的能量。它會如浪一般卷起,漫過葉青峰的身體,然後又沉落下去,一遍一遍衝刷著。


    陽光是如此明媚,碧空萬裏如洗,長風吹起,竹樹搖曳,嘩嘩作響,葉影婆娑,拂過葉青峰的臉,他的臉是如此蒼白。


    淩霜月歎了口氣,呢喃道:“葉師兄,這靈泉清澈,蘊含著天地間最精純的法力,但它卻隻能滋養你的身體,無法拯救你的靈魂。保住你的肉身,已經是我能做到的全部了,其他的就隻能靠你自己了。”


    她苦澀一笑,道:“這裏很清靜,希望可以讓你的心也保持空靈,走出刻在靈魂中的幻境,醒過來吧...這個世界還有很多事等著你去做,也有...很多人在等著你。”


    終於說完了話,淩霜月感覺自己的心髒像是被一隻大手捏住,抽痛又壓抑,幾乎都無法呼吸。


    她跌跌撞撞走出數丈,在另外一處靈泉巨石上盤坐下來,輕聲道:“霜月就在這裏陪著你,一起治傷,一起恢複,共同渡過這個難關。”


    她盤坐著,漸漸的也沉下了心神,開始恢複起來。


    天地明澈,陽光將溫暖灑向各處,佛光將一切都包裹,這裏陷入了寧靜。


    時間的流速像是變得不均勻,時而慢了,時而又快了起來。


    靈泉湧動,衝刷著葉青峰的身體,將他的衣衫都盡數衝落,露出堅實卻又傷痕累累的身體。他的身體古井無波,甚至連呼吸都已經停止,隻是那一副肉身還有最基本的活力。


    日落月出,月落日出,紫氣蒸騰三千裏,碧海映出紅光,淩霜月終於睜開了眼睛。


    身體有所恢複,但還遠遠沒有痊愈,可是她已經有一種不好的感覺了。


    走到葉青峰身旁,她伸手輕輕探了探葉青峰身體,頓時臉色蒼白起來。


    冰冷僵硬,這是死氣將出的征兆,意味著葉青峰的靈魂越來越弱,再這麽下去,就該徹底離體了。


    不,葉師兄不能死。


    淩霜月緊緊咬牙,將剛剛恢複的一點佛力又灌注進葉青峰的身體,僅僅片刻,她便站不穩了。


    “葉師兄,你一定要堅持住啊,我那麽相信你,我相信你是堅強的,你的意誌不會被幻境抹滅。”


    淩霜月眼中含淚,直接盤坐在地又恢複了起來。


    她每恢複一點法力,便灌注進葉青峰的身體,希望護住他靈魂不滅。


    就這樣,月起月落,日複一日,淩霜月足足堅持了兩個月,終於徹底倒了下去。


    法力長時間處於枯竭狀態,又長時間超負荷,即使是淩霜月底子厚,也禁不起這樣不合理的摧殘。


    她倒在了地上,目光黯淡,臉色灰暗,虛弱地喘著粗氣。


    看著天空的明月,她眼中忽然流出淚來,嘴巴撇著幾乎要哭出來。


    太累了,也太絕望了,難道真的沒有辦法救葉師兄了嗎?


    她腦袋發出陣陣劇痛,渾身就跟散了架似的,提不起一絲力量。


    她真的用盡了力氣,她不知道自己要怎樣做才能拯救葉青峰。


    而葉青峰呢?他依舊躺在靈泉巨石之上,承受著清泉的洗滌,迎接著月光的普照,臉色平靜,身體一動不動。


    他也在戰鬥。


    在靈海神識之中,在意識的深處,他正提著劍,看著眼前這一條無可戰勝的惡龍。


    惡龍是如此強大,如此恐怖,似乎每一個呼吸都要將他吞噬,但他堅持下來了。


    身上每一寸骨頭都似乎斷了,每一寸肌肉都似乎碎了,劇痛侵蝕著他的意識,他隻知道自己不能倒下。


    每一次在最絕望的時候,他總會莫名獲得一絲力量,那是從眉心深處散發出的淡淡的黃光,正是這些黃光融進他的身體,讓他可以堅持到現在。


    他不知道這黃光是什麽,但他卻能感受到這黃光是如此純粹,如此溫暖,包含著一股難以形容的力量,雖然不大,卻能讓他精神亢奮。


    他相信自己不會輸,一定不會輸。


    葉青峰又提起了星魂劍,這淡淡的金色長劍已經在這裏陪他不知道戰鬥了多久,此劍如名,浩浩英魂皆是漫天星辰,不屈不撓,不死不退,在烈火的盡頭戰鬥著,然後埋骨於大地,滋養青山,化作世界的一部分。


    這柄劍代表著的就是每一個平凡的靈魂,那永恒不屈的意誌,那不懼死亡的偉大。


    葉青峰沒有背景,不是神獸,不是仙人,沒有什麽通明道心,也沒有什麽古怪的血脈。他隻是青河鎮一個遊俠的孩子,是一個普通的人。


    但普通到達了極致之後,那就是偉大啊。


    龍息是如此可怕,席卷了整個世界,葉青峰終於倒下了。


    他不缺心誌,缺的是力量,是強大的體魄。


    他又看到了光,依舊是明亮的黃光,這一次黃光很少,也很稀薄,但卻充滿了希望的意誌。


    葉青峰感受到了,他總覺得這一股黃光能喚醒自己沉睡的心,他又堅強地站了起來,手中的劍開始顫抖,並發出鏗鳴之聲。


    他低頭看向了星魂劍,虛弱笑道:“你也不甘心麽?是啊,我們都不甘心。勇者不會後退,他隻會死在戰鬥的路上。”


    “天策府的前輩們,希望你們的英靈助我,讓我戰勝惡龍。”


    於是,在深層靈魂之中,這個提著長劍的年輕人,再一次衝向了惡龍。


    月明星稀,竹影婆娑。


    淩霜月睜開了雙眼,身體依舊不見好轉,她甚至覺得自己需要進食了,法力枯竭到需要食物才能維持生命了。


    她嚐試著喝了幾口靈泉水,結果全吐了出來,身體創傷太大,已經虛不受補了。


    法力無法支撐基本的運轉,那就隻能一切從頭開始積累了。


    她想起了最開始學佛的時候,那些基本的佛經,簡單通俗,卻又飽含大道。她低著頭輕輕念了起來,聲音沙啞虛弱,她呢喃著,進入了屬於自己的意識世界。


    四周佛光激蕩著,她的身體卻輕輕在顫抖,佛心有了裂痕,要修補起來又談何容易,況且這個裂痕到現在都沒有找到解決的辦法。


    畢竟...葉師兄依舊危在旦夕,處於死亡的邊緣。


    她幽幽歎了口氣,心緒不寧,再也無法繼續打坐。


    朝四周看去,眉頭卻忽然皺起,隻見四周竹樹竟然無風自動,靈泉也開始狂湧起來,竟然翻起細浪,像是被一股巨力蕩起,卷上數丈天空。


    甚至,整個大地都開始顫抖了起來,像是地下有巨獸在穿行一般。


    “怎麽回事?”


    淩霜月臉色微變,像是想起了什麽,忽然朝葉青峰方向看去。


    隻見葉青峰的身體旁邊,那沉睡已久的星魂劍忽然發出驚世之光,接著鏗鳴而起,穿刺在虛空之中。


    一道道劍光激射,絞碎一棵棵綠竹,漫天殘葉飄落,月影重重,刺入靈泉之中。


    靈泉蕩起佛光,葉青峰**的身體顫抖著,竟然也激蕩出了淡淡的金輝。


    淩霜月顫抖著站了起來,呆呆地看著前方的葉青峰,眼中盡是不可思議。


    而在那明月之下,綠竹殘葉之間,靈泉水滴之中,一雙冷峻的眸子,終於睜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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