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中間金蛇狂舞,劍刃卷起道道罡風,劍花陣陣,散發著一股危險的美麗。


    場外觀眾皆驚於這劍術之快,而且越來越快讓人幾乎看不清虛實。花癡的少女們更是春心蕩漾,定力不好的更是要叫出聲來。


    台上公子豐神如玉衣帶飄飄,何其瀟灑,簡直就是在夢中才會出現的角色。


    幾息之後,劍勢停止,那舞劍之人腳尖輕輕一點,如燕子般回落到幾丈開外,側目凝視著陳豐。


    而此刻的陳豐狼狽極了,渾身衣衫破損不堪,幾乎都快成為了一塊塊布條,惹得眾人一陣哄笑。


    破損的衣衫下,皮肉上密布著大大小小的傷口,看起來都極細,但是頗深,觸目驚心的說明了劍術之邪和劍術之快。


    陳豐一開始還能揮刀擋上兩劍,但這劍勢在拉扯之間宛如跗骨之蛆,戰之不過卻又揮之不去,隻能讓一道道銳利的傷口慢慢剝離自己的護體血氣,然後對肉體造成實打實的傷害。


    雖然單一的傷害並不重,但頂不住多,一劍又一劍,不僅在斬人的血肉,更在斬人的意誌。


    此劍法不可謂不狠辣!


    陳豐身體一軟,就要跪下,好在手有一刀,姑且撐住了上身下沉之勢,才沒有更加狼狽。


    他嘴角滲出一絲鮮血,卻嘲笑道:


    “還以為有多厲害,你這淩厲的劍勢再撐上十息時間,我恐怕就暴斃身亡,但你剛剛突破,氣海空虛,隻怕一息也撐不下去了吧。看似是在手下留情讓我喘息,你自己又怎麽不是在喘息呢?腰杆還挺那麽直,累的話,拍拍胸口會好點吧,像我這樣。”


    陳豐低下頭,作勢地用空閑的手拍拍自己起伏的胸口。


    “煮熟的鴨子還嘴硬,我一劍便能取你性命!”李昌庚明顯在壓抑自己的氣惱,臉上有些紅光閃爍,但台下的癡情女子們卻覺得是勝券在握而導致的氣色好,隻顧雙眼冒星星。


    陳豐頭也沒抬,空閑的那隻手微微抬起,然後四指勾了勾。


    李昌庚眼中殺意一閃而過,卻被管理人看見了。


    “大少爺!請遵守校場的規矩!莫痛下殺手惹下天大麻煩!”


    說話間,卻被金蛇劍裹挾銳利氣機一劍掃來,他雖然身形矯健,但出聲時已經上千一步,距離太近躲閃不及,右臂被擦中,瞬間鮮血湧出,隻得就地盤坐,用真氣護住血脈以止住泉湧的鮮血。


    這大少爺已然已經動用了殺人的劍法!


    場下人皆驚呼,這大少爺不僅公然打破規矩,攻擊主持決鬥的校場管理人,似乎現在還要對對手下殺手!


    但煉氣三重已經足夠橫掃在場的所有人,一時間人們隻是驚慌和麵麵相覷,並沒有人去當那出頭鳥,隻得眼睜睜看著殺氣騰騰的李昌庚朝著石台另一側的陳豐奔去,大多數人動了惻隱之心,覺得規矩就是規矩,這李昌庚不僅不是飛雲城人士,而且此番作為完全是脾氣使然,必然會惹來眾怒。那高台上的陳豐此刻倒是顯得十分可憐,人們似乎已經看到了他被一劍殺死血湧如注的畫麵,膽小的女孩們已經捂上了眼睛。


    李昌庚衝至陳豐眼前,躍起,閃著光芒的金蛇劍橫在胸前,劍尖直指陳豐的要害,眼神陰沉,嘴裏帶著殘忍和傲氣:


    “胡亂說話倒是有意思,可是你找錯了對象,惹到了一個,你不該惹的人...”


    瞳孔裏殺機射出,宛如一條盤踞的......


    蛇王!


    長劍刺出,像是劇毒的獠牙。


    眾人嘩然。


    管理人眼睛瞪得大大的,他盤膝運氣之後,發現這少爺的劍氣好像有古怪,此刻隻覺得傷口發麻。然後擴散全身,筋肉軟綿綿的,提不起勁力來,自然對場中發生的一切都無可奈何。


    青鸞驚叫:“不!!!!”


    刹那間,腦中浮現出這些天與陳豐相處的畫麵來。自幼父母雙亡,被大將軍收入武家當了一個婢女,從小便跟在武大小姐身邊,小姐心直口快,總說自己笨,自己就改。慢慢的,各種活計都熟絡起來,沒人責怪自己,她便覺得自己是幸福的。雖然在武家當一個丫鬟待遇也不薄,至少吃得飽穿得暖,還少有性命之憂,但總歸還是一個下人。下人便低人一等,自己自然是少有什麽尊嚴,更不要說朋友了。


    直到這年輕的公子來到府上,自己被老爺叫去服侍他時,自己才得到了尊重,有了一絲朋友的感覺,雖說這“公子”很不像公子就是了。


    她的眼中,其實就是一個比自己大一點的陽光開朗的男孩,說話少有顧忌和套路,有什麽說什麽,笑起來讓人感覺站在太陽下麵,但思考問題時又看起來沉穩可靠,像一個...哥哥?


    自己從來沒有體驗過這種感覺。


    而那人此刻就要死了。


    她想衝上高台去替他擋下那一劍,但是人潮擁擠,他根本擠不上去,自己也無武功加身,就算能擠上去,也趕不上那撕裂空氣的一劍。


    她眼淚漫在眼眶裏,就要流出來。


    而眾人都沒想到的一幕發生了。


    陳豐所站之處寸寸龜裂,青石地板陷下去三寸,那一劍刺到陳豐身上,卻直直穿了過去。


    原地,陳豐的身影扭曲,然而變得透明,最後消散,留下淡淡的紅色氣霧。


    李昌庚瞳孔一縮,反身橫劍於胸前,眾人疑惑了一刹那,卻有一個帶著紅影的人形突兀的出現,一把鋼刀朝著那劍擋的位置狠狠砸下。


    之所以用砸,是因為刀上所含勁力之大,不僅在劍身上蹦出了一串明亮的火花,而且讓擋下此刀的李昌庚直直保持著格擋的姿勢退了五丈遠,鞋底在石台上摩擦出陣陣煙塵,才堪堪停下。


    李昌庚手微微的抖著,恐怖的勁道透過柔軟的金蛇劍全部灌進了他握劍的掌心。


    王蛇功瘋狂運轉,修複著手上的傷勢。李昌庚還沒來得及說話,陳豐便瘋了似的衝到他眼前,橫刀劈出,是為一。


    他運氣擋下這一刀,後退了三步,


    而陳豐一刀斬出之後卻未停,小步並大步,跟上李昌庚的身形,手腕一翻,刀順勢豎起斬下,是為十。


    縱橫之數。


    李昌庚退了十步,然後腿一軟,雙膝跪地。


    陳豐一閃身,來到李昌庚身後,闊刀舉過頭頂,明晃晃地讓人睜不開眼睛。


    管理人瞪眼:“不!!”


    陳豐充耳未聞。


    一刀落下,明明對著那脖頸,卻無人頭落地,隻傳來鏗鏘的金鐵聲音。


    原來是台下一灰衣老者閃身上台,單手接住了來勢凶猛的鋼刀,手上泛起淡淡的金光。一抬手,將陳豐連刀帶人扔出十丈遠,重重的摔在地下。先伸手搭在李昌庚身上探查了一下傷勢,確認無大礙之後,怒目圓睜看著陳豐。


    “不知死活的小崽子,好大的膽子!”


    蒼老的聲音充斥著怒意。


    “李家的人好不要臉!”


    “哪有中途上台幹擾別人決鬥的!”


    “滾回去吧!”


    台下卻瞬間開始起哄,場外人中途不得入場,這是自古以來兩人決鬥的死規矩,不論死活,不到分出勝負,旁人隻得看不得插手。


    這老者身著灰衣,赫然便是那日在武府內李昌庚的依仗。


    他胡子一翹,轉眼掃視人群,磅礴的殺機冰凍全場,所有人瞬間噤若寒蟬。


    凝元境!


    有人心裏驚呼,即使是凝元境最底層所產生的壓迫與煉氣境巔峰也是天壤之別,雙目之下全場噤聲,這是十分強悍的精神力壓迫。而煉氣境修煉者還在運氣行周天和煉體,是沒有這種神通的,隻有開始凝結萬氣之元,才會注重“神”的修煉,神魂越強大,凝練“元”的效率就越高。所以,單單憑借這一眼的本事,就可以看出這人的本事絕非尋常修煉者可以望其項背的。


    而後他轉眼看向陳豐,後者瞬間如墜冰窖,身上的血氣頃刻間減弱了七分。


    他心裏苦笑,自己這兩手打得實在是不易,現在已經是強弩之末。第一手便是李昌庚提出空手搏鬥時那一拳,他先佯裝輕視李昌庚引起他的怒意。戰鬥中,憤怒或許可以帶來力量和爆發,但是,越憤怒也代表著可能漏出的破綻就越多,招式行走間的空當就越大。而陳豐要的就是破綻,他試圖一擊必殺!於是他假裝用衣袖擦嘴掩人耳目,實則將兩粒破釜丸放入嘴中。中品的一粒藏於舌下,下品的一粒放在齒間。


    他之前在得到這兩粒藥丸時便仔細研究過了,這小丸子外麵有生脆的外殼,遇水並不融化,所以他將其藏在舌底完全不用擔心會使之意外發揮作用。然後戰鬥一開始便吃下下品的一粒,尋找這個狂妄大少爺必定會漏出的那一個破綻,一擊將其擊潰。


    但一擊未得逞,沒想到這王蛇功還有縮骨之效,然後李昌庚突然解除封印,境界直升煉氣三重,這完全超出了陳豐的想象。他本來都抱著必輸的心了,不過想到不如拚死一試,便磕了那最後一粒破釜丸,倒是頗有破釜沉舟的味道。


    他不曾想這藥丸效力如此之強,而且十分奇怪,使用後隻覺得渾身如火,心裏也像炭烤一樣,脾氣變得異常暴躁,在李昌庚展露殺機的一刹那,自己想的居然是殺回去,而不是借著猛增的血氣逃跑。他也不知道那一粒藥丸將自己的境界拔高到了什麽層次,隻覺得頭腦發昏,幾乎本能的打出那一招一式。


    直到這凝元境的老頭衝上來阻止自己殺掉那李昌庚,直到冰冷的殺機和磅礴的氣機壓下自己升騰的血氣,他才發現自己竟然如此虛弱,剛才的行為是如此莽撞,還有...這破釜丸的後勁兒如此之大。


    他覺得自己手都抬不起來了,跌坐在地上,那老頭是要過來殺掉自己吧。他苦笑,一出山就要死了,真是憋屈。


    轉頭望向台下,青鸞渾身戰栗,想來是一個完全不會武功的人太靠近這凝元境的強者所導致的。但她的眼睛看著自己,沒有恐懼,隻有悲傷。


    突然發現,這妮子眸子也挺好看的,黑黑的泛著靈氣,像是打開鏡匣時那一瞬間的鏡子。


    自己今天要是打贏了,一定要把你要來跟著我。


    陳豐此刻心裏隻有這個想法,下山之後,這妮子可能是最和自己聊得來的人了吧。以後去曆練,有個人說話也挺好的。那師娘?畢竟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呐。陳豐苦笑,自己明明命都快沒了,還在想什麽呢?


    看向更遠處,人山人海都低著頭,心靈壓迫麽......


    他突然有些恨自己力量還不夠強,正因為力量不夠強,才會讓那軍隊殺光整村人,正因為力量不夠強,自己才不能立刻了卻了那小狐狸的心願帶她下山,也正因力量不夠強,自己此刻才隻能有這萬千思緒而無能為力。


    武德陽會來嗎?應該不會吧,這麽多人的嘈雜場麵,身份高貴的人物是找不到落腳地的,所以武文潔和武德陽都在武府裏。武府和此處隔著半座城池,而且大家都不敢輕舉妄動,即使有人通風報信,來去的時間最快也需要一炷香。


    絕望。


    他低下頭,什麽也不再看了,準備接受那注定的死亡。


    隻是,有點可惜。


    他雖然閉著眼睛,但是能感覺到一陣強大的勁力破空而來,兩丈、一丈,馬上就要到了自己麵門上。


    “哎喲!”


    一聲不合時宜的滑稽聲音響起,然後破空之音停下。


    “誰!”


    灰衣老者怒喝。一陣強勁的罡風散開,把台下一個正準備轉身走的人身上披著的鬥笠吹飛了。


    鬥笠下卻是一個身著破舊道服的年輕道士,頭發雖然用一根木簪子束在腦後,但顯得亂糟糟的,他撓了撓頭,點頭哈腰的對著台上的老者說道:


    “大仙不好意思,剛才好像有人用什麽東西頂到小道了,小道身子骨弱,直直的刺到了我的骨頭上,才沒忍住痛得叫出了聲音。”


    他嘿嘿的笑著,眼睛眯成一條縫。雙手下垂被顯然不太合身的道袍罩住,樣貌普通,要是不穿這身道袍,丟在人群中根本就認不出來。


    “大仙要是嫌小道不順眼,小道馬上就走。”


    說話間轉身要去撿鬥笠準備離開。


    灰衣老者卻眉頭一皺,手掌伸出,猛然在他和年輕道士之間產生了莫大的引力,將那身道袍往後緊緊地拉扯,使得小道士也騰空飛起,落到台上,處於灰衣老者和陳豐之間。而後手中再聚罡氣,看來準備再度動手。


    “大將軍來了!!!”


    卻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然後眾人身上的壓迫力如潮水般退回那灰衣老者體內。所有人都看著校場門外,武德陽一身錦服勒馬停下,身後還有一騎,正是那武文潔,不過此時身著男裝,眼中陰沉,望向場內。


    灰衣老者手中罡氣散去,陳豐終於鬆了一口氣,才意識到自己衣衫已經濕了。


    他看向年輕道士。


    此時,二人頭都貼近地麵,陳豐仰臥,年輕道士俯臥,後者卻動了動,擺成了一個舒服的姿勢,然後懶洋洋的瞥著陳豐。


    二人沒來由的同時嘴角翹起。


    ----


    武德陽下馬,人群自動給這位威名赫赫的大將軍讓出一條大道,不過他走得並不快,一步一步,同時張開了嘴,轟鳴的聲音裹挾著真氣響徹全場:


    “李真!小輩格鬥,你我這等人妄自插手,你也不怕跌了自己身份!”


    灰衣老者當仁不讓,也蘊含著真氣怒吼:


    “你府上這個小子打算取我家少爺的性命!我還沒找你討個說法,這賤種,不要說有所行動,就算有這個意圖,死一萬遍都夠了!”


    武德陽輕笑。


    “可這是在我飛雲城,飛雲城自然有飛雲城的規矩,你們壞了規矩,就得......”


    “滾!!!”


    眾人耳朵嗡嗡。


    老者嗤笑,但他境界低了武德陽一重,沒法當場發作。隻好拎起地上被兩刀震散了氣息的李昌庚。大喝一聲:


    “走!”


    然後一縱跳便飛出了校場。


    剩下的隨從們自然作鳥獸散,在眾人的嬉笑聲中逃似的跑出此地。


    “三牛哥!!”這時,青鸞才終於從稍微散開的人群裏擠上高台,撲在陳豐身上痛哭起來。


    “傻丫頭,我這不還沒死呢嘛。”陳豐安慰道,但青鸞卻隻顧哭,也不抬頭,似乎剛才在精神壓迫中積攢了萬斤眼淚。


    “誒。”陳豐碰碰了青鸞肩膀,“我打餓了,剛才上台之前本來就沒怎麽吃飽,快把東西給我,我要繼續吃了。”


    青鸞茫然一抬頭,才發現自己懷中還抱著一根雞腿和一坨桂花糕,旋即撲哧一笑。


    “傻子。”


    年輕道士知趣的起身,拍拍自己身上的灰塵,轉身朝著台下走去。


    陽光正正被他擋住,消瘦的身形被道袍撐成了一個寬大的剪影,陳豐正打算叫住他,卻聽見他輕聲地在唱著:


    “浮沉修道三萬年,隻羨鴛鴦不羨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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