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六年,一個陽光還算燦爛的秋日裏,孟然走出石道,緩緩踱至假山之上,在亭中的石凳上坐了許久。


    秋光裏,孟然的神色猶猶豫豫,似乎是在考慮是否應該再次進入那石室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孟然隻覺得腹中一片饑餓,他對著滿園的殘敗景象歎了口氣,低聲嘟囔道:“算了,還是再跑一趟吧,一個姑娘家家的,在那種地方待著,挺可憐的,我就大發慈悲救救她吧。”


    打定主意以後,孟然撚起一枚白色棋子,放到了棋盤上。


    須臾間,亭中已是空無一人。


    孟然掉落石井底部以後,緩緩走過那處不甚寬闊的洞穴,來到了石門之前。


    七進十三出。


    眨眼間,孟然已是立於石室之中。


    此時石室之中沒有半點聲息,隻有著一陣時有時無的細微咒罵聲。


    孟然側耳傾聽,在聽清咒罵內容以後,氣的臉都有些黑了。


    “姓孟的,你個烏龜王八蛋...”


    “姓孟的,祝你渡河無船,上山無路...”


    “姓孟的王八蛋,祝你逢戰必輸,被人打得狗血淋頭...”


    寂靜的石室裏,少女低聲控訴咒罵,少年側耳聽聞。


    許久之後,孟然輕輕地咳了一聲,將那位沉浸在自己感情世界的少女嚇了一跳。


    計芙蓉驚嚇過後,滿臉驚喜地看著孟然,隨即大步向前飛奔,一頭撲進孟然的懷裏,哭訴道:“姓孟的王八蛋,你還知道來啊,我以為你不管我了......”


    少女梨花帶雨地哭了起來,半是委屈半是心酸。


    嗚嗚咽咽的哭泣聲,在空蕩的石室中回蕩不絕。


    孟然被少女一把摟住後,不敢有半點多餘的動作,就連呼吸聲也比平常輕了許多,胸膛下的一顆心髒兀自跳個不停。


    待哭泣聲漸漸停息的時候,孟然輕輕拍了拍少女的後背,溫聲安慰道:“好了,沒事了,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不管的。”


    計芙蓉仰起腦袋,用微紅的眼睛看著孟然,很是憨態可掬地問道:“真的嗎?”


    孟然重重地嗯了一聲,緩聲道:“真的。”


    計芙蓉的臉頰忽然紅了起來,她沒有立時離開孟然的懷抱,而是再次紮進孟然的懷裏,緊緊地抱著這個長得很是好看的少年。


    停止哭泣的計芙蓉,聞著孟然身上的那股清爽味道,眼神中盡是滿足之意,柔軟的兩團溫潤之下,一顆心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


    許久之後,計芙蓉將孟然推開,質問道:“我是你抱過的第幾個女子?”


    “啊?”孟然沒想到計芙蓉忽然問到了這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快說。”計芙蓉瞪了孟然一眼,催促道。


    孟然想了想,實話實說道:“第三、四個吧。”


    計芙蓉伸出兩根青蔥手指,捏住孟然腰間的一塊嫩肉,笑意涔涔地扭了起來。


    孟然吃痛地喊了一聲,不知道眼前這位少女又得了什麽失心瘋。


    不待孟然說話,計芙蓉已是率先開口問道:“那你說說,你抱的前兩三個女子都是誰?都跟你是什麽關係。”


    孟然齜牙咧嘴地揉了揉那塊受罪的嫩肉,一臉茫然地看著計芙蓉,問道:“你問這個幹什麽?”


    計芙蓉雙手叉在腰間,冷冷地笑了一聲,說道:“我替你家娘子管教你。你若是做了對不起她的事情,我就替她教訓你。”


    孟然不自覺地摸了摸鼻翼,輕聲說道:“你跟她又不認識,再說了,雪兒的脾氣很好的。”


    計芙蓉再次伸出手指,嚇得孟然往後退了兩步,結結實實地撞在了那扇石門上。


    “現在不認識,並不是說以後不認識。看你這反應,肯定是做了什麽齷齪事。”


    計芙蓉將孟然上下打量了一番,譏笑道:“難不成你和外麵那些下流坯子一樣,去青樓喝花酒?你也不看看你才幾歲,就這般急著去給那些人送錢?”


    孟然撓了撓頭,尷尬道:“去倒是去過一回,但那是有人請我去的,不是我自己要去的。”


    計芙蓉的眼神中已是多了幾分冷意,不鹹不淡地問道:“哦?不知是哪位請你去的?你孟大公子在那裏都做了什麽?”


    孟然本不願說,但在少女的咄咄眼神中,還是將那晚在醉花樓的事情說了出來,道:“請我去的人姓周,叫周孝武。至於別的,就沒有發生了。”


    計芙蓉冷笑一聲,道:“不願說就算了,我也不勉強你。”


    孟然看著少女的失望眼神,猶豫了一下,終是緩緩說道:“其實也沒什麽,不過是和幾位不熟的公子哥兒喝了點酒,隨後便與性情乖戾囂張的朱天茂打了一架,之後便不歡而散了。”


    計芙蓉若有所思地想了一會兒,忽然開口問道:“周孝武?可是嘉興知縣的公子?”


    孟然點了點頭,道:“是他。”


    計芙蓉一臉嫌惡地看著孟然,問道:“你怎麽會和那種臭名昭著的紈絝一起喝酒?”


    孟然感受到眼前少女的疏遠之意,急忙解釋道:“隻是巧合而已。”


    “巧合?”計芙蓉皺著眉問道:“那其他人都是誰?”


    孟然仔細回想了一番,說道:“一個是王縣丞的公子,一位是嘉興徐家的公子。”


    計芙蓉輕哼一聲,問道:“那與你打鬥的朱天茂想來也是出自官宦之家吧?”


    孟然嗯了一聲,道:“朱天茂的父親是杭州折衝府果毅都尉。”


    計芙蓉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繼續問道:“那孟大公子自然也是出身顯貴了?不然的話,何以知縣大人的公子請你去醉花樓喝花酒?何以敢和果毅都尉的公子打鬥?”


    孟然搖了搖頭,說道:“你想多了,我隻是狐假虎威而已,真正厲害的不是我自己。”


    計芙蓉靜靜地看著孟然,語氣微嘲地說道:“那就請孟公子說一下自己的身世,不知道孟大公子是否方便?”


    孟然笑了笑,很是坦然地說道:“我來自杭州臨安縣,家世隻算普通。孟氏一族在臨安縣有幾分薄名,算是書香門第吧。祖上出過幾位官吏,到了我父親這一代,隻有他一位直係子嗣。


    父親生前為臨安縣知縣,名諱我就不說了,所以我真的沒有像你想的那般出身顯貴。”


    計芙蓉一臉不信地問道:“那那位名聲掃地的無良公子怎麽會請你喝花酒?”


    孟然苦笑一聲,一五一十地說道:“那是我剛到嘉興城,在逛街的時候遇到了強搶民女的紈絝公子周孝武,也就與他打了一架,之後便被關進了嘉興縣衙大牢,因為張世伯的關係,便被放了出來。


    後來周孝武為了賠罪,送了我一套宅子,還請我到醉花樓賞月,也就有了那段經曆。”


    “能讓知縣公子退步的張世伯...杭州似乎沒有姓張的大族吧?難不成你是在騙我?”計芙蓉想了一會兒,微微提高嗓音問道。


    孟然輕聲說道:“張世伯致仕前乃是朝中的戶部左侍郎。”


    計芙蓉輕輕哦了一聲,道:“怪不得呢,隻是這位張世伯與你的關係怕是不一般吧?”


    孟然道:“張世伯與先父有舊,故而在我還小的時候,兩家便定下了婚約。”


    計芙蓉莫名其妙地笑了一聲,語氣很是心酸地說道:“所以你就是侍郎大人的女婿了?”


    孟然輕輕嗯了一聲。


    計芙蓉神色黯然,笑容牽強道:“那真是一樁好姻緣啊,隻是孟大公子為何會佩刀遊曆江湖?難道是想在成婚之前,闖下一個風流俏公子的名聲嗎?”


    孟然皺了下眉,平靜地說道:“計小姐想岔了,我有不得已的原因,並非是你想的那樣。”


    孟然頓了一下,繼續說道:“而且,就算是我與雪兒成婚,我也不會借助張世伯的威勢,先生曾教導過我,做人要謹守本心,不可貪慕外物。再說了,我也瞧不上那些欺軟怕硬的紈絝之輩。”


    計芙蓉的眼神之中已是多了幾分暖意,柔聲說道:“那你想要成為什麽樣的人?亦或者你的夢想是什麽?”


    孟然愣了一下,和聲說道:“這個問題剛有人問過我,我的回答是我還沒想清楚。”


    “哦?誰問過你?難不成也是位女子?”計芙蓉調侃道。


    孟然搖了搖頭,說道:“升州蕭正陽,他邀請我進入軍伍。”


    “升州蕭正陽?”計芙蓉一臉驚鄂地看著孟然,似是沒有聽清孟然說的內容,不確定地又問了一遍。


    得到孟然的肯定以後,計芙蓉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極差,就連孟然這般不懂女子心思的門外漢,也看出了計芙蓉的心驚膽顫與驚懼。


    孟然皺起眉頭,柔聲問道:“計小姐,你怎麽了?難道你跟蕭正陽有什麽過節?”


    計芙蓉的笑容很是慘淡,低聲道:“人家可是堂堂的蕭氏貴公子,我又豈會與他有過節,以我這樣的家世出身,配嗎?”


    孟然想到了蕭正陽對他說過的話,急忙道:“難道蕭正陽以家世脅迫於你,要你嫁給他?”


    計芙蓉輕輕搖了下頭,道:“是我二叔的籌劃,要我嫁給蕭正陽,想要以此維係計家的延續與發展。”


    孟然歎了口氣,問道:“是明媒正娶,還是......”


    若是明媒正娶,堂堂鎮南大將軍的二公子,配一個地方江湖世家的女子,自然是綽綽有餘。


    若隻是收入房中,作為一個僅供娛樂的妾侍,那就有些太過委屈眼前這位少女了。


    計芙蓉淒然一笑,道:“你覺得以他的家世,會讓我這樣出身的女子成為正妻嗎?”


    答案自然是不可能的,山雞焉能飛上枝頭當鳳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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