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左神機的長刀已是到了北堂執明的身前,將那黑色麵紗驚得搖曳不止。


    北堂執明側身躲過刀勢,雙指做劍指向左神機的胸口。


    左神機空著的左手拍向北堂執明的額頭,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樣。


    北堂執明輕輕後退半步,躲過那看似輕描淡寫的一擊,衣袖一揮,掀起一股怪風,卷向左神機。


    左神機揮出一刀,破了那陣怪風。


    身形後退的北堂執明雙指依舊並攏,在頓住身形的瞬間,雙指向前一指,一抹劍氣破空而出,朝著左神機的胸前刺去。


    左神機嗤笑一聲,手中百辟刀連揮兩下,破了劍氣以後,徑直向前揮灑。


    霎那間,兩人已是交手五六合。


    待刀勢劍氣告一段落的時候,兩人所站的位置已經掉了個個兒,北堂執明背對著左府的大門,左神機麵朝著自家府門。


    兩人對視了數息,然後幾乎同時向前踏出一步。


    不知何時,北堂執明的手中已是多了一柄短劍。


    須臾間,刀光劍影彌漫在兩人的身前。


    左神機冷哼一聲,如入門武夫那般站立,紮了個極其穩當的馬步,雙腳微微內傾,一手負在腰間,右手中的長刀斜指地麵。


    在躲過一道劍氣以後,悍然往前踏出一步,手中長刀如從天而降的巨斧般聲勢浩大,直直地劈向北堂執明的頭頂。


    北堂執明沒有去躲,反而挺劍往前踏出半步,硬生生地接了左神機這勢大力沉的一刀。


    刀勢落下以後,左神機左手握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砸了出去,一拳砸在了北堂執明的肚子上,拳重如山嶽相撞,一下子把北堂執明撞了出去。


    北堂執明的身體如熟透的豌豆莢一般爆裂彈出,那雙質地很好的官靴在青石板上留下了兩道白色的印記。


    背朝左府大門的北堂執明一直退到了台階之下,在將一階青石雕琢而成的台階踩裂之後,才穩住了身形。


    左神機的刀法也好,拳法也罷,都是極其幹脆利落的,既有奔雷的速度,也有無匹的力量,讓人不能不小覷。


    北堂執明其實沒受多重的傷,他在左神機出拳之時,已將為數不少的真氣運轉到胸前及腹部,故而生生受了這勢大力沉的一拳之後,也隻是有些難受。


    他深吸一口氣,將體內有潰散跡象的真氣收斂到一起,眼神中的戰意愈發濃鬱熾烈。


    左神機確實很強,但強的有限,不然的話,就憑剛才那一刀、一拳,就足以重傷對手了。


    如果某人在他身邊守護,那麽左神機不過是個不堪一擊的對手。


    但某人恰恰不在,既如此,就隻能由自己來麵對這個名滿一州的大俠了。


    北堂執明將嘴角邊的一縷血跡抹掉,語氣平淡地說道:“不愧是滄州大俠,在下佩服,不過我有幾劍,想要向左大俠討教一番,希望左大俠不要讓我失望。”


    左神機淡淡一笑,說道:“就你現在的糟糕處境,你能出幾劍?最多能出三劍和我拚命,三劍之後當如何?你若是遇到一般的對手,三劍足以將其解決,可惜你遇到的是我。”


    北堂執明平靜道:“不用三劍,一劍就夠了。”


    左神機的眼神再無遮掩,滿含殺意地看著北堂執明。


    “是嗎?那你就試試,看是你的劍法厲害,還是我的刀法高絕。”左神機緩緩說道。


    左神機大概真的覺得自己能贏,也就想把之前丟的麵子全部撿回來,徐徐說道:“朋友,你並非是我的對手,何必再打下去?現如今有個既不傷和氣,又不讓你丟麵子的法子,可願一聽?


    你跟我進府,同這些受傷的朋友說句軟話,敬上一杯水酒,我就讓你離去,可好?”


    此話一出,那些被北堂執明打倒在地的江湖客們紛紛叫好,大聲稱讚著左神機。


    “左大俠英明神武...”


    “左大俠這個主意不錯...”


    “左大俠就是有氣度...”


    北堂執明沒有搭理左神機及一眾江湖客的聒噪,微微抬起手中的短劍,做了個尋常的起手式。


    眾人眼前忽然多了一道很是和煦的光,光源自然就是那把熠熠生輝的短劍。


    左神機的臉色難看了幾分,隻覺得此刻的自己有些像那被人圍觀的戲子,心底的惱怒達到了鼎沸狀態,恨不能一口唾沫將眼前這位不識抬舉的東西滅殺幹淨。


    他左手負於背後,冷聲道:“朋友,當真不願回頭嗎?刀劍無眼,你若是死了,你的家人朋友該如何自處?”


    北堂執明自顧自地揮出一劍。


    一劍出,天地靈氣迅速凝聚,形成了一頭搖頭晃尾的蛟龍,朝著眼前的人影奔騰而去。


    左神機一臉凝重地看著那頭蛟龍,體內氣機如沸騰的滾油一般噴湧而出,直直沒入握刀的右手之中。


    一刀出,天地間響起了一陣之前沒有出現的聲音。


    似呼嘯的北風,又如咆哮的餓虎。


    聲音響起的同時,眾人的眼前多了一頭栩栩如生的下山虎。


    餓虎對蛟龍。


    一聲悶響。


    左府的大門前掀起了一股無名颶風,將周圍的看客們吹的東倒西歪。


    風散,人影現。


    左神機的身形後退了三步,嘴角溢出絲絲縷縷的血跡。


    北堂執明的帷帽被颶風吹落,露出一張毫無血色、很是慘白的臉頰,隻是他的眉宇間很是柔弱,少了男子該有的那份硬朗。


    左神機將口中的腥甜液體硬生生咽進肚子,冷冷地看著一臉慘白的北堂執明,說道:“朋友還能繼續嗎?若是可以的話,左某奉陪到底。”


    北堂執明擺了擺手,很是隨意地說道:“不打了,今日就到此為止吧。”


    說到這裏,北堂執明自懷裏掏出一枚‘開元通寶’,隨手扔給了左神機,說道:“呶,這是給你的賀禮,別人托我來的。”


    左神機接過那枚磨損嚴重的普通銅錢,露了個淺淺的微笑,說道:“多謝你的賀禮,你走吧。”


    圍觀的眾人看到這一幕,都覺得左大俠是中了什麽邪術,怎麽就這般輕而易舉地放走了這個鬧場的不速之客。


    北堂執明嫣然一笑,將掉落的帷帽撿起,重新戴好以後,慢慢走出人群。


    等北堂執明走遠以後,有幾位平日裏與左神機交好的江湖客立時上前,紛紛問道:“左大俠,幹嘛要放走那人?要不要兄弟我追隨其後,將他......”


    說到最後,那人擺了個殺頭的動作。


    左神機並不言語,隻是輕輕地搖了搖頭,示意不用。


    最了解自己父親的左雪飛立時上前,攙扶著左神機回到了府中。


    父女倆剛走到一處安靜的地方,左神機便再也壓製不住胸口翻湧的氣血,哇地一聲吐出一口黑血,整個人瞬間萎靡了許多。


    左雪飛急忙掏出自己的手絹為父親揩拭血跡。


    一番收拾以後,左神機勉強打起精神,慢慢踱回宴會廳,與前來道喜的來客們寒暄。


    ......


    待所有程序禮節完成以後,左神機的鬢角已是冒出細細密密的汗珠,整個人的神情疲倦至極。


    趁著賓客吃飯喝酒的時候,左神機回到了後堂,打算稍稍休息一番。


    左雪飛來到父親的跟前,輕聲問道:“父親,您為何不讓莫三叔去殺了那位?”


    左神機譏笑一聲,說道:“你以為莫子行殺得了那位?”


    左雪飛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父親,問道:“莫三叔可是小宗師境界,就算那人是大宗師境界,如今也已經身受重傷,殺他不是輕而易舉的事嗎?”


    左神機搖了搖頭,歎聲道:“那位的修為可不止大宗師,不然的話,我又怎麽會這般淒慘?


    再說了,就算那位身負重傷,毫無還手之力,這整個滄州府,也沒有人敢動他一根毫毛。”


    左雪飛微微怔了一下,試探著問道:“難道那位是皇城司的人?”


    “答對了。”左神機苦笑一聲,說道:“他就是我義兄的副手,皇城司暗影衛副千戶北堂執明。隻要他亮出自己的令牌,就算站在那裏讓人殺他,隻怕也是沒人敢動手。”


    左雪飛很是不服氣地反駁道:“父親,可我聽說江南道就死了一位皇城司的千戶,還是上個月月初的事情,最後不還是不了了之嗎?”


    左神機瞪了女兒一眼,低聲斥道:“你懂個什麽?那件事牽連甚廣,朝廷在權衡利弊以後,毅然將矛頭對準了清風觀,饒是道宗的勢力天下無匹,朝廷也將清風觀裏裏外外拿的拿、殺的殺,道宗也沒說什麽。


    若是在滄州死了一位皇城司千戶,那麽迎接咱們得,就不會是朝廷對待江南道那般懷柔的政策了。朝廷必然會派遣虎賁軍南下,將所有可疑人等殺個幹淨,那個時候,最有嫌疑的就是咱們家,你我都在劫難逃。”


    左雪飛想到北堂執明的傲慢,很是不忿地說道:“既然那位北堂執明是玄武大人的下屬,為何還要給您難堪?難道他就不怕玄武大人怪罪他嗎?”


    左神機緩緩地搖了搖頭,說道:“這是他們兩人之間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不過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了,至於外人如何想,那就是他們的事情了。”


    左雪飛心有不甘,卻又無能為力,隻得狠狠地腹誹了一番北堂執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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