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計道宗被計英一把捏住了脖子,好似一隻全然不懂反抗的雞仔。


    隻聽一聲哢嚓脆響,剛才還不可一世的計道宗已丟掉了性命,瞪著一雙大大的眼睛,有那麽幾分死不瞑目的意思。


    計英很是隨意地將自己弟弟的屍體拋到了地上,一臉平靜的看著疤臉男子,冷聲說道:“我不知道你是誰家的人,也不想知道,我今天就教給你一個道理,不要輕易去插手別人家的家事,不然的話,隻會費力不討好。”


    疤臉男子很是不屑地笑了笑,說道:“計家主,你還是先把你臉上的血跡擦幹淨再說吧。”


    原來,計英在以雷霆之勢滅殺自己親弟的時候,口鼻已是溢出一抹淡淡的血跡。


    計英很是隨意地抹了一把,語氣平淡的說道:“你來還是我來?”


    這下疤臉男子再也無法保持那副氣定神閑的模樣,由內而外透著一股惱火。


    他一生經曆無數戰鬥,從沒見過這般平淡之中顯囂張的對手。


    疤臉男子厲喝一聲,揮起手中的厚背砍刀,朝著計英的胸前砍去。


    疤臉男子的刀法淩厲果決,沒有絲毫的花哨繁瑣,明眼人一眼就可看出,這是在戰場上曆練出來的殺人刀法。


    麻道人若有所思地看著疤臉男子,幾乎馬上便想出了他的背景,這位恐怕是蕭家的家將啊。


    樹欲靜而風不止。


    真是個多事之秋啊。


    麻道人在心中默默地歎了口氣,隨即輕聲安慰自己道:“大不了就把這條命還給計家,到時兩不虧欠就好。”


    就在麻道人兀自出神的時候,場上已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疤臉男子的刀法雖然狠厲無前,但遇上毫無煙火氣的計英,就好像那滿腹經綸的教書先生,碰到了一個蠻不講理的殺豬佬,既講不通道理,也打不過人家。


    十數刀過後,疤臉男子銳氣已失,在計英的飄然掌法之下左右挪移,勉力維持不敗的局麵。


    俗話說,武功再高,也怕菜刀。


    手握長刀的疤臉男子被計英如此欺壓,心底燃起一股無名怒火。


    一聲暴喝,疤臉男子手中的厚背砍刀微微抬起,徑直朝著對麵的血肉之軀砍去。


    刀勢如夏日天氣,迅如狂風、疾如暴雨。


    疤臉男子一氣揮出十三刀,刀刀精妙絕倫,氣勢十足,當得上高手二字。


    手無寸鐵的計英麵對如此刀勢,不敢直麵其鋒,唯有步步後退。


    須臾間,計英已是退到了屋簷之下,站在了計夫人的身旁。


    此時的計英已是七竅微微流血,身上也多了幾道細碎的傷口,他看了一眼神情擔憂的妻子,輕輕地捏了一下她的手心,柔聲道:“放心,我沒事的,等我一會兒。”


    話畢,計英鬆手,一臉無畏地往前走了一步,隻見他伸出右手,手形仿若握著一柄虛劍一般,朗聲說道:“誰說我計家無劍客?誰說我計家無高手?”


    說罷,他看了一眼庭院中的眾人,大聲道:


    “劍來。”


    一聲劍來,計芙蓉閨房之內掛著的一柄長劍霍然出鞘,頗有幾分仙靈氣息地飛到了計英的手中。


    這一日,世人眼中體弱多病、停留七品境界多年的計家家主已具一絲人仙氣象。


    計英執劍的右手微抬,神情淡漠地朝著前方的空氣斬了一劍。


    霎那間,芙蓉軒裏氣息大變,瞬時劍拔弩張起來。


    空氣中憑白多出了十多道白色劍氣,劍氣縱橫交錯,交織成一副簡陋潦草的草書。


    疤臉男子隻覺得氣氛忽然變得壓抑起來,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


    他感覺到天空之中透著一股無名的鋒銳之意,好似有萬千飛劍欲要隨風而落。


    他微微抬頭,看到了數不清的雨點,這些雨點在他眼中好似一柄柄細小的利劍。


    豔陽高照的秋日早晨竟忽然下起了雨。


    隻是這雨與平日裏潤物無聲的雨不一樣。


    這雨可殺人。


    感受著雨幕的鋒銳之意,疤臉男子的臉色變了又變,從震驚訝異到不可置信,再到最後的狠厲果決。


    他發出了一聲前所未有的清嘯,手中的厚背砍刀往上方斬去。


    一刀出,疤臉男子闊袖飄搖,體內真氣噴湧而出,如平地起驚雷。


    驚雷聲落,萬千雨絲戛然而止。


    庭院寂靜無聲,再無刀意劍氣。


    疤臉男子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沫,嗤笑一聲道:“我觀你丹田中真氣翻湧,不過是個求死的路子,你也配說‘劍來’二字?”


    話落,芙蓉軒中響起一聲機簧彈跳的聲音,疤臉男子將厚背砍刀刀柄一扭,手中已是多了一把一尺多長的短劍。


    短劍晶瑩剔透,好似由冬日寒冰雕琢而成。


    疤臉男子一腳踢飛刀身,厲聲嗬斥道:“誰準你用劍來二字?你也配?”


    臥薪嚐膽了十多年的計英,本以為可以輕易斬殺使刀男子,沒想到對手竟然也隱藏了手段。


    一個刀客,他的刀中竟然藏著一把劍。


    計英劈飛贏麵而來的刀身,一臉凝重地看著握劍而立的疤臉男子。


    一聲厲嘯,計英手中的長劍劃過長空,在庭院上空留下了數道劍痕。


    劍痕分散開來,形成了二三十道白色劍氣。


    這些白色劍氣好似被人握住的狼毫一般,在空中描繪出一副簡陋的山水寫意畫。


    那山是山,那水是水。


    有山破空出現,橫亙在芙蓉軒的上方。


    有水破地而出,奔流在庭院的青石板上。


    山,巍峨高聳,水,澎湃不止。


    疤臉男子一劍在手,身上立時多了一股深不可測的氣息。


    他深吸一口氣,胸腹間微微鼓起,隨即手中的短劍愈發晶瑩剔透,好似隻握著一個劍柄。


    下一刻,一股澎湃恐怖的劍意噴湧而出,徑直斬向前方的高山大河。


    兩股無形的力量碰撞在一起,發出一聲爆響,將庭院內的諸人震得耳鼻直冒鮮血。


    勁風吹過,院內的梧桐樹再無餘葉,隻剩下光禿禿的樹枝,難看至極。


    計英神情癲狂地笑了一聲,語調極其狂傲道:“十年磨一劍,今日把示君。哈哈哈哈,真是痛快,且看我配不配得上劍來二字。”


    蠅營狗苟了二十來年的計家家主,此刻當是他人生最得意之時,也是他劍意最飽滿之時。


    一聲劍鳴如龍吟。


    計英手中長劍如蛟龍一般橫渡虛空,裹挾著肉眼可見的白色氣流,徑直刺向身前的疤臉男子。


    “聽著,我叫趙斬,你擁有死在我劍下的資格。”


    聽到計英的狂語,再看到這驚天一劍,疤臉男子一臉狂熱,很是放肆地大笑起來。


    在過往的歲月裏,他跟隨鎮南大將軍蕭守規駐守一方,隻有過寥寥數場的出手機會,且都是用刀對敵,難得今日遇到一個有意思的劍客,自然便用上了多年未曾拔出的劍。


    此時趙斬看到計英這一劍如此酣暢淋漓,自己的心意也跟著酣暢淋漓起來。


    他揮出手中的長劍,沒有任何花哨地與刺向迎麵而來的劍尖。


    轟隆一聲巨響。


    趙斬與計英之間青石鋪就的地麵寸寸斷裂,隨即揚起一陣迷人眼睛的怪風。


    然而計英以性命為根基,傾全力所出的這一劍,也不是如此好應付的。


    趙斬連退五步,在青石板上留下了五個深淺不一的腳印。


    待他穩住身形以後,唇角邊溢出一縷暗黑色的血。


    受了重傷的趙斬戰意更濃,雙眼之中燃起熊熊的火焰,欲要把眼前的閑雜人等燒個幹淨。


    他狂笑一聲,道:“十年一劍,不過如此!”


    計英這一劍被破,隻覺得體內真氣如滾燙沸油一般在經脈中流淌滾動,所到之處盡是道不完的痛苦折磨,他看著趙斬還能狂笑出聲,心神更是激蕩,立時噴出一口鮮血來。


    鮮血噴出以後,計英覺得胸腹間再無塊壘填斥,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輕鬆感,隨之而來的是由內而外的疲倦。


    計英使勁睜開眼睛,看著眼前戰意昂揚的趙斬,自言自語道:“我於年少時立下大誌,於青年時鑄成大錯,於壯年時困守一隅。


    縱觀這四十多年,不曾有一絲明悟,渾渾噩噩,不是為了計家崛起就是為了一己私欲,從未想過自己真正喜歡什麽、想要什麽。


    在過去的十多年裏,一直困在七品修為不曾破境,有惶惑不安,有懊惱不解,更多的是怨天尤人,更多的是憤恨上天不公。


    可到了今時今日,我才明白自己的憤懣與不平是何等的幼稚,才明白自己不過是個丟了饅頭撿起綠豆的愚夫而已。


    我若是循序漸進,不在意他人的想法與心意,一步一個腳印,今日的我,自然而然便會破境進入人仙境,何來眼下的淒苦局麵?


    可人生隻有一次,再無重來的機會,我豈能後悔?豈敢後悔?且看我這一劍。”


    “無悔。”


    話落,計英手中長劍一陣亂顫,發出陣陣劍鳴,已有劍仙氣象。


    在計英遞出手中長劍的時候,原本隻是溢血的耳鼻眼口開始淌血,一張還算好看的臉上滿是淒慘模樣。


    等一劍遞出以後,計英已是神誌模糊,並未看到平生最快意、最強的一劍。


    隻是計英的神情已是恬然淡定,好像一尊已經悟透生死的泥胎塑像。


    長劍寸寸斷裂,劍意凝而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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