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芙蓉的身體如一顆被秋霜肆虐過的小菘菜般低迷頹唐,一頭紮在來人的懷裏,再無半點動作。


    直到此時,孟然才輕輕地鬆了一口氣,一股疲憊的氣息由內而外地散發。


    觀戰的看客們皆是震撼不已,雖然早已在戰鬥結束之前就已斷定孟然是獲勝的一方,但還是忍不住驚歎。


    一個籍籍無名的外地少年,竟然毫無懸念地擊敗了傳承已久的世家大小姐。


    在大多數人看來,這都是一場值得學習的戰鬥,一個出自小門小戶的少年,將習得道劍符經真訣的計家大小姐擊敗。


    隻有極少數眼光高遠的人看出了另外一些東西,此戰自始至終,孟然都主導著一切。


    先以賭約激得計芙蓉失去了耐心,繼而以天時地利人和的說法亂了計芙蓉的心誌,再以身法躲避計芙蓉的攻擊,使其失去了銳氣。


    最後,也是最關鍵的一點,孟然自出刀以後,在有意無意間誘導著計芙蓉的劍勢。


    照常理說,計家大小姐肯定比孟然這個外地人擁有更多的戰鬥經驗,畢竟計家高門大族,門客仆役無數,平日裏計芙蓉的比武絕不會少。


    可在實際的戰鬥過程中,孟然展現出了與實際年齡絕不相符的豐富經驗,以高超的手段擊敗了計芙蓉。


    等街道附近重歸寂靜以後,扶住計芙蓉的身影清聲問道:“小兄弟準備什麽時候進我計家悟園?”


    孟然想了一下,輕聲說道:“越快越好。”


    那道身影沉默了幾息,道:“今日如何?”


    孟然道:“好。不過我要等一個人。”


    “可以,到時候你直接到計家悟園的門口,我們會在那裏等你。”


    那道人影說完這句話後,一把抱起昏迷的計芙蓉,朝著計家的方向走去。


    等計家的人走遠以後,站在二樓窗前的年輕公子哥兒用力地鼓了幾下掌,毫不掩飾自己的欣賞,道:“在下升州蕭正陽,不知兄弟高姓大名?”


    孟然微微抬首,看了一眼二樓的公子哥兒,道:“杭州孟然。”


    蕭正陽哈哈大笑,朗聲道:“相請不如偶遇,蕭某想請孟小弟一起吃個早茶,可否?”


    孟然和聲道:“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其他欲要結交孟然的看客們在孟然進入客棧大堂以後,都有一絲後悔,覺得不該自矜身份,白白錯過與這位少年俊傑結交的機會。


    ......


    孟然走入客棧大堂,找了個光線充足的地方坐下,店小二灼灼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眼神中除了欽佩還有數不清的敬畏。


    但他卻沒有感到任何的驕傲,一如從前的平靜。


    一陣踢踏聲響起,蕭正陽來到大堂之中,對著孟然頗為認真地施了一禮,笑道:“孟小弟天資卓越,此一戰必定流傳甚廣,到了那時,整個蘇州亦或者江南東道都會流傳你的光輝事跡。”


    孟然強打精神回了一禮,道:“蕭兄莫要太過抬高小弟了,我隻是一時走運,方才僥幸贏了計家大小姐。若是讓我再來一次的話,勝敗猶未可知。”


    蕭正陽笑了笑道:“孟小弟太過謙遜了,若是旁人大獲全勝,必定會大張旗鼓宣告天下,說自己如何如何了得,唯有賢弟如此謙虛,真是讓人佩服。”


    孟然輕輕搖了搖頭,並未過多解釋什麽,此戰之所以能夠獲勝,與他忽然破境有著莫大的關係,所以不管怎麽說,這一場戰鬥都贏的很是僥幸,並非如外人所想的那般遊刃有餘大獲全勝。


    蕭正陽看著一臉疲憊的孟然,輕聲道:“看來早茶是喝不上了,我就陪孟賢弟在此坐一坐吧。”


    孟然露了個感激的表情,慢慢合上眼眸,閉目養神。


    微涼的秋風裏,兩個少年同坐一桌,彼此無言。


    ......


    京城。


    在朝陽初升之際,京城已是一片沸騰,各座奢華府邸之間暗自流傳著昨夜發生的離奇事件。


    據說貴為武官之首的柱國張子儀張老大人,竟在昨天夜裏私會晉王梁瑛,被皇.城.司的人抓了個現形。


    當今皇帝陛下體恤朝臣,每三日舉行一次朝會,故而今日沒有早朝,所以諸多官員還在自家的府邸之中,尚未去各部衙門應卯。


    因此,各種各樣的小道消息飛速地流傳開來。


    韋府中,雙眼通紅的韋善會靜靜地坐在書房裏,一臉凝重地沉思著,欲要從獲得的消息之中找到至關重要的線索。


    柱國張子儀私會晉王梁瑛,這是皇帝陛下最不能容忍的事情之一,仿若龍之逆鱗,觸者必死。


    一向不涉及黨爭的柱國老大人為何會這般行事,這明明就是取死之道,可他為何還要去做呢?


    韋善會想的有些頭疼,兩道斑駁的濃眉緊緊地皺在一起,額頭上多了一個大大的‘川’字。


    見到主人這般模樣,一旁侍立的丫鬟立即伸出皓腕素手,輕輕地揉著韋善會的太陽穴。


    韋善會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輕聲問道:“青梅,可有最新的消息傳來?”


    青梅容貌清麗、體態豐滿,嗓音有股獨特的媚意,“老爺,據說柱國老大人病倒了。”


    “哦?病倒了?”韋善會神情古怪地笑了一聲,問道:“說是得的什麽病?”


    青梅說道:“張府遞出的消息,說是老大人昨夜喝酒以後,趁著酒興與張景嶽切磋了一番,不小心引發了年輕時候留下的舊傷,昏迷至寅時末才慢慢蘇醒,如今臥病在床,怕是好不了了。”


    韋善會一臉陰森地看著身前書桌上麵放著的軍略圖,雙眼微微眯起,吩咐道:“好好查一下,昨夜到底發生了什麽,為何張柱國會出現在興寧坊,為何會如此不合時宜地被皇.城.司的人看到。”


    “是。”


    青梅應了一聲,準備出門去辦主人交付的事宜。


    “還有,把老二喊來,我有事找他。”


    “是。”


    青梅退下以後,書房中隻剩下韋善會一人,他揉了揉發酸的眼角,歎息中帶著一絲疲倦。


    過不一會兒,韋敬仁敲開了書房的門。


    見禮過後,韋敬仁一臉忐忑地站在書桌前麵,默默忍受著父親審視的目光。


    不過須臾的工夫,韋敬仁的額頭上已是冒出了豆大的汗珠,那副想擦卻又不敢擦的樣子,著實有些可憐。


    韋善會乜了自家兒子一眼,冷聲問道:“知道我找你來的目的嗎?”


    韋敬仁輕聲問道:“父親可是想問昨夜我去了哪裏?”


    韋善會瞪了兒子一眼,斥道:“我用問你?如今京城有哪個不知道你昨夜去了神都苑?你告訴我,你這腦袋裏想的是什麽?為什麽要去那裏?”


    韋敬仁輕輕舒了一口氣,這才知曉父親並不知道自己私會陳氏老祖宗的消息,也就把懸起的一顆心慢慢放下,低聲說道:“我昨夜出吳王府以後,覺得有些無趣,就去了神都苑遊覽。後來見時辰有些晚,也就沒敢回家,怕打擾您老人家休息,宿在了外宅。”


    韋善會冷笑一聲,道:“你還真是孝順啊,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這般為我著想?”


    韋善會輕哼一聲,換了個話題說道:“張柱國私會晉王的事情你聽說了?”


    韋敬仁抹了一把額頭的汗珠,輕聲說道:“聽說了,不知父親準備如何行事?”


    韋善會說道:“無需搭理,靜觀其變就是,如今最頭疼的隻怕是皇帝陛下了。不過我總覺得這件事的背後有什麽蹊蹺,卻難以抓住其中的真相。”


    韋敬仁接過話茬說道:“張柱國與晉王有舊,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這十多年裏,兩人從沒有過交集,為何如今會夤夜私會,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啊。難道晉王從來都沒有放棄那個位子?”


    “慎言。”韋善會低聲嗬斥了一聲,道:“那是皇族家事,莫要信口開河,咱們隻需做咱們該做的事情。”


    韋敬仁眼中多了一絲不以為然,隻不過他掩藏的極深,在重新開口之際,已換上那副兒子麵對老子時該有的敬畏,說道:“父親覺得韋氏一族該何去何從?”


    韋善會臉上的疲態重了幾分,語重心長地說道:“自然是好生輔佐陛下,做一個臣子該盡的本分。大梁新立,咱們家啊,隻能做外戚權臣,別的,就不要想了,不然的話,這闔族的富貴啊,怕是就要到頭了。


    如今全天下都在觀望陛下的態度,觀望我的態度,可我哪有什麽態度,不過是想將手中的權柄安然無恙地傳下去。


    即便是這樣,眼熱咱們韋氏的人不在少數,可他們就不想想,當年若不是你老子我拚命,何來高坐龍椅上的那位,咱們一族的富貴是應得的。


    世人都說韋氏外戚幹政,說你妹妹在宮城之內囂張跋扈,可那又怎樣?咱們隻要將虎賁軍捏在手裏,咱們韋氏就還是高門豪族,就可以福祚綿延。


    我活到這個歲數了,什麽福沒享過?什麽東西沒見過?就差沒坐過那個位子了,但那是好坐的嗎?那個位子燙屁股,坐不好就是全族消亡,與其做那沒把握的事,不如為子孫後代謀一點權柄福運。


    未來的日子裏,隻要你們不亂來,即便是整日躺在功績簿上享福,那也沒什麽,為父就怕你們拎不清自己的定位,瞎搞一氣,最終壞了陛下與咱們家的情分,弄了個淒慘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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