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秋意更濃,不甘自此消亡的秋蟬高聲嘶鳴,似乎是在為自己這短暫的一生鳴不平。


    同裏古鎮同福客棧內一片安靜,旅客們在各自的甜蜜夢鄉中酣睡,生死未知的孟然依舊躺在床上,他臉色蒼白緊閉雙眼,仿佛下一刻就將墮入永久的黑暗之中。


    窗畔立著一道身影,正是一臉疲倦的耿護院,他看了看床上的病患,又朝著窗外看去,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心累。


    不知過了多久,孟然的臉頰變得猙獰起來,他的兩道眉毛緊緊地蹙在了一起,似乎在他體內發生著什麽可怕的事情。


    似醒非醒,似夢非夢。


    孟然猛然睜開雙眼,隻見自己站在一處高樓之上,滿眼盡是數不清的物欲橫流,一道道繽紛多彩的欲念氣柱直上雲霄。


    “又是這個古怪的地方,這到底是哪裏?”


    孟然緊了緊手中的春歸刀,一臉凝重地看著這個奇怪的世界。


    上一次夢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孟然還在臨安城,而今已是到了數百裏之外的同裏古鎮。


    隻是與上次略有不同的是,這個世界沒有一個活人,都是一些奇形怪狀的怪物,要麽身體殘缺、頭頂長著犄角,要麽麵目醜陋頭大如牛,千奇百怪無一相同。


    在孟然凝視這群怪物的時候,怪物也在看著孟然。


    天地間掀起一陣無端妖風,妖風散去後,一隻身形巨大的妖怪大踏步而來,赫然是奔著孟然這個不速之客而去。


    妖怪的頭顱十分巨大,好似一座小山頭一般,那頭顱的模樣竟然與尋常百姓家豢養的看門狗有幾分類似,狗頭人身,端的是奇怪無比。


    它張口一吸,便有颶風平地而起,將身前的一切吸入腹中。


    孟然身形一動,已是飛掠後退數十丈,躲過這致命一擊。


    妖怪口中噴出一道黑氣,怒目圓睜,死死地盯著孟然。


    一道身影如流星般跨越時空來到這方天地,落到那巨大的狗頭之上,人未至而聲先到:“榮華富貴皆雲煙,功名利祿一抔土。六十年來寒暑往,不過人間一場夢。”


    “癡兒,還不醒來?”


    一聲清喝,孟然隻覺得神魂蕩漾,整個頭顱一陣劇痛,好似要炸開一般。


    就在孟然快要失去意識的時候,天空中忽然出現了一顆格外明亮的星辰,隨即又出現了另外六顆星辰。


    七顆星辰在天上排成一條直線,好似一道鋒利無匹的劍刃橫亙在無垠星河之中。


    星辰出現以後,狗頭妖怪及其身上的人影再無心思搭理孟然,一臉戒備警惕地看向天上,滿臉厭惡憎恨與驚懼。


    孟然癡癡望去,隻見狗頭妖怪之上的身形透明,好似幻影一般,隻是身上穿著一件凡塵俗世的道袍,身後背負著一柄法劍。


    孟然猛然驚覺,有人強行入他夢境,欲要將他斬殺在這方虛幻世界之中。


    十二年前,神州大.陸忽然出現七星連珠的異象,江南道某處多了一縷異界而來的亡魂,諸多地仙境的高人事先並無絲毫察覺,好似有人故意蒙蔽了天機。


    十二年後,這方虛幻的世界中再次出現七星連珠的異象,與欲要斬殺孟然的古怪道人對峙。


    道人身下的狗頭妖怪發出了一聲震天動地的吼聲,吼聲中既有示威也有一絲色厲內荏的意味。


    古怪道人厲喝一聲:“大膽劍宗亡魂,竟敢有違天道。”


    一聲敕令,道士背後的法劍迎風而上,與那七顆星辰連成的一條直線針鋒相對。


    七顆星辰怡然不懼,好似全然不在意古怪道人的手段。


    狗頭妖怪一聲怒吼,身形又巨大了幾分,對著頭頂的星辰吐出一道黑氣,黑氣猶如實質一般,凝聚成一道黑色氣柱直直撞向頭頂的星辰。


    隻見天地間的星光明亮了幾分,那厚重凝實的黑色氣柱瞬時煙消雲散。


    彷如站在人間之巔的古怪道士隻是冷眼旁觀,並沒有率先出手的意思。


    妖怪不住地怒吼,整方天地都被黑氣彌漫,隻有孟然身周三寸方圓依舊如之前那般無異。


    古怪道人終於有了動作,在莫大的狗頭之上踏起了罡步,口中念念有詞。


    罡步結束以後,古怪道人回到了原地,以右手心覆左手手背,身朝東北方向的宗門所在,清喝一聲:“請。”


    一字有三請。


    請宗門應允。


    請天門大開。


    請祖師降世。


    神州大.陸陸地最東方的無量山上,一道驚雷無端響起,有飛升仙界的前任祖師畫像飄然落地。


    畫像漂落之際,一道粗如山嶽的紫色神雷從天而降,沒入狗頭妖怪之上的古怪道人體內。


    一瞬間,古怪道人麵容模糊,渾身透著紫金仙氣。


    ......


    無量山小孤峰,道宗的祖師祠堂裏懸掛著曆代祖師的畫像,從初代祖師三清聖人到前任道宗掌教。


    在驚雷響起的時候,道宗第十七代祖師畫像無風而動飄然墜地,將一旁看守祖師祠堂的道童嚇得麵無人色。


    道童不敢擅自做主將畫像拾起掛回原位,匆忙跑出祖師祠堂向相關長老稟告狀況。


    掌管小孤峰的長老姓趙,他聽聞此事以後,立時將情況稟告給道宗掌教太玄真人。


    過不多久,屹立於人間之巔的道宗掌教太玄真人疾步跨入祖師祠堂,神情凝重地跪在曆代祖師畫像之前,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卷畫像。


    隨著一陣踢踏聲響起,與掌教太玄真人同輩的太素真人步入祖師祠堂,這是自太素真人坐鎮蓮花峰鎮魔台以來,第一次離開蓮花峰。


    太素真人跪在掌教真人一旁,出神地看著滿牆的祖師畫像。


    掌教太玄真人低聲問道:“師弟,可曾感應到異象?”


    太素真人搖頭道:“並未感應到異象,蓮花峰一切如常。隻是全天下能有能力請出中代祖師的本就沒有幾人,我實在想不出是誰在作法請神。”


    掌教太玄真人輕聲說道:“相較於十二年前請出近代祖師,如今這位的手段更是高明,隻希望祖師能夠安然返回仙界,若是太清師兄在宗門之中,必定能夠算出今日一事的緣由。”


    太素真人道:“既能請出祖師,想來必是替天行道之事,師兄不必擔憂,如今人間有能力壓祖師一頭的隻有寥寥數人,而這幾人都是幹係甚廣之人,不會輕易出手的,所以此次祖師出手必勝無疑,對咱們道宗來說也是一件莫大好事。”


    掌教太玄真人畢恭畢敬地將十七代祖師畫像掛回牆壁上,掛好之後又跪地行叩拜禮。


    起身以後,太玄真人看著這麵掛滿曆代祖師畫像的牆壁,不由有些意氣風發,還有幾許外人難以知曉的爭雄心思。


    就在這時,癡癡看著祖師畫像的太素真人忽然‘呀’了一聲,神情十分驚駭,這位在蓮花峰鎮魔台上枯坐了二十多年的道宗大能察覺到十七代祖師的畫像上異象橫生。


    掌教太玄真人修為更高,隻在片刻之後便也察覺到了異樣,十七代祖師的畫像忽然出現氣機衰竭的跡象,且無絲毫停止的意思。


    到最後,整張十七代祖師畫像都失去了光澤,再無之前的那份神韻氣機。


    太素真人失神喃喃道:“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掌教太玄真人眉頭緊蹙,怔怔地看著那副失去了光澤神韻的畫像。


    ......


    話說古怪道人請下道宗十七代祖師以後,一身紫金仙氣,一張麵容模糊不清。


    不知該說是道宗大能古怪道人還是道宗第十七代祖師的道人怒喝一聲,斥道:“大膽劍宗妖孽,死後不入輪回,竟敢以亡魂擾亂天道綱常,豈不聞天道之下眾生皆螻蟻,爾等還不束手就擒!”


    這方世界動蕩不堪,顯然是難以承受仙人之威。


    孟然一臉驚懼地看著眼前這一切,幾要傻在當場。


    七顆星辰更加明亮,好似萬千長劍灑向人間。


    仙人更加惱怒,恨不能立時將頭頂的七顆星辰捏碎。


    七顆星辰的光輝交相呼應,在空中形成了一道高大光影,光影手中握著一柄三尺長劍。


    高大光影對著神情模糊的古怪道人放肆一笑,斥道:“人間事人間了,爾等上界之人膽敢跨出天門,就不怕數百年的修行毀於一旦?就不怕隕落人間?”


    “放肆,凡間螻蟻竟敢如此猖狂,簡直是找死。”


    高大光影收斂笑意,也不繼續廢話,隻是輕輕一揮手中光劍,劍氣如龍直掠長空。


    天地間一片光明,如有烈陽墜落人間。


    一劍落,狗頭妖怪煙消雲散,天地間再無半縷黑氣。


    孟然被劍光照了個通透,隻覺得自己好像悟到了什麽,可仔細一想,好似什麽也沒有。


    高大光影將長劍拄在身前,冷聲道:“讓你們道宗的人看看,誰才是真正的螻蟻。”


    劍宗劍三十五。


    開天。


    一劍出,天地蕩然無存。


    先前還滿身紫金仙氣、威嚴勝過人間帝王的古怪道人一下子便被打回了原形,容貌在模糊與清晰之間搖晃不定,如此三次以後,紫金之氣蕩然無存,古怪道人身上的天仙之身被一劍擊碎。


    與此同時,無量山上某位輩分極高、修為直追掌教真人的道宗大能悄然無聲地咽下了最後一口氣,死在了神遊途中。


    劍影消失,天地消散。


    再無狗頭妖怪,也無出竅神遊的道宗真人,更無天仙下凡。


    孟然緩緩睜開眼睛,出現在他眼前的依舊是客棧內的陳設,他摸了摸額頭上的汗珠,輕輕舒了一口氣。


    原來是個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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