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王梁侗倒地後不久,八王府管事立時派人去請禦醫,並將此地發生的事情向皇帝陛下稟告。


    不出意料,皇帝陛下勃然大怒,召集在場所有人前往紫宸殿。


    幾位剛剛封了王爵的皇子、宣旨內侍劉公公、八王府諸人以及隨行宣旨的甲士內官,在收到皇帝陛下的旨意後,紛紛動身前往宮城。


    紫宸殿內,皇帝梁亨抹了抹微微皺起的眉頭,對著一旁侍立的大太監魚朝恩問道:“魚朝恩,你說這件事該如何處理?”


    魚朝恩弓著身子,語氣恭敬地說道:“此乃陛下的家事,隻需聖心獨裁便是,老奴不敢插嘴。”


    皇帝輕輕哼了一聲,問道:“是不敢還是不想?宣旨內侍是你們內侍省的人,怎麽也算是你的下屬,就這麽被人打了,你難道沒有想要表示的嗎?”


    魚朝恩抬頭看了一眼皇帝的表情,嘴角微微抖了一下,低聲說道:“整個天下都是陛下的,內侍省自然就是陛下的仆役,越王殿下打傷自家仆役,算不得什麽,就算是殺個人,那也沒有什麽緊要的,陛下無需大動幹戈。”


    “真的沒什麽緊要的嗎?”皇帝眉頭蹙起,聲音不自覺地抬高,怒斥道:“他隻是個越王,連太子都不是呢,就敢打宣旨內侍,若他去了封地,又會如何魚肉百姓?


    我大梁的基業不能壞在這個不孝子手裏,朕不會讓他繼續胡作非為的,誰若是阻攔,誰就是大梁的罪人。”


    皇帝頓了一下,斜斜地乜了魚朝恩一眼,繼續說道:“朕知道你看不慣越王,但無需使激將法,莫非你覺得朕很蠢?”


    皇帝陛下的語氣雖然很是平淡,但魚朝恩嗅到了話語背後的滔天怒意,立時跪倒在地上,以額頭觸及地麵,沉聲說道:“老奴不敢。老奴隻是覺得越王殿下有些不知輕重,無故毆打宣旨內侍,褻瀆陛下的顏麵,令皇族蒙羞......”


    “夠了。”皇帝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斥道:“去外麵候著,若是看到他們來了,就讓他們跪在殿外,什麽時候想明白了,什麽時候再進來說話。”


    魚朝恩微抬頭顱,輕聲問道:“陛下,其他幾位殿下也要罰跪嗎?”


    皇帝沒有應聲,隻是擺手示意魚朝恩退下。


    魚朝恩對著皇帝施了一禮,慢慢退出大殿。


    等數位剛剛封王的皇子來到紫宸殿前,並沒有見到他們想見的父皇,而是得來了一個難以令人信服的口諭。


    魚朝恩對著幾位皇子施了一禮,清聲道:“陛下口諭,著諸位在殿外跪著,什麽時候想明白了,什麽時候再進殿拜見。”


    幾位皇子的視線分分合合,最後全都跪在了紫宸殿的石階前麵,對著殿門跪拜。


    其餘人等亦是如此,無有不從者,就連桀驁不馴的越王梁侗也是匍匐在地,大氣也不敢喘。


    ......


    一襲青衫的北桐下五嶺山脈後,過江南西道,入江南東道。


    秋陽一寸寸抬高,傷心人一步步北行。


    午時三刻的時候,北桐終是踏入了蘇州嘉興縣,他感受著天地中殘留的震蕩靈氣,眼神微微暗淡,隨即不自覺地歎了口氣。


    北桐進城以後,並沒有直接奔向師妹南竹隕落的地方,隻是沿著腳下的街道向前行走,一路走街過巷,與眾生摩肩接踵,身上的煙火氣愈發濃鬱,再無半點殺氣。


    路再長,也有盡頭。


    北桐穿過小半座嘉興城,終是來到了南湖湖畔。


    他沒有施展道術飛掠長空,而是包了一艘小小的烏篷船,在秋風的沐浴中乘船上島。


    付完船資以後,北桐對著船夫吩咐道:“我付你的船資頂得上你數日的辛勞,你若無事,還是趕快回家去吧,不然的話,怕是會有性命之憂。”


    船夫聽到北桐如此說話,立即揮動手中的船槳,朝著岸邊的方向劃去。


    北桐沿著島上的青石板緩緩向前走著,慢慢來到靈氣震蕩最劇烈的地方。


    煙雨樓前清暉堂中,北桐靜靜地看著鬥法以後的慘烈現場,隻見亭廊水榭的木製窗欞皆被勁風吹得七扭八歪,院內的樹木全無樹葉,隻留下空空的樹枝樹杈,怪石嶙峋的假山,被淩厲的勁風劃上了許多條口子,仿若一塊皸裂的田地。


    北桐感悟著空氣中的殘餘氣機,腦海中已是多了一幅景象,一杆一往無前、暴烈無匹的長槍刺破長空,一柄古刀劃破虛空、朝著前方的敵人斬去,一道詭譎陰柔的鞭影在空氣中揮舞。


    北桐的眉頭微微皺起,喃喃道:“師妹竟是在全勝的時期被人殺害,且沒有用出全力,難道對手是一個傷重之人?難道師妹起了輕敵之意?”


    隻是三兩句簡單的猜測,北桐已是將昨日的場景絲毫不差地說了出來,若是孟然在場,一定會驚得說不出話來。


    北桐在清暉堂中待了許久,隨後施法放出衣袖中的蝴蝶,那隻七彩斑斕的蝴蝶飛出那團青光,在秋風中慢慢飛翔,朝著院外的樹林飛去。


    北桐跟在蝴蝶後來,緩緩來到樹林下的一處鼓包地方,那裏泥土翻新、土腥味十足,想來是一處墳塚了。


    秋風拂過,樹葉飄零。


    不知何時,那個小小的墳塋前已是跪著一道身影,正是一襲青衫的北桐。


    青衫人影以額頭觸地,將臉頰埋在泥土地上,發出一陣壓抑低沉的悶哭聲。


    許久之後,北桐緩緩抬頭,他的臉上多了一層灰塵,定定地看著眼前的簡陋土丘,聲音嘶啞地說道:“師妹,不論是上窮碧落還是下至黃泉,我一定會把殺害你的仇人找出來的,一定會為你報仇的。”


    就在這時,北桐的眉頭微微蹙起,朝著遠處的石徑望去,隻見不見陽光的青石小道上多了一道身影,正是困守一城、隱匿於孟府的寧守城。


    寧守城對著北桐施了一禮,語氣清淡地問道:“敢問逝者可是閣下的親屬?”


    北桐緩緩站起身來,兩道劍眉一挑,眉宇間的十足英氣已是化為了清冽的殺氣,冷聲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寧守城渾不在意北桐的殺意,淡淡道:“若是,我有事與你講,若不是,我等我要等的人。”


    北桐的語氣很是淡漠,問道:“你有何事?”


    寧守城道:“我知曉一些事情的真相,不知閣下是否有意傾聽。”


    “真相?”北桐哈哈長笑,語氣譏諷道:“我管他什麽勞什子真相,我隻想知道殺害我師妹的真凶。”


    寧守城眉頭一皺,輕聲道:“那就沒什麽好說的了。”


    “是嗎?”北桐先是將空中飛舞的蝴蝶小心翼翼地收攏進衣袖,隨即怒斥道:“可我有話跟你說。”


    話音未落,北桐身後的長劍已是出鞘,朝著寧守城的方向直直地刺了過去。


    寧守城很是無奈地搖了搖頭,歎道:“閣下何必如此,不明真相就貿然動手,非是明智之舉啊。”


    北桐聽了寧守城的嘮叨後,眉宇間的煞氣濃鬱了幾分,斷裂的半柄長劍劍氣更勝,如長虹貫日。


    一陣風過,石徑四周的樹木簌簌作響,枯黃的樹葉紛紛揚揚地灑了下來,落在北桐與寧守城之間。


    北桐死死地盯著滿身金色光芒的寧守城,一副吃了死蒼蠅的表情,語調古怪地問道:“大佛寺弟子?”


    寧守城輕輕放下合十的雙掌,沉聲道:“大佛寺棄徒寧守城見過閣下,不知閣下師從哪座道庭?”


    北桐冷哼一聲,道:“好一個大佛寺棄徒。本道師從龍虎山,今天就要會會大佛寺的高徒。”


    北桐雙手捏了個晦澀難懂的手印,隻見他的身體被一團清光包圍,隨即便有一陣風拔地而起,卷起無數枝葉橫於空中,化為成千上萬隻利劍模樣,直直地指向寧守城。


    一聲清鳴,斷裂長劍隨風而起,隱於萬千利劍之中。


    北桐口中一聲長嘯,萬千利劍化作一條半黃半青的長龍,朝著寧守城的方向飛去,劍龍張牙舞爪、栩栩如生。


    寧守城隻是雙手合十,口中頌唱著金剛經,身周的金色光芒更加刺眼,如高玄九天之上的烈陽般炫目。


    劍龍與金色光芒撞在一起,如有一道驚雷在林間響起,無數的樹木枝葉寸寸炸裂,化作飛灰隨風而去。


    寧守城與北桐之間的地麵上多了一個幽深的溝壑,隱約聽到有水流聲,想來深坑已是低於湖麵的位置許多,被地下水倒灌。


    過了半盞茶的工夫,深坑中再無水聲,地下水已是填滿溝壑,頭頂的太陽灑下光輝,映的水麵波光粼粼。


    北桐很是痛苦地咳了一聲,手捏劍訣召回長劍。


    可惜的是,長劍在原有的基礎上又斷了半截,隻剩下不到二尺的長度。


    本命劍受損,劍主自然受到反噬,北桐已是傷及肺腑,咳嗽後吐出細細碎碎的髒器小塊,伴隨著一攤黑血。


    “又是大佛寺門徒,嗬嗬,或許這就是命吧。”北桐轉身看向那座未曾受損的低矮墳塋,淒聲道:“師妹,師兄無能,沒有辦法為你報仇了,隻望你能原諒我,我現在就來找你。”


    說罷,北桐緩緩閉上眼睛,右手捏訣禦起長劍,目標赫然就是自己的頭顱。


    隻聽‘叮當’一聲,寧守城已是站在北桐的身前,用兩根手指夾住了半截長劍。


    北桐輕輕睜開眼睛,已無生誌的眼眸中帶著三分好奇,嘶聲問道:“前輩想做什麽?”


    寧守城微微一笑,道:“很簡單,自然是不想讓你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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