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東道嘉興縣城北。


    數匹健馬圍護著一輛馬車,朝著蘇州的方向疾馳而去。


    駕車的是寡言少語的林姓刀客,他幾乎與耿護院同出一脈,不好結交朋友,沒有太多的花花腸子,隻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


    車廂內坐著耿護院與孟然,此時耿護院的臉上已是多了幾分紅潤,想來是昨天的丹藥起了大作用。


    孟然低眉順眼地坐在那裏,靜靜地看著車廂一角,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


    耿護院微抬眼眸,輕聲問道:“怎麽?舍不得離開?”


    孟然笑了笑,回道:“有一點,畢竟此地樂,讓人難免有些舍不得。”


    耿護院微微頷首,說道:“我若不是有些心事未曾了結,也願意在這裏一直待著,春有煙雨夏有荷,秋有高陽冬有雪,真是人間好去處啊。”


    孟然會心一笑,恭維道:“耿叔這詩吟得不錯,頗有一代詩聖的風範,實在是令晚輩佩服。”


    耿護院隨手彈出一道勁風,直直打在孟然的額頭上,隻見那片皮膚瞬間變得通紅。


    孟然齜牙咧嘴地捂著額頭。


    耿護院笑道:“這下還敢說胡話嗎?”


    孟然趕緊搖了搖頭,說道:“再也不敢了,耿叔手下留情。”


    耿護院徐徐收回手掌,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坐著。


    孟然見狀,輕輕地舒了口氣,問道:“耿叔,我們過蘇州後去哪裏?”


    耿護院想了一會兒,說道:“我們在蘇州修整一番,隨後前往常州無錫縣,經常州而至潤州,之後便是渡江,上岸以後就到了淮南道。


    再之後的路程就很簡單了,一路向東就是了,最後抵達無量山所在的啟東縣,到了那裏,我們就要分開了。”


    說到最後,言語中已是有著幾分離別之意。


    孟然不知如何接話,隻是生硬地說道:“那我就提前祝耿叔京城一行順順利利,早日返還江南,過上灑脫舒適的生活。”


    耿護院輕輕一笑,淡淡道:“但願如此。”


    孟然察覺到氛圍的變化,試圖扭轉話題,往歡快的談話對象上轉移。


    “耿叔,您跟綠屏交代了什麽?為什麽我覺得她昨晚的反應怪怪的?”


    耿護院失聲一笑,說道:“那你之前不是已經察覺到她有問題了嗎?為何還想不明白她的反應?”


    孟然撓了撓鬢角,試探著問道:“難道綠屏以為我們要清算,覺得我們會殺了她?”


    耿護院頷首道:“她當時的反應是害怕與惶恐,全身上下的氣機飛速流轉,想來是這樣想的。”


    孟然歎了口氣,問道:“那您找她為了什麽?”


    “傳藝。”


    “什麽?”


    耿護院點了點頭,說道:“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我把混元功法及槍法全部傳授與她。”


    “為什麽?”孟然神情古怪地問道。


    “沒什麽。”耿護院笑了一下,繼續說道:“或許就是緣分吧。我覺得她適合,所以就傳授她了。”


    孟然不解道:“可收徒不是一件**鄭重的大事嗎?您怎麽就如此這般草率啊?您都不了解她,萬一日後她......”


    孟然的話未曾說完,但要表示的意思很明確,他覺得耿護院太過武斷,不該在如此情況下就收徒傳藝。


    耿護院笑了笑,說道:“我並未收她為徒,隻是傳她修煉法門。”


    孟然一臉詫異,問道:“這又是為何?”


    耿護院隻是搖了搖頭,不肯將其中的具體細節告知孟然。


    ......


    嶺南道北部邵州。


    五嶺山脈上站著一個身後背負長劍的青衫男子,此時青衫男子的身周已是布滿一團肉眼可見的白色氣團,他腳下的草木在踏足地麵之後,在一瞬間的工夫裏便化為了碎屑,隨著山峰飄搖遠去。


    青衫男子舉目北望,眸子中帶著一縷銀色,那眼神仿若一個剛從地獄之中走出的死神一般,毫無人間煙火氣。


    許久之後,山脈頂部都變成了一片白色,許多趨近風化的石塊在極度低溫中簌簌炸裂,掀起陣陣灰塵,在山頂盤旋遠去。


    空中振翅高飛的鳥群似乎察覺到此地的凶險,繞著青衫男子的周圍不住地盤旋,就是不肯降落。


    青衫男子似是被鳥叫聲驚醒,眼眸中多了一絲惱怒與人間氣息,他微微抬頭,眸中射出兩道精光,直奔鳥群而去。


    兩道精光迎風而漲,在空氣中化作數十柄飛劍,朝著鳥群斬殺過去。


    就在飛劍即將殺戮鳥群的時候,半空中忽然傳來一陣祥和的念經聲,隻聽‘咄’的一聲,數十柄飛劍被一片邊緣枯黃的樹葉擊碎,消失在空氣中。


    原本被束縛在空中的鳥群在念經聲響起以後,紛紛脫離禁錮,四散分離。


    青衫男子眸中的惱怒更甚,朝著念經聲響起的方先看去,隻見不遠處站著一位不修邊幅的髒和尚,一顆光禿禿的腦袋上長著闊口粗鼻,頜下留著亂蓬蓬的胡子,身上披著一件破破爛爛的衣衫,好似一個尚未開化的野人。


    髒和尚對著青衫男子微微一笑,朗聲道:“施主,萬物皆有靈,何必妄動殺念。今日因便是來日果,何苦自傷陰德,受天道唾棄。”


    青衫男子微微眯起眼睛,冷聲道:“擋我者死,羅嗦者死,大和尚死。所以,你必死無疑。”


    髒和尚麵無表情地看了青衫男子一眼,雙手合十念了句佛號:“阿彌陀佛。”


    青衫男子捏了個劍訣,背後長劍悍然出鞘,清冷的劍刃直直地指向不遠處的和尚,冷聲喝道:“和尚,你可有遺言要講?”


    髒和尚隻是搖頭,並未接話。


    青衫男子口中清斥,長劍有如閃電般射出,劍柄處拖曳著一道肉眼可見的殘影。


    髒和尚在長劍刺中身體之前,很是自然地盤膝坐地,他以右手覆於右膝,掌心向內,指尖觸地,與此同時,胡須滿布的嘴唇之中念出了一句佛號。


    “阿彌陀佛。”


    隻見髒和尚的身體散發出一陣金色光芒,皮膚外表麵上好似鍍上了一層金箔。


    隻聽‘當’的一聲,長劍與和尚的額頭抵在了一起,發出一陣金石碰撞的聲音。


    髒和尚竟然以七尺血肉之軀擋住了青衫男子的鋒利寶劍。


    青衫男子一臉古怪地看著衣不蔽體的髒和尚,驚問道:“大佛寺秘法觸地印?你是大佛寺的嫡傳弟子?”


    髒和尚並未接話,他以拇指與中指相撚,其餘各指自然舒散,口中已是誦起真經。


    “時佛讚言。善哉善哉。善男子。如是如是。如汝所說。


    ......


    所有諸藥悉入其中。善男子。佛亦如是。


    ......


    佛性者即是如來。善男子。以是義故。


    ......”


    髒和尚的念經聲在山頂流轉,渾身殺氣的青衫男子身形一頓,眼眸中多了三分清明三分醒悟,還留著四分執著。


    空中四散的鳥群複又匯合在一起,停在不遠處的半空中,仔細聆聽髒和尚的驚聲。


    鳥群最前麵的那隻領隊鳥聽得最為認真,它那綠豆般的小眼睛中透過一絲靈性,多了幾許智慧。


    就在這時,天空中忽然響起一道驚雷。


    雷聲過後,青衫男子的胸腹間發出一陣‘嗬嗬’的聲音,眼眸中的殺氣漸漸濃鬱,他的右手捏了一個複雜的印訣,身周浮現出一個太極圖案,竟將髒和尚的念經聲擋了回去。


    青衫男子大吼一聲,身前出現了一片水紋狀的聲波,朝著念經的髒和尚撞了過去。


    隻聽一陣晦澀的驚雷聲,青衫男子與髒和尚隻見的山巒上已是布滿了坑坑窪窪,半空中浮現著細小的裂縫,仿若長空被兩人擊碎了一般。


    青衫男子怒斥一聲,長劍飛回,輕輕地懸在他的頭頂,對著髒和尚的身影吞吐著陣陣殺氣。


    “大膽狂徒,竟敢以佛宗說法印暗害於我,真是不知死活。”


    青衫男子滿臉怒容地嗬斥了一句,隨即盤膝坐地,雙手搭在一起,捏了個高深的道宗手印。


    手印成型以後,青衫男子頭頂的長劍化作一頭頭生雙角,腹有四腳的青色蛟龍,朝著髒和尚衝了過去。


    髒和尚不敢托大,口中念起金剛薩埵心咒,捏了個九字真言秘訣之一--不動明王印。


    青色與金色相撞以後,山巒上樹木土石四處飛濺,等塵埃落地以後,整個山頂都比之前矮上了一寸有餘。


    空中的群鳥死的死、傷的傷,唯有頭鳥頗為聰明,在碰撞之前飛離了這片區域,得以保全。


    塵埃消散以後,青衫男子的長劍劍身折斷,折斷的劍尖靜靜地掉落在地上,青衫男子以左手捂著嘴唇,撕心裂肺地咳了起來,


    髒和尚的胸口破了個大洞,透過血肉模糊的大洞可以看到胸腹內跳動的心髒,傷口處流淌著淡淡的金色血液。


    青衫男子深吸一口氣,止住咳嗽的本能欲望,嘶聲道:“和尚,留下姓名,我的劍下不斬無名之輩。”


    髒和尚雙手合十,輕聲道:“貧僧法號五嶺,不知道友姓名?”


    青衫男子用袖子擦幹嘴角的鮮血,冷聲道:“殺你者,龍虎山棄徒北桐。”


    北桐聲音一落,已是站起身來,在身前的空地上踏起了罡步,罡步進行的同時,北桐的嘴裏念念有詞。


    罡步結束以後,北桐回到了原地。


    原本無日無月也無星的天空中忽然射下幾道光芒,直直地進入了北桐的身體,散發出一團氤氳。


    北桐原本慘白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複紅潤,隻是他的鬢角漸漸變得霜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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