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的時候,天空中的雲團慢慢聚集,不久後就下起了一陣不大不小的雨,滴滴答答地敲打著世間萬物。


    早已枯黃的銀杏樹葉被陣陣秋雨掃落在地,如翩翩蝴蝶在雨中飛舞,說不出的詭異淒婉。


    晨起的孟然蓋著一塊與時節不符的錦繡毯子,麵色蒼白地看著窗外細細碎碎的雨珠,時不時地歎上一口氣。


    侍立一旁的綠屏輕聲問道:“少爺,你怎麽了?不舒服嗎?”


    孟然搖了搖頭,吩咐道:“去把窗戶關上吧。”


    綠屏恩了一聲,將窗戶輕輕關上以後,複又回到孟然的身旁。


    孟然又是長長地歎了口氣,語氣隨意地問道:“綠屏,你想過以後嗎?”


    “什麽以後?”


    “就是以後的日子怎麽過啊?”


    綠屏想了一下,緩緩說道:“奴婢沒想過。”


    孟然輕輕一笑,問道:“以前也沒想過這個問題嗎?”


    綠屏不好意思地笑了一聲,小心翼翼地說道:“以前倒是想過,但後來也就沒那念想了。”


    “哦?以前怎麽想的?”孟然追問道。


    綠屏的臉頰紅了一下,如同說悄悄話般小聲說道:“以前想著能做個有錢人家的妾室,或者找個勤快的老實人家,現在年紀慢慢大了,也就沒了這些想法。”


    孟然啞然失笑,“你才多啊,就說自己年紀大了。”


    綠屏輕輕撇嘴道:“不小了呢,像我這個年紀的,基本上都已經許人了,有的甚至都已經生了孩子呢。”


    孟然微微一笑,開始認真打量自己丫鬟的模樣,嘴裏調侃道:“你要身段有身段,要臉蛋有臉蛋,怎麽反而不想嫁人了呢?”


    綠屏的臉上浮出一縷淡淡的哀傷,語氣低沉地說道:“我以前服侍的一位夫人,她是有錢人家新納的妾侍,老爺沒事的時候就喜歡往她的屋子跑,冷落了主母。


    日子久了,主母便開始鬧起了意見,被老爺狠狠地嗬斥了一頓。之後主母便開始對夫人笑意盈盈,隔三差五就去拜訪一番,但我總感覺背後有著什麽可怕的陰謀。


    果不其然,有一次老爺出了遠門,主母立即給夫人送了一顆夜明珠,事後卻冤枉是夫人偷了她從娘家帶來的祖傳之物,領著幾個廚房的健婦將夫人打了一頓,當時差點就鬧出了人命。


    等老爺回到府上的時候,看著破了相的夫人已然沒了興趣,隻是給了二百兩銀子就把夫人打發了。夫人氣不過,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穿上了鮮紅的繡衣,在院子裏上吊自殺了。


    翌日早上,我出門打水的時候看到了掛在樹枝上的夫人,她的臉頰青紫,舌頭吐得老長,一臉怨恨地盯著虛空。


    我當時都快嚇傻了,手中的銅盆叮咚一聲摔在了地上,隨後就是尖聲大叫。


    府中其他人循著我的聲音來到我們院子,看到了樹上的人影後,同樣都是不大不小地驚叫了一陣。


    等老爺到的時候,夫人已經被人從樹枝上放了下來,就那樣孤零零地停放在院子裏,身上蓋著一塊白布。


    事後,夫人被草草下葬,主母對府中所有人下了封口令,若是有人膽敢泄露此事,家法處置。”


    聽到這裏,孟然微微歎了口氣,說道:“你們這位老爺忒不是東西了,竟然如此沒有承擔,真是枉為大丈夫。還有你們的主母,真是心胸狹窄,一點度量都沒有。”


    說到這裏,孟然忽然想起父親孟浩的那件舊事,不由地為那位叫海棠的姑娘感到憋屈,也為母親孟夫人的大度感到佩服。


    過了一會兒,他對著綠屏輕聲問道:“既然你在那家做侍女,怎麽會來到這裏?”


    綠屏的臉色忽然白了一下,聲音飄忽地反問了一句:“少爺,你相信這世間有鬼嗎?”


    孟然想了想,不確定道:“應該沒有吧。怎麽?你見過?”


    綠屏的表情有些怪異,慢慢說道:“夫人去世以後,整個府中都是一派安寧祥和的模樣,眾人以為事情過去也就沒事了,不曾想,後來發生了許多古怪詭異的事情。”


    “古怪事?”孟然問道:“有多奇怪?”


    綠屏咽了口口水,神情恐懼地說道:“之後不久,夫人的鬼魂回來了,好幾個人都見到了,其中就包括老爺新納的那個小妾。”


    孟然輕輕皺起眉頭,語氣古怪地問道:“那你也見到了?”


    “我沒有看見正臉,隻看到了一個紅色的背影,正是夫人自盡的時候穿的那件衣服。”


    即便是時隔多年,綠屏對那個身影依舊存了許多說不清的恐懼及未能說出口的愧疚。夫人年紀不大,平日裏很是溫和可親,雖然受寵卻不跋扈,對待下人也很有禮,從不過分苛責侍從,所以綠萍一直念著她的好。


    對於夫人的自盡,綠屏既心疼又惋惜,可也沒能生出為她報仇之類的想法,所以心底一直隱隱藏著半分愧疚。


    直到她見到了那個熟悉的背影,心底的愧疚與同情驟然放大,幾乎有了夢魘。


    孟然微微垂下眼簾,繼續問道:“後來呢?發生了什麽事情?”


    綠屏幽幽地歎了口氣,聲音空靈地說道:“後來啊,那位新納的妾夫人離奇暴斃,闔府上下人心惶惶。”


    孟然抬頭瞥了一眼身旁的丫鬟,有些不確定地問了一句,“會不會是那位主母搞的鬼?她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借鬼魂之事殺人。”


    綠屏搖了搖頭,很是肯定地說道:“少爺想岔了。妾夫人暴斃以後,主母就被夫人的鬼魂嚇得神誌不清,整個人都犯起了糊塗,沒日沒夜地大聲哭嚎,見到紅色就淒厲鬼叫,夜不能寐,攪得全家上下不得安寧。


    慢慢地,老爺也開始心生害怕,隨後便開始收拾家當,將宅子賤賣以後搬離了嘉興城,據說是回了老家。”


    孟然又問:“那你怎麽沒跟著他們走?”


    綠屏輕輕回了一句:“他們將宅子變賣以後,便把多餘的仆人丫鬟也賣了出去,我也就繼續留在嘉興。”


    孟然哦了一聲,“原來如此啊,想不到你還有這樣的經曆,怪不得你不再想著當別人的侍妾了。”


    綠屏苦笑一聲,沒有回應。


    孟然看了她一眼,語氣輕鬆地說道:“那可以找個勤快樸實的老實人啊,你賺的銀子足夠維持一個家庭了,好日子不是手到擒來嘛。”


    綠屏翻了個俏生生的白眼,幽怨地說道:“您是天生做少爺的,哪懂得家長裏短柴米油鹽的難處啊。”


    孟然吱唔了幾下,終是沒說什麽。一個終日過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的大少爺,似乎確實沒有道理去念叨旁人那拎不清道不明的苦難日子。


    若是在過去,孟然才不會想這些有的沒的,隻會理所當然地指指點點,憑著自己的心情說教,毫不在乎別人的感受及看法,


    到了如今,雖是未曾走過千裏,但也行了好幾百裏,也吃過一些不大不小的苦頭,知道了日子的艱辛,多了一些難與人言的心思及同情理解,不再是那個愣頭青一般的江湖小白。


    半天沒有聽到動靜的綠屏以為自己的新主子生了氣,隻好在原地屏氣斂息,做出一副認錯認罰的模樣。


    孟然看著一旁小心翼翼的丫鬟,輕輕笑了一聲,溫聲說道:“放心吧,我還不至於這般小心眼兒,為了一句話跟你置氣。”


    綠屏望了主子一眼,隨後也跟著笑了起來,“少爺沒生氣就好。”


    孟然又是一笑,“放心吧,我這人的心胸很寬廣的。”


    綠屏看著嘴角微微翹起的孟然,幾乎淪陷在那張英俊的臉頰上,她定神以後,迅速低下頭顱,隻是紅成一片的耳根子暴露了她的真實想法。


    誰家少女不懷春?誰家少女不貪戀俊朗容顏?更何況是性子溫和容貌出眾、出自書香門第的孟然,綠屏的心底泛過一陣漣漪,多了幾分不為人知的想法。


    就在這個時候,孟然的房門忽然被人敲了幾下。


    孟然輕咳一聲,“進來。”


    來人推開門,輕輕地走進屋子,對著孟然福了一福,聲音輕脆地地說道:“妾身來看望公子,不知公子的身體怎麽樣了?”


    來人正是住在前院的宋飛兒,今日的她穿了一件淺綠色的長裙,臉上未施粉黛,給人一種清清爽爽的感覺。


    孟然看著來人,隨嘴回了一句,“哦,是飛兒姑娘啊,我身子還好,多謝關心了。”


    宋飛兒又施了一禮,嘴裏說道:“這是妾身的本分,當不得公子的感謝。”


    孟然有些不知所措,求助般看著自己的丫鬟,示意綠屏為自己想辦法緩解一下尷尬,可惜他沒有得到想要的回應。


    隻見綠屏對著宋飛兒施了一禮,輕聲說道:“我就不打擾宋姑娘與公子的談話了。”


    說罷,綠屏扭著身子出了孟然的臥室,輕輕地帶上了門。


    孟然有些無奈,隻好獨自應對宋飛兒,輕聲問道:“飛兒姑娘有什麽事嗎?”


    宋飛兒低聲回道:“妾身想出府一趟,到街上買點東西。”


    孟然哦了一聲,說道:“想去就去吧,讓春花跟著你就行。”


    宋飛兒搖頭道:“不用了,家裏這麽多事情,還是讓她在家裏幫忙吧,我一個人可以的。”


    孟然不再勸說,隻是交代了一句,“那好吧,若是缺銀子的話,就跟綠屏要,一個人上街的時候當心點。”


    宋飛兒輕聲應是,福了一禮便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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