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道上,一匹發了狂的馬無休止地奔跑,沒有人告訴它是否應該停下來或者繼續奔跑,它隻好延續著之前的命令,不要命地履行。


    馬的嘴邊溢出了白沫,它的脖子上掛滿了汗珠,它的鼻孔裏冒出白白的兩道粗氣。雖說立秋將至,但天氣還是比較炎熱,它竟然熱到這個份兒上,想來是在拚命了。


    漸漸地,它的四蹄不再生風,鬃毛不再飛揚,它已經累的跑不動了,隻是小步小步地往前挪。


    轉彎的時候,它一個失足,拉著無人駕馭的馬車向路畔的樹林裏衝了過去。


    隻聽‘轟隆’一聲,馬車直直地撞在了一棵大樹上,車轅斷裂,累馬倒地嘶嘶喘息,車廂則是四分五裂,車上的人也被甩到了草地上。


    孟然被這驚天動地般的巨大響聲驚醒了,他有些茫然地四處看了看,發現自己躺在一片碎木板上,不遠處躺著耿護院以及老宋。


    他伸手掐了自己一把,疼!這不是夢,這是真的。他想起來了,他們遭遇了一夥兒山賊,一番廝殺之後,自己暈過去了......


    他想要站起來,卻感覺全身上下都是碎的一般,四肢百骸無法動彈,他拚了命地想要爬起來,卻於事無補,他隻能躺在地上認命。他實在不願意在這樣的情景裏哭,但淚水還是忍不住地流了下來。


    他看著不遠處靜靜躺著的兩人,寧願閉著眼睛的是自己,他寧願死,也不願像現在這般。


    天色漸漸陰沉,有微風吹拂樹葉,帶著陣陣的清涼,想來是要下雨了。


    微微的細雨絲絲縷縷掉落,打在樹梢上、草地上、以及三人的身上。


    孟然感受著絲絲的清涼,心底很是挫敗,也帶了幾分茫然。初出臨安,就與人三番兩次廝殺,雖有些熱血江湖的意味,但多多少少揭破了蓋在他心頭的白布,原本以為的太平盛世,原本以為隻是偶有盜賊,如今卻霍然發現,盜賊無處不在,人命如草芥一般不值錢。


    孟然在細雨中躺著,失神地看著頭頂的樹葉、雲朵,陰翳的天空,還有點點掉落的雨珠。


    說來也是奇怪,七月初的雨竟然如同春雨般淅淅瀝瀝,綿軟不堪,全然沒有夏雨狂風驟降傾瀉而下的樣子。


    天色漸漸黑了,小雨依舊綿綿不絕。


    有風吹過,被雨打濕的衣衫冰涼地貼在身上。此時的孟然,已經恢複了一些力氣,他開始慢慢挪動,手腳並用地在泥地裏爬行。


    他先是爬到了老宋的跟前,伸出顫抖的食指探向老宋的鼻翼,沒有一絲氣息,他的手指瞬間凝結,仿佛被凍結在原地,他的肩膀開始抖動,鼻息加重,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哭了一陣,他忽然想到旁邊還有另外一個人,趕緊連滾帶爬地撲到了耿護院的身旁,伸出手,帶著絲絲的期盼探向耿護院的鼻息。


    有呼吸!雖然很是微弱,但是還活著,孟然的心裏很是歡喜。


    隨後,他在一番摸索之後,從碎木板中找到了蓑衣,緊緊地綁縛在耿護院的身後,然後調整身姿,努力將耿護院背負在身後,卻一直不能成功,最後,他隻好忍著難受將耿護院橫放在自己的肩上,馱著他默默地往前走。


    孟然沒有方向,也沒有目的,隻是在樹林裏穿梭。


    孟然一路跌跌撞撞,極力保持身體的平衡,無言地前進。


    走了大約有四五裏地的時候,前方出現了一個斜坡,土坡的盡頭有著一座建築物,在夜幕裏朦朦朧朧,很是模糊。


    孟然心中一喜,調動全身的力氣,向著斜坡的盡頭出發。


    斜坡的盡頭,有著一座破舊的建築物,看那樣子,想來是一間廢棄的廟宇。


    孟然上了台階,走了進去。


    此時的他,風雨交加之下,已是力盡,連同耿護院一起,一頭栽倒在破廟的地上。


    等他第二次從昏迷中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還在破廟裏,隻是他躺在厚厚的幹稻草上,身上也蓋了薄薄的一層。


    他晃了晃腦袋,隻見破廟正中生了一個火堆,火堆旁邊坐了一個人,那個人正在烤火,隻留了一個背影給孟然。


    他穿著一身寬大的黑袍,頭上戴著一頂黑色帷帽,分不出性別與年齡。


    孟然正要起身的時候,那人開口道:“不想死的話就好好躺著。”


    低沉沙啞、沒有多餘感情的話語震住了孟然,他也就不再妄動,隻是問道:“多謝救命之恩,請問我的同伴如何了?”


    “死不了!”


    那黑衣人雖是冷冷地說了三個字,但已經溫暖了孟然的胸口,他知道,他不是一個人,他還有人陪著,這就足夠了。


    孟然按照那人的吩咐,並不動彈,隻是將目光對準了破廟,看著裏麵的陳設。


    這是一間極其狹小的廟宇,此刻的他正躺在破廟的西側,麵前是個火堆以及一張泥塑的案台,小而破的案台上供著一個神像,看樣子應該是山神,隻是年久失修,已經有些殘破了,山神的左臂已經齊肩斷掉,帽子也開裂了一多半,案台東側躺著一個黑乎乎的人影,想來就是耿護院了。


    呼呼的夜風從破廟的正門以及窗戶吹了進來,使得那團火焰一直在閃動。


    孟然又躺了一會兒,終是忍不住開口問道:“您好,請問這裏是哪裏?”


    那人許久沒有回答,孟然隻好安靜等待。


    過了好一會兒,那個甚是難聽的聲音傳來,“山神廟!”


    “那請問是哪裏的山神廟?”


    那人似乎是被這個白癡的問題問到了,回頭瞟了孟然一眼。


    他的臉處在黑暗中,孟然的眼睛使勁兒搜索一番,還是未能看清他的神情,但此時他也知道自己問了一個很愚蠢的問題,隻好輕咳一聲,以此緩解尷尬的氛圍。


    那人又轉了回去,並不搭理這個初入茅廬的傻小子。


    孟然也不覺得丟人,繼續問道:“那請問您叫什麽?日後好報答您。”


    “嗬嗬...”那人如夜梟般笑了兩聲,略帶嘲諷道:“你家長輩沒交代你出門不要與人胡亂攀談嗎?”


    孟然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道:“不曾,我是第一次出門。”


    “瞎子都知道你是第一次出門。”那人說話毫不留情麵,冷冷譏諷道:“身為錦衣玉食的公子哥兒不想著在家裏載歌載舞,出門受這份苦做什麽?”


    “人總是要長大的,總要見識一下這分天地,不然的話豈不是白活一世了。”孟然很是認真地反駁道。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那人說了這句後,再也不肯出聲。


    孟然討了個無趣,也就不再開口,隻是微微地撇了下嘴。


    柴火在高溫中發出‘劈啪’的聲音,孟然就著這股暖意,沉沉地睡著了。


    晨光中,薄霧籠罩著整片樹林,早起的鳥兒啾唧不停,打破了那一份獨特的寧靜。


    孟然自睡夢中醒來,霍然坐起身來,隨手摸著周身上下,一切都好。他急忙起身,跑到了小廟的另一側,伸手去探耿護院的鼻息。


    鼻息很是急促,還帶了幾分灼熱,孟然急忙摸了摸耿護院的額頭,很是滾燙,他很是煩躁,卻又無計可施,隻是在原地踏步。


    就在他不知道走了多少個圈子的時候,昨夜的那個難聞聲音出現在破廟之中,“你這是跳大神嗎?”


    “什麽?”孟然的腦袋轉不過圈兒,下意識地回了一句,隨即才反應過來,剛才的問句隻不過是那人的調侃罷了。


    孟然連忙擺手,隨後急切地問道:“耿叔發了高燒,您知道如何救治嗎?”


    “哦?你很擔心他?他是你的叔叔?”


    “不是,他是我家的護院師傅。”


    “那你這麽著急幹嘛?是擔心他死了以後沒人保護你?”


    “你...你放屁!”


    那人桀桀地笑了兩聲,“小子,你很有膽子啊,不怕我一刀砍了你嗎?”


    孟然瞄了一眼那人,隻見他後背背著一個細長的武器,用著一團破布緊緊纏裹,看那樣子,不是長劍就是單刀了。


    他梗著脖子說了一句,“你要是能把耿叔治好,砍我一刀也可以。”


    “是嗎?”那人伸手在孟然的身上比劃了一下,嚇得孟然後退了一步。


    那人哈哈大笑,“不過是個孬種罷了,充什麽英雄好漢。”


    孟然上前幾步,在離那人一尺遠的距離站住,“我不管你信不信,隻要你治好了,我就讓你砍,我要是退縮了,我就是烏龜王八蛋。”


    那人冷笑一聲,“我刀出必見血,這一刀下去,你就會死,你還願意做出承諾嗎?”


    孟然有些遲疑,但旋即就做出了決定,一本正經道:“我願意,隻請您高抬貴手,救治耿叔。”


    “好,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若是不遵守諾言的話,我就連這個護院一起劈了。”


    “你隻管動手就好,我若是皺一下眉頭,我就不是人。”


    “好!好!好!”


    那人冷笑一聲,一直負在身後的左手拿出了一把草藥,對著孟然說道:“草藥在這裏,你用水煎煮一番,然後喂他喝下,不出一個時辰,自然會退燒。”


    孟然接過草藥,卻有些束手無策,一臉不好意思地問道:“前輩,有鍋嗎?”


    那人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孟然,“你出門的時候帶著炊鍋?你還真是富貴人家的大少爺啊。”


    孟然隻是呐呐無言,羞愧地低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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