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綬衣身上穴道一被點,立時四肢酸軟,站立不穩,順勢坐倒於地,聽了鄢三泰的話,知他對已並無太大惡意,心中一鬆,伸伸舌頭,做了個鬼臉,道:“嚇人麽?狠話我可聽過不少。”


    鄢三泰哼了一聲,一手抓住方綬衣腰帶,提了起來,大踏步向外走去。方綬衣忽覺身子淩空,嚇了一跳,大叫了起來:“趙姐姐,救命啊!趙姐姐,救命啊!”雖覺鄢三泰無傷害自己之意,但這番大怒之下,提已而去,總非好事,說不定便用種種手段加諸於已,以作懲罰,心知趙波斯貌冷心柔,當下向她大聲求救。


    趙波斯格地一笑,道:“方兄弟,沒事的,師哥隻是要給你換個地方!”


    方綬衣心道:“換個地方?換什麽地方?”隻見二人一直向外走去,直至洞口。洞口朔風凜冽,寒冷之極,方綬衣不由機伶伶打個冷戰,整個脖子都縮了起來。鄢三泰將她往地下一放,道:“你就待在這兒吧!”方綬衣肚中大罵:“你爺爺的,龜兒子,王八蛋、混帳、殺千刀的、白癡……哎喲,好冷!”隻覺冷風從袖口、衣領、褲管、帽沿絲絲鑽入衣帽,遍體皆寒,全身簌簌發抖。


    趙波斯凝立洞口,遙望遠山,道:“師哥,我又想起家啦!”


    鄢三泰輕摟她香肩,道:“是啊,家鄉現在也該是冰天雪地了吧!”


    趙波斯道:“不知師父現在何處?她老人家萬裏東來,咱們卻沒能服侍在她身旁,真對不住她老人家。”


    鄢三泰道:“師父大概也這幾天就該到了。”


    趙波斯道:“師父不知咱們藏在這裏,可能會找上少林寺去。少林寺內高手如雲,師父如落了單……如落了單……”


    鄢三泰手臂一緊,慰道:“沒事的,師父絕世武功,縱使落單,全身而退,絕無問題。”


    趙波斯正欲說話,忽聞格格之聲,傳自左近,愈來愈響,不絕於耳,循聲望去,不由失聲而笑。原來是方綬衣不耐風寒,捉不住牙齒,狼狽萬狀地上下交戰起來。趙波斯見她已凍得臉青唇僵,道:“師哥,方兄弟不會內功,凍得他也夠了,將他提進洞罷。”


    鄢三泰佯怒道:“不行,不讓他多吃些苦,他怎會老實。”


    趙波斯笑道:“何必賭氣?方公子人雖浮滑,可心不壞,他闖入寶藏,也隻是好奇而已。”


    鄢三泰道:“好,有你求情,我就暫且網開一麵。”左手伸出,捉住方綬衣腰帶。方綬衣身子一悠,已然離地。


    方綬衣道:“……呸!……格格……我……我才……格格格……不領……格格格……”鄢趙二人見她半天說不完一句話,齊聲大笑。


    當下二人相互擁著,提著方綬衣,並肩回洞。


    方綬衣口中說不出話,隻有心中大叫倒黴。她毫無武功,又要闖蕩江湖,所吃苦頭自然不少,但要以這一次最為窩囊,被凍得牙關交戰,說不出話不算外,還被提來提去,平生所遇,窩囊之事,無逾於此。


    方綬衣忽然覺得身子一暖,原來鄢三泰已將她提放在火堆旁。趙波斯在火堆上添了幾根幹柴,火勢漸旺。方綬衣寒冷之氣漸去。趙波斯道:“方公子,為了怕你又再亂走,所以穴道還不能給你解開。”


    方綬衣大聲道:“走開走開,你們在我麵前摟摟抱抱,我瞧著便有氣。”


    鄢三泰道:“姓方的,你瞧我師妹這般美貌,卻不肯垂青於你,你吃醋了?”


    方綬衣一呆,白眼一翻,道:“哼,哼哼,哼哼哼!你爺爺的!”


    鄢三泰哈哈大笑,攜著趙波斯的手走開。隻聽趙波斯道:“方兄弟俊美聰慧,隻惜不懂武功!”


    鄢三泰道:“他嘴巴上的功夫是沒得說的,手腳的功夫嗎,嘿嘿……”說到這裏,已然走遠,嘿嘿之後是什麽,再也聽不見了。


    方綬衣隻覺心口如被針紮了一下,她自然絕非吃鄢三泰之醋,但對他最後一句話,卻受刺至深,感覺便如遭受極大侮辱一般。若是別一人如此說她,她自然絕不會服輸,但鄢三泰乃當今名震江湖的絕頂高手,對他的譏嘲,又如何能夠辯解?憤然良久,哼道:“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悔不該鎮邪台上盡替你們說話。”此刻身體逐漸回暖,四肢舒活,血液流暢,臉蛋暈紅,但被封穴道仍未解開。


    鄢趙二人不見影蹤,想必是躲在什麽地方談情說愛去了。方綬衣枯坐無聊,又去瀏覽石壁上的圖刻。


    這些圖形瞧得久了,早已深印腦海,但圖刻旁的字卻未瞧過,當下一行行地瞧去:“……武學之道,內力招數相輔相成,氣因劍揚,劍得氣威,氣劍相生。氣者為一體,劍者為一體,內外表裏,息息相關,不可割絕。然則何謂氣劍均為體?氣者,人身本元,故為體;劍者,克敵之利器,故亦為獨立於氣外之一體。或謂:二者皆為體,然則何為用?餘曰:氣劍均為用!氣為劍之用,劍為氣之用。氣劍相生,威力至大。氣劍均為體,氣劍均為用,不偏不倚,無過不及,有若無,實若虛,此餘武功之大要也……”


    方綬衣不知這是在闡發最上乘武學的精義,隻瞧得糊裏糊塗,頭昏腦脹,再向下瞥去,依然是什麽氣啊劍啊的。


    正想略過此段不瞧,突然目觸幾字:“《莊子?養生主》有‘庖丁解牛’一節……”心道:“《莊子》我倒看過。原來武學也跟學問有關。嗯,倒瞧瞧它寫些什麽?”


    當下打起精神,逐句看去:“庖丁解牛,心神注處,物無所滯,‘手之所觸,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響起,奏刀然,莫不中音。’刀入牛體,遊刃有餘。‘文惠國君曰:‘譆,善哉!技蓋至此乎?’’何可如此?庖丁曰:‘彼節者有間,而刀刃者無厚,以無厚入有間,恢恢乎其於遊刃必有餘地矣。’以無厚之刃,入牛體骨骼如入有間之境,自然刀刃所至,牛體盡解。無厚劍法,蓋自此而來也。無厚之刃,非謂刀無厚也,而在庖丁眼中如無厚也。至此境界,無厚劍法才算有成。欲練劍至無厚,極不易也,故刻經石壁,留待有緣,若有資質悟性均上乘者,或可悟透餘之劍意,傳餘絕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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