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綬衣陡覺身墜懸崖,駭得魂飛魄散,大叫道:“你們……”欲叫“你們害死了我!”但隻叫出兩字,被風一逼,下麵頓時說不出來了,風直灌入喉嚨,差點咽得喘不過氣來,隻有閉口。隻聞耳畔風聲呼呼,身軀上下兩半截在強大的拉力下直似要斷為兩截,心中直叫:“完了完了,爹爹媽媽,小綬衣這番可玩完了,再也見不到你們了。”她一直性格堅強,但此番就此糊裏糊塗而死,死得一點不光榮,心有不甘,想到傷心處,不覺沁出淚來。但山間寒冷,又在急速下墮中,淚水剛剛湧出,被風一吹,立即幹了,連凝結成冰也來不及。


    方綬衣驚惶之下,可沒察覺身軀下落之速並不象摔落懸崖那麽快,若真空無依倚跌下懸崖,哪還容她心中胡思亂想,早已一片空白,昏暈過去。


    方綬衣正在自怨自艾,忽然覺得身軀重重地一頓,陡地停了下來。方綬衣出其不意,不禁哎喲一聲叫了出來,念頭電轉:“不好,這一定是摔到懸崖底了。我……我現在豈不是成了一團肉漿了!”雙眼緊閉,不敢看自己,隨即心中奇怪:“我已成了一團肉漿,腦袋也該摔得腦漿四濺才是,怎麽還能想?”


    心襟搖蕩之中,隻聽耳畔傳來趙波斯的聲音:“好了,師哥,咱們終於擺脫這群人了。”


    方綬衣心中奇怪:“趙姑娘怎麽也沒死?”緊緊閉住左眼,悄悄將右眼睜開一條縫,隻見趙波斯挽著鄢三泰的胳膊,可不正好端端地站在自己身前,哪裏有半分損傷了?不禁大喜過望,歡叫一聲,抱住了趙波斯,叫道:“趙姑娘,咱們沒死!鄢大哥,咱們沒死,沒死!”


    趙波斯被她抱了個滿懷,滿臉通紅,急叫:“喂,你放開我。我們當然沒死啦!你快放開我……”


    方綬衣依然沒回過味來,道:“我高興極啦,我們騙過了那夥老和尚和小王八蛋……”


    一言未畢,突覺雙臂一陣火辣辣的酥麻,手臂頓時無力,鬆了下來。鄢三泰衣袖輕輕拂過她雙臂尺關脈,臉上已滿是怒色,哼了一聲,拂袖往裏走去。趙波斯也趕緊往裏走,遠遠避開方綬衣。


    方綬衣這才發覺處身之所在一個山洞口,不禁咦了一聲,心中想不明白,從鎮邪台上掉下來就怎麽到了這山洞了。悄悄往洞口一探,下麵依然是陡峭筆直的懸崖,深不見底,拍了拍胸口,心道:“難道是神仙救了咱們?”


    原來這一切均是鄢三泰故意安排。鄢三泰見身處重圍,突圍而出已不大可能,便裝著被眾人內力逼得掉下懸崖。懸崖下有個山洞鄢三泰早已知道,他這次乃有備而來,亦早準備了從懸崖退走這一條路,當躍下懸崖之時,以飛鉤抓住懸崖岩縫雜樹,憑著超卓的輕功,援壁蕩下,來到這絕密的山洞。隻是退走時多了一個方綬衣,卻非他們事先預料所及。這一切方綬衣自然不知道了。


    方綬衣見鄢三泰二人已走入洞深處,忙叫道:“喂,你們等等我!”追了上去。


    這洞洞口狹仄,但到了洞內卻極為寬敞。洞外雪光映射進來,洞內也不太黑。方綬衣好奇地東張西望,黑黝黝的,唯見隱隱綽綽的嶙峋怪石互峙疊聳,林立石筍奇形怪狀。洞內奇靜,仿佛一根針落地也可聽到,滴水之聲不絕傳出,益發襯得此洞寂寥如遠古蠻荒時代。洞很深,洞內時時有陣陣冷氣湧來。方綬衣隻覺全身發冷,抱住了雙臂,絲絲抽氣。抬起頭來,隻見頭頂好多滴水之處都掛著數尺長的冰棱,水滴自冰棱尖端一滴滴地滴下,問道:“鄢大哥,這裏是什麽地方?”


    鄢三泰道:“住口!來到這裏,你什麽話也別說!”


    方綬衣道:“哼。這麽霸道,連話也不讓人說麽?”


    鄢趙二人突然都停下身來。方綬衣還當他們要對付自己,忙道:“喂,你們要幹什麽?”卻見趙波斯走向左首,在一石縫裏掏出一塊蒸熟的臘肉來。鄢三泰也不知從什麽地方抱出數十根幹柴來,堆成一堆,嚓地一聲,打燃火折,點著紙媒,將幹柴燒了起來。頃刻之間,冰冷的洞中便充滿融融暖意,熊熊火光映得趙波斯嬌豔欲滴。


    趙波斯將臘肉放在火上烤熱,道:“方公子,你肚子也餓了,吃一塊吧!”


    方綬衣大喜,道:“還是趙姑娘人好!”在火堆旁坐下,接過趙波斯撕下遞來的一塊肉,用力啃了一口。


    趙波斯道:“怎麽,我師哥的人就不好嗎?”


    方綬衣偷偷地望了鄢三泰一眼,道:“鄢兄的人品雖然也不錯,就是……就是……”


    趙波斯追問:“就是什麽?”


    方綬衣道:“就是……就是太凶了一點。”


    趙波斯格格嬌笑起來,冰冷盡去,嬌憨畢露,道:“師哥,你聽,他說你凶呢。咯咯,他不知道,在中土我比你更凶。”


    鄢三泰莞爾一笑,瞪了方綬衣一眼,道:“快吃吧,有肉還塞不住你的嘴。”


    方綬衣卻顧不得再吃了,問道:“趙姑娘,你真殺了那麽多人?”


    趙波斯笑道:“你相信麽?”


    方綬衣睜大一雙眼睛,向趙波斯上身瞧瞧,下身瞧瞧,滿臉懷疑,道:“孟子曰:‘惻隱之心,仁之端也。’這般冰清玉潔的一位姑娘,會去幹那月黑風高夜放火殺人的勾當?我不相信。”


    鄢趙二人哈哈大笑。鄢三泰道:“詩仙李白《俠客行》詩曰:‘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這原是俠客的行徑。”


    方綬衣道:“若所殺者均為該殺之人,這話倒也不錯。然則本少爺豈不太冤了一點?”


    鄢三泰冷笑道:“你後悔麽?”


    方綬衣眉毛一揚,道:“大丈夫生當無憾,死當無悔。本少爺生平所為,從不後悔。趙姑娘即使真殺了那些人又怎麽樣?難道本少爺說出的話、做出的事便不敢擔當麽?”鄢三泰嗤的一聲笑。


    方綬衣聽他笑聲輕蔑,心中微怒,哼了一聲,轉過頭去,一付“再也不來睬你”的樣子。火光掩映之下,忽見對麵洞壁上隱隱約約刻著幾個老大的字,奇道:“咦,那是什麽?”站起身來走近去細看,那字歪歪扭扭的,卻不認識,道:“奇怪,這是什麽字,怎麽我從來沒見過?”


    鄢三泰在身後道:“那是金國的文字,你當然不認識。”


    方綬衣吃了一驚:“金國的文字?什麽金國?”


    鄢三泰道:“就是那六百多年前搶了大宋半壁江山,把大宋逼到淮河以南的金國。”


    方綬衣道:“金國怎會在這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洞中刻字?”


    鄢三泰道:“你不懂的。坐下來吃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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