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氏三兄弟走後,安世卿就回到了尚禮堂的院子。


    送裴氏三兄弟離開又折返回來的安岱青,一進院子就看到安世卿立在那兩棵瘦弱的桐葉喬前發呆。


    一想到她背著自己從裴氏手上接了通玄帖,安岱青心中便騰升起一股怒火。


    他大步流星過去,紅紅火火的跟一陣風似的呼嘯而至,張口就埋怨:“你決定上清台聽學,這麽大的事,你怎麽也不跟父親商量就擅自——”


    直到安世卿看過來,安岱青再說不出半句話,說不出一個字。


    這丫頭的這種眼神,太過幽靜。


    他第一次見到她這種眼神的時候,是四年前禦魔那一役…


    那時,她也是這麽笑著的,笑得令人不由得安心。


    安世卿說:“我方才收到叔父與姨母的傳信,他二人已在過來的路上了。”


    他們家的家庭關係稍微有點複雜——


    安岱青與帝君安麒琛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兩人各自的妻子又是一對孿生親姐妹。所以,安世卿的叔父其實也是她的姨父,她的姨母又是她的嬸母。安麒琛與她姨母所出的安世卿既是她的表哥也是堂哥。


    這輩分算起來簡單,叫起來可就麻煩了。不能又叫叔父又叫姨父的,安世卿索性就對安麒琛夫婦保留了原來的稱呼。


    更複雜的是,自四年前開始,她的叔父既是她的叔父也是她的姨父也是她的嬸母也是她的姨母,而她的姨母既是她的姨母也是她的叔父也是她的嬸母也是姨父…


    因為從那時開始,帝君與帝後便是一人,嚴格意義上又不能說是一個人——帝君安麒琛與帝後洛湘共同享用一個人的身體——帝後洛湘的身體。


    一個身體裏同時住著兩個人,所以很多時候他們說話都是重音的。帝君與帝後,重疊的聲音。非常好分辨,畢竟一男一女。


    對於帝君與帝後共舍一事,朝野內外的非議聲並不是很大。畢竟帝君可是能與魔君對抗的人,就是因為驅魔大業,帝君才損壞了肉身,當然也重創了魔君。


    魔君消匿無蹤,但誰也不知道這位修為深不可測的魔君何時會攜魔族大軍卷土重來。屆時魔族來犯,整個中洲還指望帝君能攜仙門百家對抗。


    畢竟帝君安麒琛在抵禦魔君這方麵有深刻的經驗。


    而且很多人認為,不管如今的帝君安麒琛有沒有能與魔君一戰之力,他都是一種能一呼百應的精神象征。


    隻要魔君尚有一息存於世,就意味著驅魔大業未竟。


    帝君安麒琛活著,隻要他活著——不管以什麽樣的方式形式活著,中洲仙門百家以及中洲百姓,就能看到消滅魔族的希望,心上都會添一點安全感。


    君後來了。


    君後——帝君與帝後。


    “卿卿!”


    在安世卿昏睡的時候,君後可是來了好幾回了,回回都帶來了一堆補品。


    如若說安岱青對安世卿是疼愛,那君後對安世卿就是溺愛了。


    這幾年,為了給安世卿補身子,君後沒少給她灌上上等的靈丹妙藥、玉露瓊漿,就是不見半點成效。


    安世卿這副殘軀,無論攝入多少靈藥,都無異於石沉死海掀不起一點兒波瀾。


    見安世卿一派安然無恙,君後心寬不少,轉頭卻連番埋怨起了安岱青:“兄長,你怎麽能答應裴氏送卿卿上清台呢!卿卿如今什麽狀況,你又不是不知道,連宮中的仙醫都束手無策,清台裴氏又有什麽辦法!你明知裴氏攬卿卿上清台是和用意,怎麽還能放任裴氏意圖得逞!”


    安岱青越來越慚愧,越來越後悔。


    安世卿上清台聽學的消息還沒傳開,但君後就是有那第一時間得知的神通。


    “君~後~”安世卿無奈道,“接通玄帖上清台聽學,是我自己的主意,與父親無關。”


    “你…”君後又要發作,目光觸及她那孱弱的身子以及枯竭的氣海,眼中的惱意慢慢散開繼而疼痛又無奈,所有的情緒都化作一聲長歎。“哎,清台裴氏,雖說是仙門百家的典範,可對你可沒安好心呐!”


    “我知道。”安世卿雲淡風輕的笑道,“對我沒安好心的又豈止清台裴氏一家。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人人得知我四年前金丹消散,靈力潰散,再無可能踏入玄修之門。


    雖然我如今依然不能結丹,卻以符入道,還用靈力充盈了我的靈絡,把不可能變作可能,惹得多少仙家及玄修者覬覦我此道修習之法。


    要不是安家周圍有結界在,安家的門檻都要被趨之若鶩的那些人踏平了。君後雖然從未說過,可我知道君後在朝中替我扛住了不少壓力。


    我此番去清台也好,把我修習的隨緣之法列到清台裴氏的藏書閣,也算是將部分仇恨轉移了去。”


    君後與安岱青都不知道,安世卿居然已經做好了如此縝密的考慮。


    安世卿又說:“仙門百家覬覦我的隨緣法,不知會在暗中鬧出什麽事端。我在明處,指不定那天就被他們陰了。我有什麽三長兩短,想必清台裴氏那些人也不好過。父親、君後可不要忘了,如今我這條命是清台裴氏用禁術換來的。禁術是什麽,施展了搞不好就會對施術者造成強大不可挽回的反噬之力。清台裴氏必定會讓我活的好好的。當然,他們也會想盡一切辦法打破這項禁術對施術者的影響吧。”


    “傻丫頭,你可不要那麽單純!”君後抬手起了一個隔音的結界,接著又說,“清台裴氏又何嚐不是覬覦你的隨緣法,你若要隨緣法掏給他們了,禁術的影響消除了,他們留你還有何用處?”


    安世卿覺得君後是多慮了。


    “有君後和爹給我撐腰,清台裴氏不敢拿我怎樣的!”


    她的背景還是很強大的。


    君後歎息:“你是無論如何也要去清台?”


    “之前沒那想法,現在我有不得不去的理由了。”安世卿望著院裏的那兩棵翠意漸濃風華漸露桐葉喬,緊緊的目光顯得有些咄咄逼人。“君後,父親,你們可知清台裴氏的秘術入窺術?”


    “入窺術?”安岱青略一頓,“就是裴家的那個冒失小子傳你的那個術法,還差點害的你…”


    安岱青越說越氣。


    “入窺術…我倒是聽過,據說淺修者可明目,深修著可窺探玄修者的修為,精修者能有別的神通…”君後目光一凜,聲線瞬間緊繃,帝君安麒琛的聲音加入進來,“世卿,你可是用入窺術看到了什麽?”


    安世卿沒有立刻回答。


    她抬起右手,翻掌露出那片有魔氣蒸騰的瘀痕。


    君後與安岱青皆是又驚又駭。


    君後更是失言:“魔氣!?這…這是魔君的氣息!!”


    安岱青慌作一團,“卿卿,這到底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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