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北說:“今天冒昧了。”


    楊筱光搖搖頭:“我在網上看過一篇《相親記》,作者和一個男人在人民廣場相親,坐在中央綠地,男人的身後跟著他的媽媽,結果那天作者的頭發被吹得亂七八糟。”


    莫北望望四周:“好在這裏沒有風,也沒有我的媽媽。”


    楊筱光差點噴了可樂,他還真是純直又可樂,她說:“我上一回的相親對象身後就跟著他的媽媽。”


    莫北也笑起來,這一笑,就放開了。他說:“很抱歉一直沒有空再約你。”


    楊筱光就說:“沒啥,該碰上的,還不是碰上了?”


    她翻一翻紙桶,發現服務生給的雞翅不是翅根和翅膀成對給的,而是多給了兩個翅膀,這正是她愛的,有些驚喜,就顯出很快樂樣子。


    莫北看她把翅膀小心捧起來,吃得眉開眼笑,就好笑地問:“你很喜歡翅膀?”


    楊筱光說:“本來以為雞翅是成對上的,結果發覺自己喜歡的翅膀多一個,這樣還不驚喜?”


    莫北喟歎:“這樣容易滿足,人生會很美好。”


    楊筱光聽了暗忖,他哪來的這般無端感歎。可又是真餓了,被辣雞翅一刺激味覺,胃口就開了,吃得很是香甜,也不太顧及矜持,想想都在這種地方吃飯了,裝腔作勢又何必呢!


    莫北先看她吃得香,同上一回判若兩人,不由也輕鬆了些,把翅膀全部留給她,還笑道:“我竟然不知道小豬有這麽好玩的朋友!”


    “小豬?”楊筱光知道他指的是指方竹,想,他和方竹的關係還真是挺近的,便又親近了幾分,幹脆問,“你說相親該談什麽呢?”


    “姓甚名誰,家住何地,父母高就,房產幾何。”莫北說。


    楊筱光想要大笑,這回可真輕鬆。她湊趣:“要不要做一份簡曆,彼此熟悉?”


    莫北也笑了:“不用,小豬給的資料足夠做簡曆。我知道你們情同姐妹。”


    楊筱光怪叫:“相親成本有多大?”抓著雞翅劃一個圓,“全民總動員。”


    莫北又笑了:“是。”又說,“上一回你在餐廳還沒吃飽,結果跑路邊攤吃生煎吃得不亦樂乎,也算是成本的一種了。”


    楊筱光吐吐舌頭,原來全部被他看見。


    可接下去談什麽?楊筱光又不好問他去他們公司幹什麽,盡管她好奇至死。話題轉來轉去,也就在方竹身上。


    莫北說:“我若是再不補償,恐怕‘小豬’會和我斷絕二十六年幹兄妹關係。”


    楊筱光笑嘻嘻問:“為啥她的綽號叫‘小豬’?”


    “她小時候留長發,經常生頭虱,又喜歡留辮子,不肯理發。她父親命我押著她去理發店,每次都像捆著小豬上屠宰場。”


    楊筱光大笑:“原來她也曾經邋遢過。”


    莫北說:“女人固執起來,賽過九頭牛。”


    這個形容很貼切,楊筱光表示讚同。


    這一頓飯雖然簡陋,可是不能不說吃得很愉快,和莫北打開話匣子後,也沒有冷過場。他是個仔細周到的人,場麵上絕不會讓對方無措,往往一個話題拋出去,讓接的人應付自如。


    公關能力真是不錯,楊筱光想。


    用餐完畢以後,莫北送她回了公司,道別時候說:“下一回一定請你去好一些的餐廳做補償。”


    楊筱光是真客氣了,說:“隨意就好,隨意就好。”


    回到辦公室,發現手機留在辦公桌上,上麵多了一條短信,正是方竹發來的,告訴她另一個好友林暖暖從美國回來,帶了大堆禮物準備分配,請她晚上準時去林家分贓。


    楊筱光打了一個“ok”,然後加了一句話:“今天很巧,竟然又碰見了你給我介紹的那個莫北。”


    又憶那年寒冷冬


    林暖暖是楊筱光相信世間依舊有真摯愛情的範例的一個朋友,她從美國回來,正受愛情沐浴,春風滿麵,皮膚好到吹彈得破。


    楊筱光看見她就叫:“佳期近了?”


    林暖暖說:“十月份辦喜酒。”


    方竹問:“要多大的紅包?”


    林暖暖說:“你們倆半個月工資。”


    楊筱光馬上裝腔反對:“我是一民工,你要壓榨民工。”


    大家都笑了。


    林暖暖說:“你們也快快來壓榨我。”


    這是有點難度的,楊筱光和方竹陷入深深思考。


    楊筱光開始瀏覽林暖暖帶回來的禮包,拿起一瓶倩碧乳液,又拿起一瓶雅詩蘭黛香水,她說:“老天,我隻叫你帶倩碧,你怎麽多帶了雅詩蘭黛?分分鍾提醒我奔三的現實。”


    林暖暖抱著她捏她的臉:“你有一顆蘿莉的心。”


    方竹問林暖暖:“結婚以後怎麽打算?你家汪亦寒會不會回國發展?”


    林暖暖點頭:“已經麵試了科學院的助教,起步工資總是不高的。媽媽說給我們買房子,他不要。”


    那就要搏命打拚。方竹有感而發地深深歎息。


    林暖暖笑著說:“世界上哪裏有神仙眷侶,統統都是柴米夫妻。我們能夠生在大城市,衣食豐足,生活安定,不用漂泊,已是至大幸福。”


    三人都沉默了一會,方竹和楊筱光細細辨著這話。楊筱光先笑的,說:“你最大優點就是知足,和你在一起,我也覺得一點小安定都是幸福。”她攤手,真心羨慕,“一切都水到渠成,多省力?


    林暖暖說:“我希望屆時你們攜伴出席。”


    這個難度不比剛才的那個小,楊筱光苦著臉:“上天先賜給我一個實在的相親對象。”


    她想,可憐從小玩大的閨蜜就要披婚紗了,她還得“哼嗤哼哧”跑在相親的小道上。不是不寂寞的。她沒說出口,她想她總得在朋友的喜訊麵前積極一些。


    林暖暖問:“你們誰做我的伴娘?”


    方竹先婉拒:“楊筱光吧,她酒量好,笑話多,能替你擋酒。”


    楊筱光沒有反對,大大方方應承:“公主,小人隨叫隨到。”


    林暖暖說:“屆時我會請我爸爸把醫學院的英俊男士都請過來,組成一個伴郎團讓你挑。”


    楊筱光做昏厥狀。


    這時有英俊男士走了進來,林暖暖奉了一杯熱茶過去,和他貼臉親吻。英俊男士賣力將垃圾桶取到門外。還拿出了蘋果洗幹淨端過來切成片,第一片塞到林暖暖口裏。


    好吧!楊筱光承認自己看得眼熱,愛情還是值得追求的。她叫:“汪亦寒,晚上吃水煮魚,你請客。”


    汪亦寒走進來,說:“林暖暖不吃辣,改本幫菜,我請你沒問題。”


    方竹伸個懶腰:“你們去吧,我不去了。”


    林暖暖說:“一起吧!多難得。”


    方竹還是搖頭,楊筱光興趣一下索然,又擔心起來,方竹這時卻笑了:“你放心吧,也許暖暖的婚禮你不用落單。”


    楊筱光撇撇嘴:“通常八字沒一撇的事情我不太期待,因為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說完又攛掇著方竹一同去聚餐,可方竹說晚上要趕明天的通稿,怎麽叫都叫不動了,隻好先同林暖暖小兩口把她送回家。


    方竹站在自己亭子間的門口衝好友們擺擺手,有些歉意。並非她掃興,而是實在不方便。


    她回到自己的屋裏,從五鬥櫥上擺正一張相片,又拿了一爐香爐,燃了兩支香,嫋嫋升起一股青煙。她怔怔看著相片裏穿著馬海毛外套,巧笑倩兮地抱著嬰孩的女人,輕輕說:“媽媽,我很想你。”


    大學念到二年級的那年,何之軒已經離開了校園,她隻覺得這段暗戀加倒追的感情無望,回家也是悶悶不樂。


    母親做的私家蜜汁火肪,她都無心動筷子,母親就問她:“什麽讓你這樣沒胃口?難道我的女兒有了心上人?”


    方竹並不害臊,母親同她自小都是有商有量,在父親常不在家的狀態下,形同閨蜜般的親密。她當下就苦出了臉:“我的心上人心上沒有我。”


    母親說:“別怕,隻要他還在,你仍然可以嚐試。”


    方竹驚訝:“媽媽,你沒有問過他是誰,你已經同意我的感情?”


    母親溫柔地笑:“傻孩子,人的感情是不需要別人同意的。好吧,我來問你,你覺得他怎麽樣?”


    “很優秀很成熟很穩重。” 方竹一下就充滿了興奮的神采,臉龐都亮了起來,用被人用濫了的詞匯形容何之軒。


    “他對你怎麽樣?”


    “不好不壞,不遠不近,而且對我的表示敬而遠之。”方竹繼續苦惱著。


    母親抱住她:“這樣一聽,倒也確實是個好孩子。”


    方竹點頭。


    母親說:“我不幹涉你的感情,但是做媽媽的總有幾句私房話要講給女兒聽。找伴侶,一是要看人品,二是要看他對你好不好,三是要看家庭條件。”


    方竹一聽這第三點,就急著要反駁了,可被母親阻止,隻聽母親繼續說:“我們雖然不是什麽豪門大戶,但你也是你父母的掌珠,半點苦半點別人的委屈都沒有受過。如果他的家庭和你格格不入,那也頂要緊。”


    方竹嚷:“就怕你們這樣的話,爸爸態度也一定不會好。”


    母親又笑:“等你抓住了他,再帶回來給媽媽看看,如果以上三條都符合,那麽媽媽給你開通行證。”


    方竹沒有歡呼,隻是想,她一路碰壁,老天爺才知道有沒有這一天。


    那時候,她同何之軒的聯係不過是加了彼此的qq,她每天下課,就花三塊錢一小時的上網費,守在機房裏,等著何之軒上線。


    他才在一家小報社找到工作,跑生活資訊版,雖然是不太重要的版麵,可也十分忙,他還幫忙做金融版的稿子。等到他上了網,往往已近九點了。


    方竹不敢太打擾他,看見他上線,就點了他的頭像說一句話:“辛苦了,注意休息。”或者“hi,帥哥,晚飯沒吃可要吃夜宵。”


    他的回複是千篇一律的二字箴言——“好的”。偶爾出現一句“天涼了,多加一件衣服”,她都會興奮上好半天。


    有一回她一直等到十二點,機房要關門,他才上線。她一看到他的頭像亮了,整個人委屈得不行,想自己這麽傻是幹什麽,網對麵的人知道不知道自己的一片癡?


    她負氣地打了一通話,大致意思是“何之軒,我是發了神經病才會喜歡你這塊木頭,浪費我這麽多時間花這麽多心思做這麽多憨傻的事。沒有女孩對你做過這樣的事吧?可你還是對我不鹹不淡不冷不熱,就算是一隻小狗也會對我叫兩聲了。我這是幹什麽呀?何之軒,我告訴你,我不想再喜歡你了。我才大二,我還有兩年的時間可以找一個對我好的男同學風花雪月,我不想再守在破機房被蚊子咬得輕一塊紫一塊等著你上線,我要跟你說拜拜。”


    當時她一打完,等也沒有等何之軒的回複就下了線。


    後來的一個月,她刻意沒有去打聽何之軒的動向,倒是舍長從她男友那裏聽了些小道,時不時販給她,無外乎他工作很忙,人也是個嚴謹的人,是要花時間調教的。


    方竹從鼻子裏“哼”一聲:“誰愛調教誰調教去,關我什麽事。”


    舍長說看著言情小說,邊說:“其實我聽說這個人,四年裏也不是沒有女同學跟他套過近乎,他一般都正經拒絕,怎麽就舍不得給你一個斬釘截鐵的‘no’呢?”


    這句話又燃起方竹一小點希望。


    母親後來還問她:“乖女兒,你的事情有進展嗎?”


    方竹會說:“慢慢來,我相信真愛無敵。”


    她未曾知道,真愛其實有太多的敵人,有時竟還會是自己,往往出其不意,致己死地。


    她對母親的真愛,就沒有敵過病魔。


    那一天母親明明精神是很好的,她正給即將從軍區回家過年的父親打一條毛線圍巾。、


    母親說:“你爸爸也是不大多囉嗦的人,當年我在文工團排《白毛女》,他場場不落,兩年後才托領導告訴我,想和我處朋友。你瞧,守得雲開見月明。”


    方竹說:“媽媽,你可是文工團員啊,怎麽就看上了爸爸那樣沒有情趣的人呢?”


    母親說:“他那時候還是營長,挺著胸背,特別神氣。我演出時,他就坐在第一排,演出結束他一直鼓掌。我想他總歸是能等著我的,其實我也在等他。”


    母親說這樣的話時,眼底有脈脈的情愫。這教方竹無法理解,她對父親這般溫順恭謹,原來還是她愛他多一點,是不是正因太愛,所以才太溫順恭謹?


    方竹為母親卷著毛線團,母親還說:“圍巾打好了,你爸爸也就回來了。”


    過年時,母親會做父親偏愛的火朣津白心做年菜。母親是金華人,做的一手的好菜,尤其擅長各樣的火腿菜肴,父親歸來和款待貴客,母親必要親自下廚做一兩樣的。


    那一年春節前,母親的圍巾織好了,但火朣津白心才燉了一半。還沒有到春節,她倒在了自家的廚房裏。


    母親是突發腦梗塞,醫生說了很多專業的話,方竹一個字都沒有聽懂,她隻是不斷在問:“媽媽昨晚還同我說話,不應該就這樣!”


    保姆周阿姨打了一圈的電話,第一個是撥給在北京開會的父親,但是父親沒有第一時間趕回來。


    整整九天,來了無數的人探病,鮮花水果擺滿了小小的加護病房,都快要擋住心電監視儀器。醫院裏的專家會診了一次又一次,全部都徒勞。


    方竹沒有哭,隻是攢著手,給父親的勤務兵每個小時撥一個電話,說同樣一句話:“小張,你告訴我爸爸,他再不回來,我就不回家了。”


    第九天,母親在失去意識的狀態下離開了人世,父親依舊沒有回來。


    方竹整個人都木掉了,像具行屍走肉。


    她說到做到,果真收拾了行李,從春天到冬天所有的衣物,裝足兩隻箱子,全部帶去了學校。


    那一年的情人節在春節裏,校園裏更加蕭條,食堂關著,黑暗料理街上也沒有人做生意。整棟宿舍樓像座空城。


    方竹渾渾噩噩過了很多天,餓了隻吃方便麵,或者幹脆什麽也不吃。困了就把bp機一關,裹著被子睡覺。


    那個情人節還是楊筱光的短信提醒了她,楊筱光說:“祝所有沒有情人的人情人節快樂!”


    這樣的情人節,方竹隻感覺餓,感覺渴,感覺孤單,感覺痛苦。父親的勤務兵小張來找她,她幾乎咆哮,將小張掃地出門。小張每天都來找她一次,她隻覺得又煩又恨。


    情人節那天傍晚,敲門聲又響起來,她穿著睡衣睡褲衝下了床,把門一開,正要發作。何之軒手裏捧著一隻小暖鍋,先問她:“晚飯還沒吃?”


    他走進來,說:“方竹,你媽媽不會想見到你這樣的。”


    似曾相識白月光


    方竹靜靜地等一炷香燃燼。


    相片上的女人永遠保持著初為人母的少婦姿態,眉梢眼角的幸福,連相機都遮不盡。不管結果如何,最初的母親,總是快樂的。為自己愛的男人生兒育女,是至大幸福。


    方竹撐著額,在五鬥櫥前站了好一會,直到腿腳麻痹,才稍稍醒轉。這間鬥室,實在太小,窗門一關,她隻覺得氣悶。她決定出去散散心。


    街上倒還尚可,車來人往,總算熱鬧。她默默沿著光禿禿的梧桐樹走,一棵一棵,好像蕭條的歲月。街上的人也是默默的,行色匆匆,一切看上去都落寞。隻有偶爾一兩聲炮仗爆破的聲音,提醒人們新年即將到來。


    方竹想,難怪人這樣少,一個大年,這個城市裏多少人背起行囊回家團聚。


    團聚團聚,人隻有團團坐在一起,才叫聚。


    她一個人一條影,還有天上的白月光,與這蕭條梧桐倒相稱,與這一兩聲勢單力薄的炮仗聲相稱,但是離開團聚有多麽遠?


    她不知不覺就走到一間大酒店前,那邊正熱鬧,有人舉辦婚禮。方竹就定定站在馬路的這一邊,看著那邊的人如何聚如何散,看著新娘伸手攬起曳地的婚紗,被新郎抱進了加長版的勞斯萊斯。親眾一齊歡笑,把花朵撒向天空,然後就下了一場幸福的花雨。


    多麽圓滿!


    方竹看得累了,就斜斜靠在行人道的欄杆上,托著下巴,踮起腳。還是不想走。


    不知過了有多久,身後有人在叫她。


    “方竹。”


    她想,這聲音多熟悉啊!


    好多年前,在她覺得這個世界隻剩下自己一個人的時候,這個聲音叫她:“方竹別待在這裏。”


    這個聲音現在在問:“方竹,你怎麽在這裏?”


    方竹想,是啊,我怎麽在這裏?我怎麽就發了神經病會到了這裏?


    她沒有回頭,她說:“是啊,何之軒,我隻是隨便走走,路過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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