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明玉老師已抄好了我的作文《一件有意義的事情》張貼到學校的牆上。父親過去把那張墨汁淋漓的大紙揭下來,在太陽下晾幹,疊好,收進他小小的被蓋卷裏。父親背起了被蓋卷,準備自己去投案時,工作組到了。


    父親背起背包,一身沒有領章的舊軍服,那情景並不像是生活失敗要逃遁他鄉,卻像是在外功成歸來一樣。就在村中這個小小的、同時又顯得空曠淒涼的廣場上,我們村裏的全體村民,也包括父親在內,都曾目睹過村裏的年輕人當兵複員回來,他們都是一身這樣的裝束,神氣活現。不多久,這些退伍軍人給安置了工作,又以同樣的裝束離開村子,比如貧協主席長手保侖的兒子王成。王成是他在部隊上自己改的名字。這次他作為公安方麵的成員和工作組一道回來了。


    “聽說,”他輕描淡寫地說,“這裏出了一點事情,我們來過問一下。”


    他們的到來幾乎吸引了全村子的人。


    廣場上幾乎有了一種節日的氣氛,要是人們不因為期待一件突然的事情產生一個明確的結果而顯得過於拘謹的話。


    我還記住了,工作組所有人都穿著舊軍服。


    那時候的軍服,尤其是舊軍服已是政治地位的象征。


    父親那身50年代的斜紋卡其軍服引起了全體工作組成員的興趣。他們的眼神是驚奇的、憐憫的,更像是想自己享有那舊軍服。mpanel(1);


    舅舅下山來了。他的臉色憤怒而又慷慨。他撥拉開人叢,也把張著肥厚嘴唇想對他說點什麽的姨父撥拉開去,可他隻在那根老木頭前看到了我。


    “他們帶他進去了。”我說。


    “是啊,他們把雍宗帶進章老師的房子了。”


    有少數幾個人同聲說道。


    現在,一堵人牆靜靜地麵對著廣場對麵的小學校。


    小學校兩頭是教室,正中是老師的住房。每每來了工作組,議事都喜歡占用老師的房子,因為那裏麵有辦公桌、椅子、水瓶,以及漢式的玻璃窗戶,而且公家的人就是喜歡公家的房子。


    人牆前麵站著我和舅舅。


    我們一點聽不到屋裏的聲音。


    人們無聲無息地看到舅舅做出一副十分猙獰的樣子走向那間房子。


    頭上一片晴朗無雲的高遠藍天。


    輕風徐徐,送來被烈日蒸烤出來的濃重的泥土的香氣,又稠又腥的泥土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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