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寫到這裏,我妻子讀了,她說你寫你舅舅,但感覺起來卻不是在寫他。她是說我沒有給阿古斯丹巴安排一個突出的位置。我對她的意見進行了認真考慮,她至少是身邊少數幾個願意我把小說寫得引人注目的人中的一個。然後我對她說:“你不是想我把小說寫臭的那種人,對吧?”


    “對。”


    “下次你跟我回家看看,讓我怎麽把他突出?”我還向她列舉了我們家周圍常見的那種不為人關注的人物。


    她基本上同意了我這種不突出的寫法。


    她說:“這一來,回家時,不用介紹,我就能猜出誰是你舅舅了,哪怕他不剃光頭,不披紫紅袈裟。”


    我想這是一定的。


    舅舅他總是處於某些事件的邊緣。就是當他成為當事人時,他仿佛也能找到事件中和流動的時間中的縫隙,藏匿自己。這當然也是一種生存狀態。在這小說進展中斷的地方,我發現的不是某種可以歸納的東西,譬如某條經驗,某種意緒,抽象的思想可以在其中生長。我隻發現了事實,它先於我的敘述,先於思想。親愛的讀者知道,這些事實在我具有完整觀念以前就已經產生,並已決定了現在這篇小說的格局.舅舅一生隨波逐流,從來沒有想到過反抗自己的命運,因為他虔信佛教,相信一切均是前生及今生的因果報應。無論是後來他當上了生產隊長還是那個從麻風病院痊愈歸來的俄爾江向他敞開懷抱,他都當成命定之數,坦然接受。母親經常告訴我,要像她的阿哥斯丹巴一樣,而不要像父親有犛牛一樣的倔強脾性。


    這是母親望子成人,同時對父親表達她的嫉恨的一種方式。


    舅舅也常常在父親不在場的情況下,為我的怪異的脾氣扼腕歎息。mpanel(1);


    正是這種共同的感受、共同的意願,使母親和舅舅的關係帶有一種陰謀的味道,使他們舉手投足問有一種情人般的默契。這種關係肯定增加了我童年那種無所歸依的孤獨與迷惘,同時還招來父親深刻的妒忌。


    有一段時間,我甚至使用了“情結”這樣的概念來認識母親與舅舅的那種關係。為此,我要深深地自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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