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素閣外門庭若市。


    邵珩漠然地在旁人熱切而畏懼的目光中踏入尺素閣。


    旁人雖有心討好奉承,但觀其麵色均不敢開口。不過短短一瞬,尺素閣內外靜得落針可聞。


    羅玉坤這幾日私底下恨邵珩給自己種了奪魂蠱後就當了甩手掌櫃,但內心中又著實對這大權在握的情景感到極為滿足。隻是一想到邵珩這個欺騙了自己的人,心頭那一口惡氣始終消散不去。


    所以,趁著閑雜人等還在,羅玉坤語氣怪異地道:“喲,少宗主可算是出關了,十二地煞已經補齊了人選,不過還有幾個人選,所擔職責也不容忽視,還是由少宗主掌掌眼。”


    邵珩冷眼一掃,獨孤星威名不小,那些圍在周圍的人徹底膽寒,紛紛作鳥獸散。


    見人都走光了,羅玉坤方才收起似笑非笑地表情,冷靜道:“宗主邀請同道觀禮的帖子已經發出去有幾天了,但直到目前卻無任何一方勢力的人拜山到場。我昨日得獨孤驥回答,道是不必擔憂,你可知是什麽意思?”


    邵珩心中略一思索便說:“祭禮上仍設貴客席,一切照舊即可。”


    羅玉坤先是訝異,而後也不再反駁,隻冷著臉道:“如今大體都已布置完畢,可是赫特爾那油鹽不進的家夥怎麽辦?春秋子雖然眼下不在,但難保當日或者之後現身搗亂。你甩手了幾天,之後可不能都讓我一弱女子頂在前頭。”


    此時的邵珩無心去抓羅玉坤是不是弱女子的漏洞,隻道:“赫特爾自有人對付,隻是這次祭禮仍有怪異之處,我等先靜觀其變,再聽令行事。”


    羅玉坤臉色一變,她心中本就不安,聽邵珩一說更是疑神疑鬼,忍了又忍還是問道:“怎麽回事?”


    邵珩所猜所想,卻不可能盡數告知羅玉坤。


    但玄英先前所述之事,邵珩還是透露了一二。


    果然,羅玉坤俏臉霎時蒼白一片,聲音顫抖地問:“他瘋了麽?他……他這是要徹底毀了星羅宗!”


    說完這句之後,羅玉坤目中又露狐疑之色:“我的人也在巡邏的隊伍中,他們皆稟告並無異常,你又是怎麽發現的?而且……據我猜測,你並不擅長此道。”


    邵珩雖然知道羅玉坤不是完全臣服,也知她這句話並沒有什麽錯處。但是對於此時此刻她還質疑猜測自己,不免覺得方才壓下的怒意又湧來上來。


    羅玉坤見他麵色不好,立即不再追問,轉道:“那眼下該怎麽辦?若什麽都不動,到時我們豈不是自投羅網?若破了那人布置,他立時便會知曉……”


    “我來尋你便是為了此事。”邵珩不再囉嗦,“我們自然要有所準備,也不需驚動對方,隻需要在這些地方再布幾個陣法……”


    隨後,邵珩低聲報出一連串方位。


    羅玉坤側耳細聽,大約明了邵珩要做的事,鬆了口氣後麵色便恢複正常。隻是,她琢磨了一下邵珩方才提到的幾個地方,忽然眉頭一皺。


    “怎麽?”邵珩自然不會放過羅玉坤這明顯的神情變化。


    “材料雖然珍貴,但我幻宗上下也還拿得出這點。人手也無問題,隻是其中一處地點……”羅玉坤頓了頓後接著說:“其中一處地點,恰好是費師叔祖的問心築。”


    邵珩聽罷沉默了。


    費案,幻宗大長老。論輩分還在宮翎和獨孤驥之上。


    旁人都道他老眼昏花、行將朽木,但邵珩心中一直未放鬆過對此人的警惕。但羅玉坤此前對他有過保證,費案那邊由她說服,加上時間緊迫,邵珩也急於重煉天幻幽珠,所以拖延至今。


    費案這些年雖然不問世事,但顯然是站在幻宗立場上,多少與代表棋宗的獨孤星對立。而羅玉坤如果沒有費案的支持,也不可能在有人搗亂的情況下,將幻宗牢牢把控在手裏。


    所以,羅玉坤此時露出為難的神情,邵珩也覺得有些奇怪。


    “有問題麽?”邵珩再問。


    羅玉坤強笑了一下,眼神中透著些許不自信和遲疑,但最後還是說:“費老近日有些奇怪……我這幾日沒能見到他老人家。我立即再去一趟問心築,你回璣星閣等我消息。”


    說完,羅玉坤便匆匆走了。


    邵珩緊隨其後離開了尺素閣。


    兩人神情都不怎麽好看,落在旁人眼中,隻以為是這兩位又起了衝突,倒也覺得正常。


    “費案……”邵珩低聲默念著,回璣星閣後,又喚來玄英囑咐其他地點的布陣具細,一直等到月上中天,也沒等到羅玉坤所說的消息。


    正當邵珩冷峻地想著潛入問心築親自布陣,卻不了羅玉坤披著一身漆黑夜袍悄然親自出現。


    羅玉坤的神情有些奇異,麵色有些凝重,似乎發生了什麽讓她始料未及的事。


    “發生什麽事了?”邵珩眼皮一跳。


    “費老要見你。”羅玉坤朱唇微動,吐出五個字。她此時依舊有些恍惚,說完這幾個字後又加重了語氣再道:“他要你去問心築見他。”


    邵珩臉色沉了下去,又抬頭看了羅玉坤一眼,看到她那有些散亂的瞳孔,心中已猜到羅玉坤大約遭遇了什麽。


    宮翎出聲:“費案看似粗豪,實則最是心細。隻怕他已生了懷疑,此行不可去。”


    聽到這裏,羅玉坤麵色一白,露出慚愧之色。


    然而邵珩卻搖了搖頭:“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費案要見我,而不是立即捅破,說明尚有挽回餘地。”


    不等珠內三人反對,邵珩已化作一道青煙,往問心築去了。


    問心築轉瞬即到,邵珩立在那泛著些許荒涼的柵欄之外,靜靜觀察著。在他身後,是緊隨而來的羅玉坤。


    星羅宗別處尚有珠光照明,問心築外卻漆黑一團,唯獨屋內有一點黃豆大小的燭火似明似滅。


    “阿星,既然來了,就進來吧。玉坤,你在外候著吧。”屋內,費案蒼老的聲音斷斷續續道傳出。


    羅玉坤咬了咬唇,退後數步而站。


    而邵珩則步履堅定地推門而入。


    入屋之後,邵珩目光不自覺被那內外唯一光明所吸引,定睛一看,邵珩卻驚訝發現那隻是一盞凡間普通百姓所用的油燈。


    燈芯發黑,顯然用得很久。燭火微小,似乎不堪寒風一吹。


    而那位費案長老,則整個人蜷縮在旁邊的一張輪椅上,幹枯得如同一根朽木。


    “費師叔祖。”邵珩依禮一拜。


    聽到這個稱呼,費案渾濁的雙目微微一動,卻仿佛又什麽都沒有聽到。


    他自顧自地看著窗外,開口第一句話,就令邵珩背脊緊繃了起來。


    “阿星這孩子,我是看著長大的。”費案的聲音很低,就如那案上即將熄滅的燭火,“他本也是個好孩子,隻可惜人都是會變的……”


    邵珩緩緩直起身子,不偏不倚地看著費案。


    他麵上古井無波,丹田之內,卻如風雲聚。


    費案好似絲毫沒有察覺,隻依舊看著窗外深沉夜色,緩慢地說:“我也是看著如覃丫頭長大的……甚至是看著宮翎和獨孤驥先後入宗拜師,看著他二人如何從相交到決裂,各自先後當了這星羅宗的宗主。我也看著我那些師兄弟們互相爭鬥,最終化為塵土,看著這宗門數百年興衰起伏……”


    正當邵珩疑惑於費案今日對他說這些做什麽時,一直看向窗外的費案突然轉過頭,一雙渾濁老眼驟然爆發出極為銳利的光芒,仿佛要刺透邵珩的心。


    邵珩雖早有準備,但還是為這位老人枯瘦身軀中爆發出的力量所驚攝。


    什麽行將朽木,皆是世人妄言。


    就在邵珩決定動手之際,費案收回了目光中所有威壓,再度恢複成那個如同脆紙的老人。


    “宮翎沉迷於破解祖上《幽幻錄》的秘密,我並不意外,隻是沒想到他比之前任何一代宗主還要執著。為此不惜與巫族開戰,惹下這數百年血仇。更甚者,他棄宗門事務不顧,任由他人舞權弄柄,導致棋宗幻宗爭端不絕,愈演愈烈,每日都有無數低階弟子死去。所以獨孤驥叛他奪位的時候,我沒有阻攔,是我覺得獨孤驥更適合當宗主。”費案低聲說著,如同自言自語。


    但無論是邵珩還是天幻幽珠內的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宮翎起初雙目噴火,轉而若有所思,竟未有旁人預想中的暴怒。


    費案也不管邵珩有什麽反應,仿佛呢喃般的道:“獨孤驥雖然為了那個位置殺了很多人,連玉坤的師傅也殺了,但他終究知道不可太過。起初那些年,他父子其實做的挺好的。棋宗幻宗雖有爭端,但未出現大規模流血,兩方弟子暗中較勁,也是出了不少好苗子。隻是後來……又變了……”


    邵珩心中有些驚異,但此時也不知該說什麽,隻靜靜站著,仿佛在聆聽前輩教誨。


    費案抬起頭,無聲地笑了笑:“你冒充阿星,按說我應該立即殺了你。你可知為什麽我還要與你說這麽多?”


    “費長老一心為宗門計,自然明白兩害相較取其輕的道理。”邵珩不急不緩地說。


    “兩害相較取其輕……”費案重複了一遍,發出一聲意味深長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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