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聲漸息,寧青筠恍然驚覺此身所在,鬆開了環住邵珩的雙臂。


    麵上淚痕猶在,她隻怔怔地看著他。


    邵珩本也順勢鬆開了手,並輕輕退了一步。但月光下女子麵上如珠玉般滑下的一滴淚,依舊在他心上撞了撞,不自禁抬手替她拭去。


    他伸手之後,心中便有些會後悔。


    然而有些事情,一旦心軟,就很難再繼續鐵石心腸。


    邵珩不動聲色地替寧青筠拭去麵上淚珠,不去看她如水洗過一般的雙眸,低聲道:“郭明!”


    夜色中,顯露出一個高大身影。


    “屬下在。”郭明到了有一段時間,他目光隻盯著邵珩,沒有一絲偏向寧青筠身上。


    寧青筠卻覺麵色一紅,她不知郭明到了多久,心中隱約後悔方才一時激動,卻又不後悔。


    邵珩接下來的話,卻是對寧青筠說的:“他是郭明,是我最信任的同伴,你今夜隨他離開。你有什麽問題,也可以問他。”


    說到這,邵珩頓了頓又補充道:“方少白、玄英及另外一個姓詹的小子都在他那裏,你會是安全的。”


    寧青筠聽到他的話,抬頭靜靜地看著他:“我……不能與你一起麽?”


    “暫時不行。”邵珩本想直接拒絕,但看到她的目光又改了語氣。


    “我不想在一旁傻等。”寧青筠語氣漸漸堅定,“我會跟他離開,但我希望你讓我也參與其中,最起碼……”


    她最後沒有說完,但邵珩明白她是什麽意思。


    他心中既感動,也有一絲滿足,但她這份誠摯的感情也如山一般壓在他身上。


    邵珩沉默了一會,才道:“郭明,之後的事,你來安排。”


    “是。”郭明波瀾不驚,好像邵珩提出任何要求,他都不會意外。


    對他而言,邵珩將他視作信任的同伴,而不是下屬,便值得他追隨一生。


    “想辦法把玄英先送入星羅宗內。”郭明帶寧青筠離開前,收到邵珩最後的傳音。


    雲聚月隱,邵珩撫著眉心等待著。


    沒過多久,空氣中一陣波動,風潛子悄然出現,麵色不太好看。


    “春秋子呢?”邵珩觀其麵色已知結果不會太好。


    “跑……跑了……”風潛子辯解道:“不過他挨了我三記平天印,肉身已壞,元神也撐不了多久。就算他能尋到合適奪舍對象,修為也大不如前,頂多金丹初期……不足為懼。”


    “廢物!三記平天印!你竟然還讓他跑了?!”天幻幽珠內宮翎仿佛被驚醒了一般,氣得直跳腳。


    “那老怪物……保命東西不少……我有什麽辦法?更何況,我又不能無限製追下去,這破珠子還捆著我呢。”風潛子叫屈道。


    “唉,這也確實怪不得他。”海摩藏歎道,“除了獨孤星那剛成元嬰還躲躲藏藏的家夥外,其餘元嬰期的人,哪一個沒幾樣保命手段?除非是事前精心布局計劃,或者法寶克製對方,否則對方一心要逃,也難阻止。我隻是擔心這春秋子逃回星羅宗,將這所有事情與獨孤驥說了……”


    “這倒不急。”宮翎冷靜了下來,冷笑道:“你當獨孤驥是什麽人?春秋子又是什麽人?這兩人當年都是在我手下混的,我再了解不過了。春秋子陰險狡詐、為人反複,我不信他會對獨孤驥忠心耿耿。而獨孤驥當年血洗宗門上下,卻留了春秋子,也沒安什麽好心。春秋子如果重傷垂死,絕不會找獨孤驥求助。”


    “如此便好。”邵珩點了點頭,心中卻在盤算春秋子可能去處。


    他方才得知春秋子未死時,靈台略微不穩,似有警告之意。雖然宮翎說並無大礙,但邵珩還是決定吩咐苟遊他們多上心此事。


    “不過小子,你還是要多備一些手段。春秋子不是一般人,他現在可能想不明白的事,等宗門大祭的事一出,他也該想明白了。我們要做的事,可謂是把星羅宗大傷元氣,屆時……若春秋子回來報複,我怕琴兒丫頭扛不住。”宮翎擔憂地想。


    邵珩沒有開口,心中卻想:既然如此,那便讓星羅宗的宗門大祭再熱鬧一些吧。


    “宮前輩。”邵珩反問了另一個問題:“您既然對獨孤驥和春秋子都很了解,我倒還需向您問一個人。”


    “誰?”宮翎奇道。


    “幻宗大長老,費案。”邵珩淡淡道。


    宮翎明顯愣了一愣,而後下意識道:“費案?他竟然還活著?”


    按輩分,費案可是宮翎和獨孤驥他們的師叔,是如今星羅宗內輩分最長的一位前輩。


    如今,看起來就如同一根行將就木的朽木,靜悄悄地藏身在幻宗的問心築中,多年未出現人前。最近一次,也就是那次羅玉坤將假的天幻幽珠送出去的那次。


    對於費案,宮翎心情有些複雜。


    宮翎任星羅宗宗主時,費案不偏不倚,雖穩居幻宗大長老之位,對宗門棋幻之爭不聞不問,好似隻是一位潛心苦修的老者。


    獨孤驥反叛幻宗,奪權上位時,費案僅僅隻是出麵保下了部分幻宗弟子,之後再度對宗內之事不聞不問。


    無論是牆頭草也好,還是心機深沉也罷。


    他能至今屹立在星羅宗內,便由不得人不重視。


    “說實話,我看不透他。”宮翎最後道,“獨孤驥有野心,春秋子有欲望,但費案從來不爭不搶,我年輕的時候就知道宗內有這樣一個如透明人般的師叔。等上一代爭的搶的,最後個個隕落了,他還是在宗門內。我看不透他想要什麽,目的又是什麽。”


    邵珩撚了撚衣角,沉默半響道:“他要什麽,不久我們就會知道了。”


    …………


    存微山,歸元峰。


    薑石自後山的羊腸小道上拾階而上。


    後山之路,寂靜無人,所過之處唯有清風白雲,和一兩名打著瞌睡的道童。


    那兩名年幼道童見薑石走來,匆匆忙忙地行禮,待薑石走過後,卻又有些不恭敬地竊竊私語,對著他背影指指點點。


    薑石不為所動,隻低頭一步一個腳印地走著。


    羊腸小道的盡頭,是一排雅致的屋舍,薑石徑直走向其中一個院落。


    此院子極大,門口隻一名十幾歲的少年仆役。


    此少年看見薑石,卻不似先前半山腰那兩名道童般有任何不敬,而是恭恭敬敬地道:“薑師兄。”


    薑石點了點頭,回應一個淺淡的笑容,便走了進去,站定在主房門口,正要叩門,門卻自動開了。


    嫋嫋青煙中,沈元希靜靜坐於桌前,案上堆滿了各式玉簡和書籍,還有宗門之間的往來書信。他正左手持一枚玉簡放在額頭,閉目凝思著什麽。


    沈元希雖然為他開了門,但薑石看見屋內情景,也隻束手而站,沒有打擾沈元希。


    不過幾個呼吸之間,沈元希睜開眼笑道:“你來了。”


    薑石低下頭,目光看著地上青灰色的石板道:“師尊,慈雲齋有使者來,麵呈一封其齋主的書信給代掌門。代掌門閱過後,命弟子呈師尊前請閱。”


    過去跳脫的雲溪村少年,如今也能一板一眼地問答,邵珩若今日在此,不知會作何想?


    沈元希看著薑石,不自覺想到過去。當時師叔命自己暫為看管這個少年,他從未想過有一日自己與他成了師徒。


    更何況……


    沈元希想起當時收薑石為徒的情景,不免莞爾一笑。也隻有他聽得出,薑石叫自己“師尊”時,語氣中的那一點勉強之意。


    旋即,他也想起了六年前的夏日,俊朗的麵上霎時間沉沉如水。清懷的事至今未有定論,一切都是他們的猜想。這個薑石少年,與清懷也好,與邵珩也好,這兩者之間的關係始終是藏不住的。


    邵珩出事前還去過扶風院看過他,那件事發生後,薑石的日子便十分不好過。


    不過這些都已經過去了。


    沈元希點點頭:“拿來吧。”


    慈雲齋齋主的來信很短,但內容卻不是一般的寒暄。


    到了如今,沈元希已獲知了許多過去不能得知的隱秘,看到這封信後心中不免也在猜測太律真人為何要讓薑石將這封慈雲齋齋主的書信特意送來給自己一看。


    隻是,他麵上卻不動聲色,令薑石不免有些失望,也不知他在期待著什麽。


    “這幾日功課如何?”沈元希雖然繁忙,但如今薑石既然成了他弟子,他自然也會盡到一個師長的責任。


    薑石正要回答,卻見麵前師尊麵上笑意一斂,抬手“啪”地一聲關閉了房門。


    “師尊?”薑石整個人如炸毛一般,反手握住背後的劍柄,警惕地查看四周。


    “不必驚慌。”沈元希安撫他道:“隻是有些事不願旁人看到。”


    他見薑石緊張的樣子,心中略感溫暖,卻也有些好笑:“為師還在此,用得著你用劍麽?”


    薑石這才放心,但卻依舊不肯鬆開握劍的手。


    屋內一點輕微的劍鳴聲自沈元希身旁響起,薑石好奇地看著自己的師尊伸出兩指,自空無一物的地方,緩緩抽出了一枚金色小劍。


    “金劍傳書?”薑石不是過去什麽都不懂的山村小子,但見沈元希似有些艱難地取出這枚金劍,也意識到這枚金劍上大約設下了不少禁製。


    顯然發劍之人,極為擔憂此劍被有心人截取。


    沈元希取下金劍,放於掌心,輕輕朝劍身上吹了口氣。霎時間,不足一指寬的金劍劍身上浮現出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小字。


    沈元希一目十行地閱過,眼睛越來越亮,嘴角也愈發上翹。


    看見這一幕的薑石,突然福如心至,低聲問:“師尊,可是……南宮師叔來信?”


    沈元希閉口不答,但麵上笑意卻越來越濃,如晴空朗朗,止不住的歡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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