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哇嗚哇!”深秋的烏鴉低空飛過,發出淒厲的叫聲,聲聲如鍾,撞在寧青筠心頭。


    她覺得自己牙齒在打著顫,於是狠狠咬了一下舌尖,頓時口中一片腥甜。


    舌尖上傳來的劇痛,壓下了幾絲恐懼,寧青筠迅速低下頭,竭力克製自己不去看邵珩,生怕自己藏不住眼中的情緒。


    當她意識到眼前人是邵珩偽裝後,已知他處於一個極度危險的境地中。


    “不能再給他帶去麻煩。”寧青筠心中想著。


    “上一次的教訓還不夠痛麽?你不能流露出任何暴露他身份的神情,絕不能。”她死死低著頭對自己說。


    夜深了,春秋子笑了。


    獨孤星不好女色眾所周知,但唯有他父親和春秋子知道,獨孤星根本就是厭惡女人。


    蔣世錚報信後,春秋子心中嗤之以鼻。但親眼見了寧青筠,他又覺得以她美色,也著實難說。


    隻是,他依舊有些疑慮。


    而眼下,獨孤星卻毫不猶疑地將這世上難得的美人拱手送己,卻也符合獨孤星一貫反複的性子。


    “如此,多謝侄兒了。”春秋子感覺身體有些熱,伸手握住那在顫抖的圓潤肩膀,仿佛有些迫不及待。


    寧青筠所有強加給自己的心理準備,在這一刻都不起作用。她的羞辱感、恐懼感,統統化作冷意席卷全身。


    她想克製自己咬緊牙關,但結果卻是隻聽到牙齒彼此之間的撞擊聲,她克製不住打顫。


    春秋子當然不會在此地對她如何,他更喜歡一個人欣賞一個美麗女人受盡痛苦折磨得姿態。


    寧青筠身不由己地被帶走,至此,無論多驚恐害怕,她也沒有再抬頭看邵珩一眼。


    她怕她忍不住,忍不住看他,忍不住說什麽。


    可是最後,她終究沒忍住,抬頭撞進他的眼裏。


    眷戀、淒然,又帶著一絲乞求。


    她曾屹立青山之畔,傲霜鬥雪,卻在無數個拷問自己內心的暗夜之後,在此時,低到了塵埃裏。


    回應她的,是邵珩漠然的眼神。


    寧青筠第一次心中有怨艾:“倘若我與毓兒異地而處,你也會做今日的決定麽?”


    心有所思,眼有所露。


    一滴清淚落下,所得隻有無動於衷。


    天幻幽珠內一片寂靜,縱然是宮翎也為這名女子感到有一絲可惜。海摩藏更是臉色變幻,幾度欲語還休。


    風潛子則喃喃自語著“可惜”。


    不遠處,苟遊神情有些凝重,忍不住多次朝他跟隨的主子看去。他此時不該看,因邵珩此時已不是秦修,而是獨孤星,可苟遊還是忍不住。


    這邊發生的事,眾弟子幾乎都有所察覺,但邵珩施施然抬頭,冰冷的目光掃過眾人。


    如山的壓力,令所有人低下頭,將一切全然不知。


    隨即,邵珩宛如一尊石化了的雕像,靜靜坐著。哪怕遠處林中傳來女子淒厲的尖叫聲,也沒有挪動一絲一毫。


    ………………


    淚水接連自月汐麵上滾落,她哭泣著推開房門,撲入裹得嚴嚴實實的蕭毓懷中。


    蕭毓有些訝然,抬眼望門外看去,隻見幻魅兒似笑非笑地站著。


    “怎麽了?”蕭毓撫著月汐的頭發問。


    她的傷才剛好一些,月汐整個人壓在她懷裏,有點令她喘不過氣。


    “幻魅兒說……說南宮北鬥那小子……是中原最大的世家弟子……”月汐有些羞澀,但心中傷心,仍斷斷續續地說著,“幻魅兒還說,我是巫族的聖女,又是星羅宗前任宗主的外孫女……他們家不可能同意我這樣的女子與他有絲毫牽扯……蕭姐姐,你說這是真的麽?他們南宮家真的很厲害麽?”


    蕭毓又看了幻魅兒一眼,幻魅兒隻嫵媚一笑,笑意中卻有些自嘲:“我說的難道是假話?傻姑娘,你喜歡誰不好,喜歡那個呆愣小子,怕是要吃苦頭。姐姐我是為你好,盡早懸崖勒馬才是。”


    “不,我就是喜歡他!”月汐抱住蕭毓的胳膊,狠狠道。


    蕭毓聽明白發生了什麽事,眉頭皺了皺,心想:“到底還是有些孩子氣。”


    對於少年人來說,這樣的事是極為重要的事。


    月汐對南宮北鬥的態度,她先前就看出來一點。


    這個小姑娘,對邵珩十分信任且依賴。在她心裏,邵珩就如同一尊偉岸的雕像,無人能越。


    雖然說這種情感不是男女之愛,但月汐此後無論看誰,都會將之與邵珩對比。


    不得不說,他們這幾個師兄弟之間,確實有些特質十分相似,更何況南宮北鬥本身也是極為出色的青年。


    但確實如幻魅兒所說,南宮北鬥的情況不太一樣。


    且不說南宮北鬥是一個癡迷於劍道的青年,就算他也喜歡月汐,但他背後的世家對於他締結道侶的事如何看待,又是另外一回事。


    世家與宗門不同,也十分重視家族血脈的傳承。像南宮北鬥這樣的嫡係優秀子弟,縱然他自己無心,族中大約也早就替他尋好了合適的聯姻人選。


    想到這裏,蕭毓卻沒有打算如幻魅兒那樣規勸月汐。


    她輕聲道:“她說得沒有錯,南宮世家確實規矩極多。”


    月汐聽到蕭毓這麽說,心裏更是難受,低下頭去。


    哪知蕭毓繼續道:“可是……喜歡便喜歡了,又有什麽打緊的?”


    月汐抬起頭,疑惑地看著她,眼中還有晶瑩的淚花。


    蕭毓觸了觸她的臉頰,笑了起來:“南宮世家又如何?你是巫族人人敬重的聖女,你外公是叱吒一方的雄主,又有哪裏比不上他?隻是……”


    門外的幻魅兒不知意味地笑了笑,倚靠著門旁。


    “隻是什麽?”月汐悶悶地問。


    “隻是我沒想到,你會為這事傷心。”蕭毓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而後又想到了什麽,笑意斂去嘴唇抿了抿,繼續道:“你該去問問北鬥是怎麽想的。他若心裏沒你,你再怎麽努力也沒有結果。他若心裏有你卻因為家族原因離開你,那你就讓你大哥哥揍他個滿頭包。”


    幻魅兒愣了愣,旋即笑得花枝招展,妖嬈無比。


    月汐深覺蕭毓說得有理,扭頭就走,大約是直接去找南宮北鬥了。


    幻魅兒想到那個有些古板的正道小子會是怎樣驚愕的表情,就笑得直不起腰來,笑得連淚水都滑出眼角。


    “你也是的,都什麽時候了,還管這些事。”幻魅兒抹去眼角淚水道。


    “那你又為什麽要挑這個時候去和她說什麽南宮世家的事?”夜風灌入窗內,蕭毓瑟縮了一下後才反問,語氣頗有些嚴厲:“幻魅兒,月汐不是你,她終究拎得清自己要什麽。但我不允許用幻術蠱惑她。”


    “巫族聖女關係整個巫族,對於陰陽宗而言也是很有吸引力的。”幻魅兒輕佻一笑:“若我想繼續蠱惑她,以如今病怏怏的你而言,又有什麽辦法阻止我?”


    蕭毓坐直了身體,肅容看著幻魅兒。


    未等蕭毓發言,幻魅兒就好似討饒一般笑道:“好啦好啦,我隻是逗逗她。再說了,陰陽宗也好,星羅宗也罷,與我幻魅兒又有何幹係?”


    說罷,她便扭著纖腰離去,仿佛是想去看南宮北鬥的笑話似的。


    蕭毓抬頭看向窗外漆黑一片的天空,怔怔出神。


    ……………………


    寧青筠驚愕地看著春秋子背對著自己,聽著那淒厲叫聲響徹雲霄,遠遠傳開,心底一片冰涼。


    “他在試探邵珩……”寧青筠咬著牙關,心中滋味難明。


    她既希望邵珩不要上當,卻也期盼他對自己有那麽一絲憐惜。


    明月被雲層遮掩,連一絲星光也無。


    在這個有些淒冷、絕望的南疆秋夜,寧青筠忽然笑了。


    暗夜中,她的笑容如一朵轉瞬即逝的曇花。


    春秋子緩緩轉過身,看著眼前的女子,目光中帶著些許癡迷,聲音卻有些輕柔得不似他:“丫頭,你笑什麽?”


    寧青筠的聲音如同幽魂:“我在笑我自己可笑。”


    春秋子聞言挑了挑眉,過去落入他手中的女子,有驚恐到喪失理智的,有貞潔烈婦般拚命求死的,有各種各樣的。但沒有如寧青筠這般,明明先前還恐懼得全身發顫,現在竟平靜得如這秋夜。


    “別急,還沒到絕望的時候。”春秋子拍了拍她的臉,觸感溫軟滑膩得令他非常高興。


    他輕輕彈指,在寧青筠麵前展開一卷畫卷。


    畫卷上繪著一條極長的長廊,整條長廊上,或坐或立著無數個美貌女子。有的正捧卷而讀,有的折花而嗅,有的執劍而舞,有的握筆而書,但更多的女子隻是睜著無神呆滯的眼睛,舉目而望。


    那一雙雙麻木的眼,鑲嵌在一張張鮮活的麵容上,十分得扭曲且不和諧。那些本該是笑著的美人,笑容中卻藏著刻骨的痛苦。


    一陣酥麻自寧青筠背後流過,再看春秋子時,眼中露出幾分驚痛和憎惡:畫卷上所有美人,皆是一張張被活生生剝下的人皮所製。


    不知春秋子用了何等惡毒的手法,所有死去女子的元神也同樣被囚禁其中,日日夜夜都在重複死時的屈辱和痛苦。


    “你猜得沒錯,她們都是我精挑細選留下的珍品。”春秋子有些得意地炫耀著。


    他逐步靠近寧青筠,似低語般道:“你會是其中……最美的那個。”


    寧青筠絕然地朝自己舌頭咬下,劇痛襲來,幾乎令她昏迷,但她卻再也不能動彈一下。


    春秋子怎麽會讓她自盡?


    他扣住她白皙細長的脖子,感受掌下依舊在跳動的脈搏。看到寧青筠脖子上依舊留有的淤痕,春秋子眯了眯眼,粗壯的手指覆蓋上去,緩緩扣緊。


    深入骨髓的劇痛在寧青筠全身蔓延,好像無數小蟲在啃噬著自己皮下血肉。


    春秋子獰笑著看著眼前女子陷入極大的痛苦之中,伸手撕開了她的外衣,曼妙的身軀映入眼簾。


    寧青筠突然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力氣,丹田之中仿佛有什麽東西轟然爆發,這股力量令她抗拒著春秋子鉗製住她的手。


    可是她的力量,不足以她掙脫開來。


    但春秋子好似有些訝然,主動鬆開了手,仿佛很感興趣地看著她。


    皮下的劇痛仍在繼續,寧青筠踉踉蹌蹌地在夜風中走著,好似迷途的旅人。她背後的春秋子沒有停下折磨她的術法,卻也沒有阻止她的前行。


    劇痛令寧青筠有些神誌不清,舌頭受傷令她也發不出完整的音節,鮮血充斥著她的口腔,蜿蜒淌至胸前。


    前方,黑暗一片。


    風有些大,再踏一步,便是懸崖。


    寧青筠知道,春秋子也知道。


    她抬頭,沒有月光,沒有星光,隻有無盡、呼嘯的風,像極了朝陽峰上的夜晚。


    她義無反顧地跳了下去。


    春秋子終於笑出了聲,此時心中那變態的快意洋溢到了極點。


    在他麵前,她怎麽可能死得成?


    春秋子正要動手,突覺天空的雲層仿佛被斬開。


    刹那間,有雷霆萬鈞、清光紫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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