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宗門急召,但邵珩一行四人卻沒有立即離開,而是等來存微山另派來處理地平關後續事宜的外門弟子後方啟程回宗。


    沈氏兄妹暫時還需在雲氏呆上一段時日,而陳泰臣則因其身份特殊跟隨邵珩一起前往了存微山。


    四人攜陳泰臣一起禦劍而行,一路風馳電掣,剛到存微山地界,每個人似乎都流露出幾分鬆懈的神情。


    就是邵珩也有幾分晃神。


    他這三年隻回宗一次,除此之外皆在外奔波。


    遙遙看見宗門那如離去時一般無二的巍峨山門,就如同遊子歸家一般,仿佛肩上重擔、心中憂慮都紛紛消除了幾分。


    邵珩外出本是隱秘之事,便沒有與南宮北鬥等人一起從山門回去,而是悄然帶著陳泰臣尋了清嵐師姑,匆匆解釋一二,拜托她將這個引仙傳人暫時隱秘安置後便直接去了玉泉峰後山淩劍峰上。


    邵珩越過被雲霧繚繞的鐵索,來到紫玄洞前。


    紫玄洞大門緊閉,卻在邵珩到來之時緩緩打開,邵珩躬身一拜後進入洞內。


    太皓真人穿著一襲陳舊發白的道袍,於靜室之內盤膝而坐,須發一如既往的有些淩亂,佝僂的身軀縮成一團,與邵珩那挺拔筆直的模樣形成了鮮明對比。


    太皓真人放下手中拂塵,睜開眼睛,就見邵珩已恭恭敬敬跪坐在自己麵前一丈外的蒲團之上,略顯渾濁的瞳孔微微一縮,旋即流露出一絲欣慰:“我倒是沒想到,你竟已經凝胎了……很好!”


    “弟子這些年在外行走,雖多遇危機,但是生死之間有大悟,於半年前機緣巧合之下突破。雖然如此,但當時事態倉促,事後也未能好好穩固,如今心中更有許多疑惑不解,還望師祖教誨。”邵珩眼見一別數年,太皓真人仿佛一日比一日蒼老的麵容,心中酸澀,不知該如何說明地平關下再遇清懷之事。


    太皓真人心情似乎不錯,並未發覺邵珩心中憂慮,隻道:“你且說來聽聽。”


    邵珩當下也幹脆不管心中所慮,真的提出了許多修行之上的問題,皆是他這些年來所遇關卡。


    他以隕煞身份行走天下,雖然在無數戰鬥中獲得了極大的成長,但修為進步之快也造成了許多問題的出現。


    邵珩說有所不明,那並不是搪塞之言。


    “你雖然得了沈小子暗地相助,學會了分光劍影之數,不過那到底是偏門,而並非真正的分光離合。真正的分光離合,可不需調動大量真氣,劍隨心走,一瞬間便一為二、二為四乃至於更多。珩兒,你看……”太皓真人隨手一指,靜室之內陡然出現一股強大無比的劍意。


    隻見太皓真人指尖所向之處,憑空浮現八道劍氣,寒光爍爍,浮空旋轉。


    “這八道劍氣有何不同?”


    邵珩感受著太皓真人那熟悉卻遠超自己的浩瀚劍意,已有些心醉神迷,聽到師祖發問,他下意識心頭一動,仔細觀摩。


    忽然,邵珩有些失禮地站起身,朝半空中那八道劍氣走去,甚至忍不住伸手觸摸了其中一道劍氣,方才驚覺自己舉動道:“師祖……”“不用拘謹,說。”


    “弟子所施展的分光離合……不過隻是雛形,在虛虛實實之間不斷變換。真正的分光離合之術所釋放的每一道劍,都是真實存在的!”


    “不錯。”太皓真人讚許點頭,而後又失笑道:“是我要求高了些。你應見過你的師伯、師叔們的劍法,可知為什麽分光離合之下,明明可以分化出更多道劍,真正實戰之中卻隻分化出頂多六道或者八道麽?”


    “是因為……操控不便?”


    “差不多。”太皓真人示意邵珩坐下:“劍道一途,艱苦漫長。分光離合之術雖然無需調用太多真氣,但真正操控起來,還是需要修士真元及神識作為後繼之力。真元不足,後繼乏力;神識不足,縱然有千百劍在手,也不過如孩童舉鼎,終傷自身。”


    邵珩本就聰穎,太皓真人隻一點便通,此時心中卻又添疑惑:“可是師祖,弟子前幾日……”


    “怎麽?劍心通明了?”太皓真人眼裏有藏不住的笑意,在邵珩驚訝的目光裏難得地放聲笑了起來:“師兄啊師兄,無論今生種種如何,你到底送了我玉泉峰一份大禮啊!哈哈!”


    見邵珩一時驚訝且無措的神情,太皓真人收起笑聲,慢慢道:“你如今修行速度雖快,但到底境界落後於元希那小子。可是,你這劍心通明的境界,怕是遠遠超過你那師兄了。”


    “我方才說,分光離合之術用於施展,仍需考慮修士之真元及神識,卻有一點例外,那便是劍心通明之境。與劍心神相合、以氣禦劍不過劍修的第一步,後續還需經年累月的修行,與自身仙劍氣機交融。劍心通明之境,簡單說就是,你即是劍,劍即是你。分光離合出再多的數量,也都是你。”太皓真人隨手撫了下胡須,看著邵珩清亮的鳳目繼續道:“既然都是你,又何須真元、神識相輔?”


    邵珩癡癡聽著,眼前似乎又重新出現那一片無數劍絲織成的星海,眼中星輝明滅,良久才平複下來。


    “……待你成就金丹,我看這宗門之內就算是你幾位師叔,怕都不是你對手了。”


    “弟子惶恐。”邵珩回過神,聽到太皓真人所言忙道。


    “有什麽惶恐,我輩修行,本就是逆流而上。天資、勤奮、機緣,注定了有人後來居上,有人沉於水中。若連這些都看不透,你師叔們這些年也算白修行了。”太皓真人枯瘦的臉上笑意漸斂。


    邵珩難得得了師祖如此明顯的讚揚,心中自然也有幾分興奮,同時太皓真人方才娓娓道來,替他解答了這段時間積累的種種修行疑惑,此時更如醍醐灌頂,沉浸其中,完全沒有注意到太皓真人神情的變化。


    所以,當太皓真人蒼老卻肅殺的聲音再次響起時,如山崩驚雷,令邵珩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僵在原地。


    “……你在外這麽些年,也追查了這麽些年,可有那人的消息。”


    雖然天樞絕大部分事物由邵珩負責,但所有消息同樣有送回給太皓真人之處,唯獨一件事邵珩從不假他人之手。


    而能令太皓真人在此時特別問起的人,也唯有過去的清懷、如今的無念了。


    邵珩那一瞬間露出的細微動作根本瞞不過眼睛毒辣的太皓真人。


    邵珩抬起頭,目光直視著這個看起來如同古稀老人般的師祖,卻沒有從他臉上看出任何不快、憤怒或者期待的情緒。


    “……回稟師祖,弟子自離山以來,一直沒有……沒有那位的下落,直到幾日前……”邵珩潛意識裏已不願以“師叔”二字稱呼清懷,但就是如此,也令太皓真人心中已有了不好的預感。


    邵珩擔憂師祖情緒,一邊講述時還一邊小心打量太皓真人神色


    但是,直到聽完邵珩講述完在地平關發生的事情後,太皓真人都麵色如常,既未動怒也未傷心,最終隻淡漠地重複清懷離開時悄然對邵珩所說的話:“不會再念舊情?好一個不念舊情。”


    邵珩從太皓真人話中聽不出喜怒,想起當時情景,亦是心緒複雜:“師祖,是弟子沒用,沒能留下師叔……”


    “他既說不念舊情,便已不是我的弟子,更也不是你的師叔!”太皓真人抬手打斷了邵珩的話:“薑懷也好,無念也罷,與你都不過是一陌生人,此後更是生死相見的敵人,不用在意他以前是什麽身份。”


    “是……弟子修行不夠,沒能留下薑懷。”邵珩從善如流。


    “嗬嗬。”太皓真人牽了牽嘴角,“你是我玉泉峰曆年來無論在修行還是劍道上都是數一數二的弟子,他薑懷一介欺師滅祖的忘本之人,如何能與你相比?珩兒!”


    “弟子在!”邵珩聽師祖語氣愈發冷漠,心中一驚。


    “你定然疑惑為何掌門此時召回你們,卻沒有明確指示。”太皓真人神情愈發高深莫測:“兩百年彈指而過,靈璣洞天又將再次開啟……”


    邵珩心頭劇震,前幾日他還為這“靈璣洞天”之事費盡心思從陳泰臣口中套話,如今聽太皓真人言下之意竟是那引仙傳人口中時機就在眼前?


    太皓真人沒有去管邵珩如何震驚,隻繼續說道:“靈璣洞天事關神州各派往後數百年之氣運衰盛,正道十派、魔道五宗甚至其他大大小小知道此事的世家門派皆會介入其中,你身為存微山如今內門數一數二的弟子,定然是要去走上一趟的!”


    “……是。”邵珩雖然答應,但眼中仍有些許疑惑。


    “既與各派氣運相關,那薑懷所效命的組織必定不會放過此次大好良機……珩兒,今日我就將神霄紫雷劍訣傳授於你!”


    邵珩心中還在感慨師祖料事如神,敵人確實對那靈璣洞天十分重視,下一刻卻聽太皓真人要傳他存微山最為精妙的劍訣之一,不由呆在原地。


    “你雖已能簡單調用紫霄神雷,但那不過爾爾罷了。靈璣洞天之中有一處雷暴之地,中心之處乃是紫霄神雷最為集聚之地,你持天機劍入最中心之處,修煉紫霄神雷劍訣!”太皓真人眼中閃過一絲殺意:“……練成之後,再替我殺了薑懷!”


    “是!”邵珩深深叩下,目光停留在地上,那被拉得極長又極高大的、太皓真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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