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邵珩與沈元希的講述過程中,無論是提到那牽連正魔兩道的陰謀還是那隱秘的地下組織,太微真人始終麵色如常,仿佛未將這些事置於心上。


    似乎這位掌門真人仍沉浸在方才的對弈之中,神情平靜閑適,好像邵珩他們提起的不過是家常罷了。


    倒是一向嫉惡如仇的太律真人臉色愈發難看,目光中閃過震驚、憤怒等種種情緒,整個人如怒發衝冠,像是隨時要噴發的火山一般。


    至於邵珩的師祖太皓真人,卻與平時沒什麽兩樣,看起來倒與掌門真人有著同出一脈的淡定。


    不過,當邵珩提到千幻稱那個組織似乎一直在尋找大氣運之人,或許是圖謀神州氣運時,掌門太微真人眼眸在一瞬間閃過銳利之色,然而等邵珩仔細看時,太微真人卻又已恢複如常,依舊是深邃睿智。


    存真殿後殿之中安靜得落針可聞,邵珩屏息等待著幾位長輩的吩咐,同樣沒有出聲。


    見太微真人許久沒有反應,清文道長似是略微不安,出聲詢問:“掌門師伯,此事該如何示下?弟子也沒想到這背後還有如此心懷叵測之人,隻以為是魔宗陰謀,如此看來,怕是要派人將這個組織連根挖出才好。”


    “清文所言極是。”太律真人鏗鏘地道,顯然十分讚同此觀點,語氣中似是恨不得親自出手將那一幹魑魅魍魎一網打盡。


    太微真人轉頭不經意間掃了下方的邵珩和沈元希一眼,對清文道長道:“此事我已知曉,你們下去吧。”


    此言一出,無論是清文、清陽還是太律真人都為之一愣,邵珩心中同樣有些疑惑不解。


    “怎麽?”太微真人的聲音悠悠傳來,清文才飛快地反應過來,忙道:“弟子告退。”


    說完便帶著邵珩、沈元希與清陽一起退出了存真殿後殿之中。


    待出了存真殿,清陽道長第一個忍耐不住,急道:“師兄,這掌門為何?”


    “閉嘴,掌門師伯既然如此說,自然有他的道理,什麽時候輪到你操心。”清文雖然一肚子疑惑,但也不會讓清陽道長在此口無遮掩,尤其是當著沈元希的麵。


    他製止了清陽道長後,與邵、沈二人說:“既然如此,你二人這一路都傷得不輕,雖然及時得到的救治,但都需要長時間靜修,都各自回府吧。”


    說完,也不再廢話,直接消失在邵珩眼前。


    而清陽道長對著兩個小輩,大眼瞪小眼了一番,也隻跺了跺腳,便離開了。


    “師弟,我還以為你剛才會在掌門麵前直接請命呢。”兩位師叔離開後,沈元希鬆了口氣道。


    邵珩搖了搖頭:“掌門當時如此說,是不許我們當場再討論此事。我覺得,掌門真人應是自有計較。”


    他想起掌門說話前那不經意地一眼,究竟是看自己還是看沈師兄呢?


    莫非掌門是覺得,自己或是沈師兄在場,有些話不方便說,才讓自己幾人退下的?


    邵珩方才確實極想如沈元希所說一般,向掌門請命探查此事,然而,當時一直低著頭聽他們說話的太皓真人突然抬起頭緊緊盯著自己,邵珩察覺到其中有異,方才強忍沒有插嘴。


    或許師祖知曉些什麽。


    邵珩在腦中飛快地閃過了一個念頭。


    他與沈元希說了幾句話後,便與半山腰分開,駕雲返回玉泉峰上自己的住處。


    不過是離開了一月左右,滴翠軒內卻並無任何變化,與他走時依舊一模一樣,並未沾染任何塵埃,就連院子裏也一片落葉都無。


    邵珩回來時並未驚動玉泉峰上的其他人,看著滴翠軒內清爽的樣子,顯然明是、明非兩個道童打理地十分盡心盡責。


    邵珩心裏微安,奔波一月,終於安定,頓時一股不可抑製地疲倦之意湧上心頭。


    這倦意一上,邵珩也隻隨意抹了抹臉,便和衣躺下,很快便陷入了久違的睡眠之中。


    存真殿後殿。


    太律真人待清文等人離去後,神情端肅地道:“師兄,為何不吩咐清文他們負責探查此事?”


    “不適合。”太微真人十分簡潔地回答,同時將棋麵一掃而空,幽幽落下一子。


    太律真人神情一動,有些生氣:“掌門師兄,從那兩個弟子口中所得知,這個背後布置此次事件的組織顯然不懷好意,為何不趁早將其連根拔除、用除後患呢?”


    “太律,你總是這麽著急。”太微真人笑了笑:“且不說我存微山立足神州千年,你是否還記得,自祖師爺開山以來,我存微山遇到一共幾次動搖存微根本的大事?”


    太律真人聞言神情微微緩和,沒有說話。


    太微真人卻不依不饒,轉頭詢問太皓真人:“太皓,你說。”


    與另兩人相比蒼老數十歲的太皓真人淡淡道:“一次。”


    太微真人的聲音仿佛自空中垂下:“就算算上元希他們這代,也不過是第十一代弟子。唯一的一次也是因內門青苗不接,加之魔道窺視我宗劍典所致。我存微山坐於連雲山脈,得祖師餘蔭享神州毓秀之靈,數千年來,我宗受到同道之禮遇,更是我們宗內數代前輩的辛苦經營。”


    太微真人拭去棋盤上的一粒塵埃,輕笑道:“莫說我存微山,就是其餘玄門九宗,更是傳承上萬年之久,經曆多少風雨大浪?此事自然要查,不過,你也無需如此緊張。”


    聽到這些,太律真人點了點頭:“師弟明白了,既然師兄早有計較,我也就不再操心了。”他看了眼空空隻有一粒黑子的棋盤,便道:“戒律所還有些事,讓太皓與掌門師兄對弈吧,師弟先告退了。”


    說完,也不等太微真人點頭,便起身離去了。


    太皓真人看著太律真人離去的背影,幽幽一歎:“天色也不早了,我也不打擾師兄靜修了。”


    “哎,師弟你且等等。”太微真人攔住了太皓真人。


    他看著這位年紀遠比自己小,卻一臉滄桑、身形佝僂的師弟,心中複雜之極:“師弟,這麽些年了,你還是看不開麽?清言、清懷之事,雖是不幸,卻也是他倆的命數。更何況,此次笑浪山莊開鼎而得的丹藥,清言的徒兒邵珩不也一舉取回了,你又何必如過去那般自苦。”


    太皓真人立在原地,神情有些怔怔:“我與師兄你一樣,一共就兩個弟子,不比其餘師兄枝繁葉茂。我等修行之人,親緣情緣皆是難得,我與他倆自是如你我與師尊一般,又如你與清寧、清靜一樣,如同父子。然而……玉泉一脈一直多災多難,我總覺得是我當初的選擇才有後來清言、清懷的事,到底愧疚了這麽些年。”


    “那也是為了我。”太微真人目含悲憫:“玉泉一脈必須有人承擔責任,這麽些年確實是辛苦師弟了。”


    太皓真人聽到這裏突然霍然轉身,盯著自己這位掌門師兄:“師兄,你老實告訴我。方才邵珩他們說的這些事,你是如何想地?方才那些話,你是拿太律當三歲小孩子哄呢?他不說不過是不願拂了你這掌門師兄的麵子。我存微山一直以來平安無事,那是多少……弟子的努力而換來的。你不可能就此任由那些人在暗地裏謀劃我玄門十宗!”


    太微真人微微閉目,沒有說話,再睜開時,眼中閃過一絲愧疚。


    太皓真人麵色倏然一沉,語氣有些又驚又怒:“你……你莫非……他才修行多久?你竟然……”


    似是過於激動,太皓真人手都微微戰栗著,而掌門真人沒有絲毫反駁自己的意思,說明自己所猜想的竟是真的。


    太皓真人當即厲聲道:“不行!你當初讓我收下他,說是不能斷我玉泉一脈,如今為何又讓他如此早就接過那個位置?”


    說到這裏,太皓真人忽然想起當時師兄說的另一番話,語氣艱澀地補道:“你當初說他身負大氣運……就是因為這個……就是因為這個……”


    說到後麵,太皓真人麵有悲容,身上氣機似狂風般席卷而出,有如失控。


    太微真人見狀大吃一驚,師弟這竟有幾分走火入魔之狀,當即沉聲斥道:“師弟!心魔纏身,速速醒來!”


    這一聲斥夾雜了這位如今修真界修為最高之人的無上道法,如醍醐灌頂般將太皓真人從那狀態中拉出。


    太皓真人本就對徒弟之事糾結於心,如今事涉邵珩,竟一時未能控製多年來壓抑地不滿情緒,差點就多年修為毀於一旦。


    清醒之後,太皓真人心中亦有幾分後怕,但看著師兄的目光仍然複雜不已。


    “師兄,你若不說清楚,今日我是不會走的。”


    “我知道。”太微真人擺擺手讓他坐下,“你這性子真是……我說過那孩子氣運加身,自是有我的道理。你可還記得……早年師尊曾於這後山接見過的那位貴客?”


    太皓真人聞言一愣,久遠的記憶浮上心頭。


    那是自己剛入師尊門下不久的時候,有一天,歸元峰上悄無聲息地來了一個人。


    除了當時正巧侍奉在師尊身旁的自己和師兄外,再沒有人知道,當時身為存微山掌門的師尊竟會對那樣一個人如此尊敬。


    “我記得……”太皓真人有些許恍惚,那也是他藏在心底多年的一段往事。


    “泉漓湖封印既解,那人說過的事……隻怕不遠了……”


    太皓真人身子一晃,看著如過去沒有任何不同的師兄,聲音顫抖道:“那麽……那麽……”


    “……是啊……也不遠了……”太微真人麵色平靜,看著自己師弟從悲痛到木然,而後緩緩離去的背影,自語道:“大廈將傾,我也隻盼那位前輩所言非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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