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悅拿著鑰匙去停車場當然不是跟著錢均那麽簡單。


    他不僅要跟著錢均,最好還要讓錢均搭上自己的順風車,於是錢均的車子理所當然地在去樊城街的必經之路上拋錨了。


    正當錢均一籌莫展的時候,邱悅的車停在了他旁邊,搖下車窗,衝著錢均招呼了一聲,“錢經理怎麽了?需要幫忙嗎?”


    錢均看到他簡直像看到了大救星。


    “邱律師!來得太好了。”把車子交給拖車公司錢均抱著文件就上了邱悅的車。


    “今天實在是倒黴,車子跑得好好的突然就拋錨了,打都打不著,邱律師能不能送我去一趟樊城街,一會兒的功夫,保證不耽誤您時間,我實在是有急事要過去,不然也不麻煩您了。”


    邱悅驚訝地看著他,接著又是一笑,“趕巧了,我也要上那兒,樊城街那邊的花兒不錯,錢經理就跟我一道走吧,我把你送到地方。”


    “那就多謝了,改天我請你吃飯。”


    “不用那麽客氣,也是順路。”


    邱悅一路開車把人載到了樊城街,街是老街,車子是開不進去的。邱悅在街口找了個車位就把車停了,跟錢均一道往街上走,錢均還在琢磨從哪找起,就在街口看到抱著花的王逸鳴。


    王逸鳴今天跟往日有些不同,公事上這個人是從來不含糊的,但私底下卻常常是一派風流態勢,平時的表情也多是含笑的,五分真五分假叫你分不出所以然,所以圈裏人評價他往往也會用“有能力”“脾性不錯”這樣的詞。雖然說的都是表麵,但也多少講出了王逸鳴往日裏對外的基本架勢。


    但這會兒抱著花的王逸鳴就讓人有些吃驚了。


    他少見的一片沉靜,看著就像去了泡沫的肥皂水,少了幾分滑膩多了些看不清的意味,不知道是不是跟他今天的穿著也有關係,最簡單的白襯衣黑西裝削弱了這個男人身上尖刺和毛邊,隱約間露出了平時不顯人前的一層。


    錢均對他這樣子隻是愣了愣,然後立馬回過神來,目前,合作案在他眼裏比一切稀奇古怪的事情都重要,他也顧不上邱悅了,捧著文件三兩步地跑上去叫住王逸鳴。


    “王總,可算找著您了。”


    王逸鳴因為他這一聲皺了皺眉,看著錢均跑過來臉色也不大好看,但到底沒訓斥他,隻是問道:“錢經理怎麽特意跑過來了?


    “王總,這文件我們下午趕著用,還得您親自看看。”


    “草擬的文件不是已經商量地差不多了,你們按著規矩辦就是了。”王逸鳴明顯有些不耐。


    錢均這個人做事有能力,憑著一股拗勁吃下了不少難辦的案子,這回樂峰裏挑了他協助負責這次的合作也是看上了他這股衝勁,能力是有了就是人少了幾分機靈,否則公司裏也不會誰都不來就攛掇著他跑來找王逸鳴了。


    “下午的會議我們等著王總回來主持大局。您要是逛完了,不如跟我們一道回去?”


    錢均還是不開竅,王逸鳴卻順著他的話注意到了站在後麵的邱悅,他正在一家花店門口看花,一邊指著花,一邊還跟花店的老板說著什麽。


    老板的臉上一直笑眯眯的,說了沒一會兒就轉身進了花店,邱悅也跟著他進去了。


    王逸鳴轉頭問錢均,“邱律師跟你一起過來的?”


    錢均一愣,不知道話題怎麽扯到這上麵來了,“啊,是,邱律師剛好要過來買花,我們路上碰見的。”


    “是嗎?”王逸鳴若有所思地看著邱悅進去的那家花店。


    “把文件給我,你先回去,下午的會議我會到的。”


    錢均雖然不死心,但上司的臉色還是會看的,知道這會兒是拉不回王逸鳴了,但好歹得了個話也算有個交代了。


    “那王總,我就先回去了。”


    王逸鳴點了點頭,還沒等錢均離開,就拿著文件進了邱悅剛剛去的那家花店。


    錢均看著他的背影,心裏暗忖,這王總最近果然有些奇怪。


    王逸鳴是覺得邱悅來的有些巧了,這個巧巧地太妙,不免就惹人懷疑了。


    等邱悅抱著一大束藍色妖姬從花店裏出來,王逸鳴正站在門口抽煙,他左手還拿著花,這姿態就很有些意思了,吐了口煙,王逸鳴挑起眉對邱悅道:“這麽巧?”


    “這話不該是我來跟王總講麽,這也不算巧了。”


    “怎麽說?難不成你跟錢均一樣是特意來找我的?”


    “可以這麽講。”


    他這麽一說,王逸鳴先前的懷疑反而消了下去,邱悅既然是來找他,那肯定是有話要講了。


    兩個人沒在花店門口繼續聊下去,畢竟都是大男人,抱著花站在一起樣子是很奇怪的。


    一起走到停車場,邱悅把花放到了自己車裏,人卻跟著王逸鳴上了車。


    王逸鳴笑看著他,“邱律師難得這麽主動,是不是已經想好了答案?”他的眼裏藏著深意,但這一次的問話顯然更像是開玩笑。


    “王總這時候還有心思講這些?”


    “不是講這些那你是來幹什麽的?買花?”王逸鳴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從上次被邱悅拒絕,他慢慢也找出了跟他相處的一套辦法,邱悅這個人不能逼,也不能不逼,不然不是對著跟你幹就是根本不把人放在眼裏,跟他說話隻能用著巧力,你來我往有進有退才是正道。這樣的相處,王逸鳴漸漸也覺出了些不同的趣味,不像是以往追逐小情人時的感覺,反而更像是跟勢均力敵的對手在互相博弈。盡管一開始就知道邱悅跟他從前喜歡的類型完全不同,但越是深入的了解,這種不同的吸引力就越深,樂趣自然也就更大了。


    “當然不隻是買花。”邱悅眉梢一動,整個人看著就多了些野性難馴的意思,他微微揚唇,似乎在等待欣賞王逸鳴臉上的表情。


    “還想跟你說說吳林的事情。”


    王逸鳴眼神一冷,整個笑都淡了,他瞅著邱悅,“吳林怎麽了?”


    “他在我家。”邱悅直接道,“你找個時間接他回去吧。”


    王逸鳴沒有問吳林為什麽會在邱悅那裏,吳林的行蹤天天都有人向他匯報,他隻是猜不準邱悅的態度。


    “我才知道你們居然這麽熟。”王逸深深地看了邱悅一眼。


    邱悅輕笑了一聲,從煙盒裏拿出一根煙點了,“所以我才說對你沒興趣。”


    邱悅倒是真跟他講過,他是純top,所以,他喜歡的是吳林那一型的?


    “別用那種眼神看我,吳林是小新的高中同學,僅此而已,我還沒饑.渴到對有伴的人出手,當然,對你也一樣。”


    王逸鳴冷笑一聲,“我跟他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邱悅的頭朝著窗外,玻璃又能映出車內的情景,“你們的事情我沒興趣。”卻絕口沒提吳林跟他說過的話。


    王逸鳴瞧見了他的表情,竟然沒有追問,反而道:“有空麽?”


    “做什麽?”


    “跟我去個地方。”王逸鳴的臉上看著有些沉重,沉重中又露出疲憊,還有些幾乎壓抑不住的焦躁,他也點了跟煙,一邊抽著一邊發動了車子。


    王逸鳴的車開到了城郊的公墓,這地方雖然出了市區,但高速過去也不過一個多小時,路程看著不遠,但眼前的一景一物和市中心的感覺已經完全不同了。


    又冷僻又幹淨,空氣中還帶著些炮竹香紙的味道,很淡,卻不是沒有。


    兩個人一路都沒有說話,等車子彎到了地方,王逸鳴又忍不住看了邱悅一眼。


    他臉上似乎並不奇怪,隻是那束藍色妖姬看著有些突兀,炫目的顏色似乎跟這肅然的公墓犯衝,倒是王逸鳴特意選得那一束百合極好。


    “我去看個朋友,你先在車裏等著吧。”王逸鳴熄了火,從後座拿了花要下去,被邱悅攔了。他淡淡道,“我跟你一塊兒過去,正好也帶了花。”


    王逸鳴點了點頭,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會一時衝動拉著邱悅到了這個地方,但來都來了,就算一起上去看看又怎麽樣,總規也就一墓碑罷了。


    兩個人順著鋪好的石頭台階往上爬,王逸鳴對這條路似乎很熟,他走在前麵帶路,在一排排幾乎一樣的墓碑間穿行,卻從來沒回過一次頭,拐錯一個彎。


    然後,他們在一個很不起眼的墓碑前停了下來。


    墓碑不新也不舊,看著卻很幹淨,一眼望去就和這裏成千上萬的墓碑沒兩樣,唯一能讓人多看兩眼的大概就是上麵貼著的那張照片。


    很年輕很年輕的一個男人,或許還隻能叫做少年。


    眉眼間俱是一片柔和,連頭發似乎都是很軟的,臉上正微微笑著,看著就十分熨貼,似乎連心都一並暖了起來,就算長得隻是清秀,卻自然有股想讓人好好揉捏疼愛的感覺。


    這還隻是照片,這也不過是一張照片。


    照片裏的人笑得再暖,也已經不在了。


    站在墓碑前的兩個人對著這張笑臉一個都笑不出來。


    好久才聽著邱悅感歎了一句,“真年輕。”


    然後王逸鳴又接了一句,“這是十六歲的照片,也就這麽一張,其他的都沒了。”


    “哦。”邱悅沒有接著問,王逸鳴卻自顧自地說了起來,“他走的時候也才二十多歲,跟十六歲的時候差的不多,也就個子高些罷了。”


    邱悅靜靜地看著那張照片,像是被裏麵的人吸引了,根本就沒說過話。


    王逸鳴麵無表情地拿出白色的貼身手帕,半彎下腰,矮下.身,垂著脖子,擦拭照片上的灰塵,那樣子簡直堪比收藏家擦拭價值連城的古董。


    “他也叫邱悅?”邱悅忽然開口。


    “嗯。”王逸鳴擦完了照片,又拿著旁邊的工具打掃墓碑,把落在上麵的枯葉和灰塵掃幹淨,然後才把一直擱在旁邊的百合放了上去。


    邱悅的表情似乎緩和過來,他說,“是不是因為我跟他的名字一樣,所以……”


    所以什麽?所以他就成了特別的?


    “當然不是。”王逸鳴立刻反駁了。


    “那他是誰?你的小情人?”邱悅的話問得有些衝了,但沉浸在自己情緒裏的王逸鳴並沒有發覺。


    他側頭看著邱悅,眼神頭一次帶著刻骨的冷意。


    連聲音都藏著恨一般,“他什麽都不是,他就是個背叛者。”這樣誅心的話和他剛才的動作簡直是兩個樣。


    他一邊這樣惦記墓碑,一邊又用話這樣形容照片上的人,明明應該是一種極其詭異的狀態,但王逸鳴本人似乎毫無感覺,他的眼睛緊緊地盯著墓碑,盯著那張黑白的照片,像是想從照片裏把人抓出來,又像想毀掉那張照片,毀掉那個笑臉。


    王逸鳴接著說,“我生平最恨別人背叛我,就算他當時沒死,現在也該死了。”


    站在他身邊的邱悅一動,他忽然笑了,“那他一定慶幸那時就死了。”


    王逸鳴沒回頭,他要是回頭一定會發現身邊的男人此時的笑臉和那張黑白照片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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