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尺木聽了這些,想起那藍衣人曾口念真言、手結法印,這等施展武功的方式的確與密宗聽蟬、夏未施展秘法時有異曲同工之妙,可見日本忍者與大唐密宗之間關係匪淺。


    魏尺木又提起有個黑衣女子同闖陰陽寮之事。源能有問道:「可曾與之交手?」


    魏尺木道:「交了手。隻不過她似乎有意隱瞞了武功路數,因此不曾看出什麽端倪。」


    源能有等人也猜不出是甚麽人,更不知是敵是友,隻得作罷。


    一天無事。


    在平安京外的一個隱蔽處,也不知是在山洞中還是在地窟裏,有一處昏暗的密室。密室不大,不過一丈見方。密室外立著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那男子一襲白袍,腰係白劍;那女子一身黑衣,手持黑劍,正是賀茂風華與千葉絕代。他兩人此時正對著密室的石門,肅然而立。


    賀茂風華當先開口,恭敬問道:「師父何時出關?」


    半晌,密室中傳出一個有些蒼老的聲音:「不會太久了。」


    這聲音令人難忘,於平常之中帶著詭異,於祥和之中帶著陰沉。這說話之人正是賀茂風華與千葉絕代的師父,也就是陰陽寮的陰陽頭之一賀茂狂人。


    陰陽師與忍者、侍者一樣,多在家族之中傳承。所以,賀茂狂人與賀茂風華既是師徒,也是宗親。據說,賀茂狂人閉關已有十年。十年來,他從未走出過這間小小的密室。


    密室中,賀茂狂人問道:「你先前與誰動手,竟不惜召出了式神?」這聲音中透露出一絲愛惜,還有一絲責備。


    賀茂風華見問,不由吞吐道:「是一個唐人……喚作魏尺木。此人狂悖之極,出言不遜,隻是他的武功不弱,所以……」


    「唐人麽……我竟看不透他。」賀茂狂人口中喃喃一句,似在說與徒弟們聽,又似在自言自語一般。


    賀茂風華聽了這話,心道:「那魏尺木究竟甚麽來頭,非但武功不俗,而且就連師父都看不透他。」要知道,道行高深的陰陽師便有未卜先知之能,更何況陰陽頭?賀茂狂人浸淫陰陽道數十年,不說已洞悉天地奧秘,可連他都看不透的人也是寥寥之數。


    賀茂狂人喃罷,接著道:「那個喚作魏尺木之人,他身上應該有為師要的東西,你們兩個須設法取之。」


    兩人聞言稱是。賀茂風華心中更是大喜,忙問道:「不知是甚麽東西?」


    賀茂狂人道:「我感覺到了來自遠古的陰陽氣息,想必就在他身上。這東西至關緊要,你二人不可輕忽。」


    兩人再度領命。賀茂狂人又問道:「朝中近來可有大事?」


    賀茂風華思忖罷,言道:「藤原家與源家約了一場比鬥,源家勝了。」


    賀茂狂人道:「藤原基經素有野心,斷然容不下源家一脈崛起。如今源能有想要重振朝綱,隻怕會招來殺身之禍。」


    賀茂風華道:「師父是說藤原基經會派人暗殺源能有?」


    賀茂狂人並未回答,而是又問道:「服部家有何動靜?」


    賀茂風華道:「服部一族近年來深入簡出,似乎已退隱江湖,不問國事。」


    又過了半晌,賀茂狂人道:「藤原基經若是請得動那個人,源能有危矣。」


    ……


    已是深夜,夜空中有繁星點點。源能有的府邸沉浸在夜幕之中,隻剩下一間屋子裏還亮著些許燈光。那間屋子是源能有的書房,書房裏源能有仍在把卷沉思。


    忽然間,書房裏憑空出現了一點細微的寒芒,刺向了源能有。源能有渾然未覺,兀自伏案。千鈞一發之際,源能有身前亮起一片刀芒,隨即傳來兩兵相交之聲。一道身影護在源能有身前,正是暗中保護他的柳沢信。


    隻不過,柳沢信雖攔下了這忽然的一擊,卻不曾看見半個人影。那一刺明明就在眼前,可他非但沒見著人影,也沒聽著一絲腳步聲,甚至沒有一絲呼吸聲。柳沢信心中一轉,便知道是忍者利用遁法隱匿了身形,不由輕喝一聲:「哪家的忍者,滾出來!」


    隨著柳沢信的輕喝,屋外便傳來一個飄忽不定的聲音,令人辨不清具體方位,甚至辨不清遠近。那是個中年男子的聲音:「柳沢信麽?不愧是摘了日本第一高手名號之人,竟能攔下我的一擊。不過,隻憑你的獨臂單刀,可阻止不了我。」


    柳沢信聞言,不禁寒眉微皺,持刀而待。源能有見有刺客,卻是驚而不亂,問道:「你是甚麽人?」


    屋外聲音又起,那人道:「世人都稱我『半鬼半神,半假半真』。」


    源能有驚道:「你是……服部流一!」


    柳沢信雙瞳猛的緊縮,心道:「風隱之術!」


    ……


    這號稱「半鬼半神,半假半真」的忍者正是服部流一。日本忍者雖眾、忍術流派雖多,卻也有強弱之分、高低之別。若論忍者之強、忍術之高,自然要數位於東海道伊賀國邊界的服部家。


    自聖德太子創「忍」以來,服部家便是最主要的戰力,其祖先更是聖德太子麾下的兩大暗殺高手之一。服部流一既生於忍者世家,又是百年難遇的武學天才,不過三十歲,忍術已然大成。其實力之強,已超過了其祖先。


    服部流一練成了忍術中最為難練的風隱之術,能匿身於風中,殺人於無形。據說隻要有風,他便能隱匿身形,因此,也就沒有他殺不掉的人。自從服部流一他練成了風隱之術,就再沒有人見過他的身影,於是江湖上便流傳下了一個「半鬼半神,半假半真」的傳說。「半鬼半神」謂其忍術之高、殺人之詭,猶如鬼神降世;「半假半真」謂其來去無蹤、生死不定,令人真假莫辨。


    服部流一與其他忍者還有不同。尋常的忍者為了不暴露行蹤,便想盡一切法子避免傳出一絲一毫的動靜,而服部流一卻依仗遁法高明,從不忌開口出聲。


    服部流一並沒有給源能有和柳沢信太多的時間驚訝。他話音未落,便又有一點寒芒射向屋中——竟是一枚手裏劍憑空而來。其勢如流星一點,其快如飛鴻一閃。那枚手裏劍盤旋而進,先從一側劃向柳沢信。柳沢信側身揮刀,竟被震退數步。那枚手裏劍卻不停滯分毫,再劃向源能有。此時柳沢信才被逼退,已阻攔不及。眼看源能有便要喪命於手裏劍下,隻見忽然白光閃爍,接著便是「咣當」一聲,那枚手裏劍倏忽跌落在地。


    源能有身旁又多了一道身影。那人一身青衣如畫,一柄墨刀如筆,正是聞聲趕來的魏尺木。魏尺木先一步搶入屋中,抽刀斬落了那枚手裏劍。


    再看那枚跌落在地的手裏劍,卻是與尋常忍者所用有些不同。一是尋常的手裏劍多是三到八個尖,一般尖愈多,使用者的忍術愈高,而那枚手裏劍足有十個尖。二是尋常的手裏劍多是淬了劇毒,傷人即死,而那枚手裏劍的十個尖上卻是銀光閃爍,顯然無毒。


    從服部流一擲出一枚十尖的手裏劍到魏尺木出手將其斬落,不過是電光火石之間。魏尺木墨刀在手,看向虛空。屋外一時沉寂,就連風聲都弱了下來,似乎從未有人來過一樣。


    源能有問道:「服部流一,是藤原基經讓你來殺我?」


    屋外,服部流一的聲音再次傳來:「服部家隻聽命於天皇。」


    源能有道:「天皇年幼,難辨忠奸。藤原基經把持朝政已久,爾服部家累受皇恩,你不思重振綱常,反而助奸佞行凶,刺殺皇裔,可對得起服部家列祖列宗?又對得起聖德太子麽?」


    風中沉默良久。服部流一道:「源能有,多說無益,你今日必死無疑。」


    魏尺木則冷笑道:「那可不見得。」


    服部流一不再開口,而是以一道突如其來的詭異寒芒表明他要殺源能有的決心。魏尺木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忽然間刀芒綻放,如大江決堤,似繁花怒放,將那一點寒芒一舉攪碎。


    風中傳來一聲輕「咦」之聲。接著,便是寒芒亂閃,如夜空忽然崩塌惹得繁星四墜,似高山頓時傾倒以致碎石亂飛。與此同時,四麵風起。風起處,似有人影裹在其中。風動,人影亦動,一時間難辨是風是影。


    魏尺木展開墨家《天誌刀法》,招招相接,刀刀互疊,把刀芒交織成一道巨網,把四麵寒芒盡皆裹住。兩人一連交手數十招,魏尺木雖然將服部流一的襲擊一一攔下,可自始至終都沒能碰著一下服部流一的兵刃,更不曾窺清他半點身影。魏尺木隻能看到零星的兵刃寒芒,隻能聽見細微的破空聲音,卻絲毫捕捉不到服部流一的位置。這遁法太過奇妙,與當初沈追憑借輕功隱匿於密林之中還大有不同。魏尺木心底訝異,自語道:「若是臨書夢在此,或許能聽清他所匿之處。」


    許是服部流一失去了耐心,寒芒終於消散。忽然間狂風大作,緊接著便是一道藍白色的光芒憑空而現。那道藍白色的光芒不過一尺長短,卻扭曲波折,既鋒利無匹,又冰涼無情,帶著一聲奔鳴,直接撞破虛空一般,來到魏尺木眼前。


    魏尺木看得真切,那道亮光不是甚麽刀芒劍光,也不是甚麽暗器飛鏢,而是天上的雷,是一道雷之光!


    原來,服部流一除了風隱之術,還有雷法!對於雷之一道,魏尺木並不陌生,他在洞庭山時就曾親眼見識過魚昆子施展的《五雷天罰劍》。可眼前這道雷光詭異陰沉,又與魚昆子的劍法不盡相同。這一截雷光似乎是有人將其從天上萬雷中生生剝離出來,抑或是這雷光生生將夜空劃破了一截。


    魏尺木雙目凝神,不得不施展出《若水道》中的「黃河九曲」一招。刹那間,江河奔湧之聲充斥四野。魏尺木右掌之上水波流轉,九段掌力接踵而至,正撞著雷光。


    *相交,悶響不絕。九段掌力接連破碎,那截雷光也一再黯淡,最終消散。那間書房連同裏麵的器具盡皆化作齏粉,半空中彌漫著雷火水漬的氣息。


    柳沢信早護著源能有飄退了數丈,方才免於波及。魏尺木則飄退一丈卸掉餘力。他真切地感受到了那截雷光中有一隻手掌,或者說是服部流一的手掌。魏尺木心底愈發不解,因為那截雷光就在服部流一的掌上,抑或說服部流一的掌上有一截雷光!


    風中的服部流一同樣震撼於這氣勢磅礴的一掌,他從未見過這等霸道的武功,不由問道:「你是何人,竟能接下我這招『切天』。」卻是一句清晰的唐話。


    魏尺木笑而不語,心道:「『切天』麽,口氣倒是不小。」


    源能有終於從方才浩大的氣勢中鎮定了下來,言道:「他叫魏尺木,來自大唐。服部流一,你自恃忍術高明,難逢對手,今日可算遇著勁敵了罷?」


    服部流一卻隻說了一句:「大唐麽,怪不得。」


    魏尺木道:「魏某連續兩番遇著忍者神通,還未見過真容。怎麽,你還不肯露麵麽?」


    服部流一道:「你見到我真容時,不是你死,便是我死。」說罷,風中再無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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