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尺木隨王鐵龍到了雙龍山,隻見兩山盤錯,一石高懸,果是雙龍戲珠之象。其中一山的山腰上營寨林立,旗幟鮮明,想必就是那王何寨了。


    寨子裏約有數百子弟,那王何二龍帳下又各有幾個能人,王鐵龍向魏尺木一一引見:“王巍、何燦,能占卜算卦,看相摸骨。王智、何恢,能出謀劃策,未雨綢繆。張信,刀劍雙絕。何禦風,輕功卓越……”


    眾人與魏尺木一一見過,王鐵龍說到何禦風時,何禦風爽朗而笑。魏尺木見他是個高大胖子,心裏嘀咕道:“這等壯人竟也能練得一身的好輕功麽?”他因見過問君平的絕妙輕功,自然不認為這個何禦風會有如何卓越的本事。魏尺木沒見著另一個寨主何玉龍,便問道:“何寨主不在山裏麽?”


    王鐵龍道:“玉龍兄前些日子去了溫州,還不曾回來。”


    王鐵龍在寨裏擺了一道酒席,邀魏尺木暢飲。寨裏眾人雖是頭一回見魏尺木,可江湖人天生的豪氣使得他們之間好比久別重逢一般。眾人不住地推杯換盞,早把那乾坤顛倒。


    魏尺木於席間得知這些個草莽英雄都是歃血而盟的結義金蘭,在這山寨裏已待了十多年,他心中不禁感慨道:“這些人能十幾年生死相依、福禍與共,倒是人生一大快事。我下山兩年來,雖遇著許多朋友,卻總是聚散無時,到頭來還是隻身奔波,哪裏像他們這樣終日歡聚,享盡天倫……”


    王鐵龍許是看穿了魏尺木的心事,笑道:“魏兄弟,不如你就留在寨子裏,與我等同享富貴,好不快活!”眾人皆是歡笑稱是,頻頻相邀。


    魏尺木心中感動,雙目濕潤,幾近一口答應,可他到底還是不能。他還要去陳家堡救張風塵,還要為馬東平報仇,還要……他看似無事,卻好像還有許多事要做,斷不允他在此歸隱山林。


    酒正酣時,此時從外又進來四個青衣漢子,卻是蘇來、蘇去、何東、何西兄弟四個。這四人是兩對兒同胞兄弟,“來去東西”四人在江湖裏還有個說法,有道是:


    天地寬任我來去,


    歧路多何問東西?


    他四人生性散漫,最愛逍遙自在,全然不受世俗約束,尋常並不在寨子裏,而是終日間遊山玩水,自得其樂。


    寨裏眾弟兄見了他四人自是歡喜不盡,忙拉過來勸酒。何東卻不急著吃酒:“鐵龍兄,陳家堡來下喜帖了!”


    王鐵龍接過喜帖覽畢,眉頭微皺:“這陳家堡的二公子又要娶親了,隻是頭一回不請我等,怎麽這一回反倒請了我們山寨?”


    何禦風笑道:“想必是那陳老頭兒早知道頭一回不濟事,因此不請我等!”這話一出,不由引得眾人哈哈大笑。


    王智卻是神情凝重,言道:“咱們王何寨與他陳家堡素來不睦,近年來又常有嫌隙相生,這番忽然來請,八九是那鴻門之宴,鐵龍兄不可不防!”


    王鐵龍正自猶豫,王巍卻道:“且待我卜上一卦。”說罷,從袖裏抖落一枚銅錢,落在了酒案上。


    那枚銅錢十分古樸,上麵鑄有“乾封泉寶”四字,其中“乾”、“封”、“泉”三字頗似楷書,唯“寶”字為隸書。這銅錢卻是很不簡單,它乃是高宗皇帝李治於乾封年間所鑄之錢,隻八個月便收回銷毀,因此存留於世的十分少見,不想這小小的王何寨裏竟有一枚。


    王巍將那枚銅錢連搖六次,便成一卦。魏尺木略通易理,他雖是頭一回見人擲錢成卦,卻也瞧出了一些端倪:那銅錢若是帶字的一麵朝上便為陰,反之則為陽。這擲了六次便擲出了六爻,分別是陰、陽、陰、陰、陽、陽。其中陰陽陰為下卦,乃是坎卦;陰陽陽為上卦,乃是巽卦。坎為水,巽為風,合起來便是個風水渙卦。


    王巍果然言道:“此卦的主卦是個坎卦,客卦是個巽卦,所以是個渙卦。風水渙,利涉大川……”


    王巍尚未說完,張信在一旁急道:“王神算,你莫說些咱們聽不懂的,你就說此番去得還是去不得!”


    王巍也不惱,直言道:“這卦上說,此去雖有艱險,卻能逢凶化吉。”


    眾人聽了這話,心中稍安。魏尺木問道:“鐵龍兄可知道那新娘子叫什麽?”


    王鐵龍搖頭道:“這卻不知。隻知道她來自海外孤島,好像是姓張。”


    魏尺木聽見姓張,心道:“果是張風塵!看來無論如何也要走一遭陳家堡了。”


    何禦風卻笑道:“想那李還亂也算得上是文武雙全,相貌出眾,誰能料到這蠻荒來的新娘子卻看不上他,竟逃了婚!”


    魏尺木心生詫異:“李還亂?”


    何禦風回道:“咳,就是陳家堡的二公子。”


    魏尺木不解道:“陳家二公子為何姓李而不姓陳?莫非是個養子?”


    王鐵龍道:“說來也怪,陳家堡裏每一代都有這麽一個李姓的公子。雖不是嫡長子,卻與陳家公子別無二致,曆代堡主也都對這李姓的公子十分愛護。”


    陳家堡既然下了喜帖,不論是何居心,都須走上一遭。眾人計較已定,於是王鐵龍便帶著王巍、張信、何禦風三個前往陳家堡,順帶沿途打聽何玉龍的下落,留下何燦、王智以及“來去東西”等人把守山寨。魏尺木自然胡亂搪塞一番,也跟了去。


    第二日一早,王鐵龍、魏尺木一行五人五馬奔往溫州。經臨海、過黃岩,直到了溫嶺步渡口。溫嶺步渡口之南,便是茫茫岐海。在岐海之東,有一處大海島,喚作木榴嶼。那與幽州臨家並稱為“南陳北臨”的溫州陳家堡,就在木榴嶼上——或者說,木榴嶼就是陳家堡。


    王鐵龍、魏尺木等人雇了兩條快船,一條載人,一條載馬,乘風破浪南下而去。此時正值北風強勁,一路上風催輕舟,遙指木榴嶼。


    魏尺木立在船頭遙望岐海,但見海麵寬闊無垠,波濤洶湧,海中島嶼如星羅棋布一般,比之常見的江河湖泊,更有一番雄壯的氣勢。其中有一座大島,島上籠著沉沉煙靄,遠遠看去十分神秘。那島上隱有一山綿延,峰巒非常魁偉,其上雲霧繚繞,好似一座仙山。


    不過大半日,兩條快船便已到了一處淺灣水域。隔著淺灣,便是木榴嶼了。眾人但見島上鬱鬱蔥蔥,島岸與亙古的潮汐連在一起,吐納著天地間的靈秀之氣。那島上還有一道白泉,混著煙霧飛流而下,其勢之雄壯,似乎要穿過整個海島。


    王巍望著眼前的木榴嶼,不禁感慨道:“人言木榴嶼‘上有流水,其白如玉。’今日一見,果然不虛!”


    眾人正感慨間,船家已將船頭調轉向東。行過淺灣,便到了漩門渡口。這漩門渡口便是島外之人進入這木榴嶼的唯一通道——別處都布著陷阱機關,是萬萬進不得。


    眾人下船登島,這才看見島上有城郭環繞,好似一座海上孤城,王鐵龍等人所在之處便是這島的北門。城門外立有一塊一人來高的石碣,上麵寫著“木榴嶼”三個古樸隸字,城門上寫的則是“陳家堡”三個霸道的大字。可見這島雖是天地造化之地,這城卻是他陳家的私城。


    城門外還立有一杆杆的白蛟旗,旗下則是兩列精壯的漢子,約有二十來個。這些漢子身上是清一色的灰衣,手中各執刀槍——他們不是官府的衙役,也不是朝廷的軍士,而是陳家堡的家奴。他們雖是家奴,眉目裏卻透著趾高氣揚的姿態。這些家奴日夜守在城門之外,一一盤點著進島的江湖人物。城外有家奴,城樓上還架有滾木強弩,這陣勢可是一點不輸中原的堅城。


    王鐵龍拿出來陳家的請帖,自然是毫無阻礙。眾人進到城中,隻見一條大道十分寬闊,皆由數尺見方的巨石鋪成。大道兩旁是稀稀疏疏的樓閣,可見這木榴嶼地廣人稀。不過這幾日島上卻比尋常熱鬧了許多,大道上的行人一撥接著一撥,或三五結伴,或一人獨行,有僧道文士,也有翁媼美人。這些人俱是江湖裝束,在江湖上也都有響亮的名頭,此番齊聚孤島,自然是為了參加陳家二公子李還亂的喜事——雖然他們都曾來過一回,可陳家堡的麵子卻值得他們再跑一趟。


    島上氣候溫熱,花草林木仍不見凋謝,依舊是鬱鬱蔥蔥。沿途盡是樓台亭榭,怪石假山,十分瑰麗。王鐵龍沿路也遇著了幾個舊相識,免不了互相寒暄一番。魏尺木起初也盼著能遇著個故人,可卻始終沒能如願,這裏畢竟不是中原江湖,而是一座偏僻的海島。


    眾人一連走了二三十裏,這才看見一處富麗堂皇的院落。院落四周有一道丈寬的白流環繞,把整個院落隔離開去,其四麵各有兩道石橋與外界相接。每道石橋都對著一道朱門,每道朱門上都掛著四個大紅燈籠,每個大紅燈籠上都寫著一個“陳”字。


    王鐵龍不由讚道:“想必這裏才是陳家堡的內堡了!”魏尺木也不禁感慨道:“這陳家堡也忒大了些。”


    他們一行才到橋頭,早有一個半老的灰衣家奴迎了進去。魏尺木踏過石橋、轉過朱門時,眼角餘光瞥見一個身影從另一道石橋上匆匆穿過。他雖覺那人眼熟之極,卻怎麽也想不起來是在哪裏見過。


    王鐵龍等人到了內堡之後,便被安排在客房中住下。約莫過了一個時辰,忽有一人進來。來人三十歲上下,身穿錦衣,腰懸美玉,氣宇軒昂之中帶著幾分沉靜穩重。


    來人淡淡一禮,聲如奔流:“不知王寨主遠道而來,恕還英有失遠迎。”這人正是陳家堡的大公子陳還英。


    王鐵龍雖沒見過陳還英其人,卻知道陳還英這個名號,他還禮道:“見過陳大公子。”


    陳還英颯然笑道:“家父已在‘驚仙樓’擺下了夜宴,為諸位英雄接風洗塵,還請王寨主等不吝前去。”


    這“驚仙樓”是陳家堡招待貴客的地方,來請的又是大公子陳還英,他雖語氣溫和,可這陣仗卻擺明了不容人不去。王鐵龍隻得回道:“有勞陳大公子親自跑一趟,我等稍後便到。”


    陳還英走後,王巍皺眉道:“陳家堡為何忽然這般看重我等,竟是陳還英親自來請?”


    何禦風心無雜事,暢然笑道:“還有你王神算不知道的事麽?”


    王巍不理會何禦風的頑話,王鐵龍卻道:“莫非陳家堡想要招攬我等?”


    張信一聽這話便急了,罵道:“老子們在雙龍山要酒有酒,要肉有肉,哪個又稀罕他這鳥不拉屎的破爛地方!”


    王鐵龍勸道:“張兄莫急,我等且去看看再做計較不遲,想他陳暄當著天下英雄也不敢耍什麽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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