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尺木聽到這裏,便心生不妙。他知道張風塵來自海外,又是逃婚之人,暗自揣摩道:“莫非是張風塵被捉回去了?”


    魏尺木見蘇如月兀自猶豫不決,不禁勸道:“不如先應下此事罷。”蘇如月不知魏尺木為何這般相勸,卻也不多問,而是向著山外道:“你去回了陳堡主罷,就說我一定趕到。”


    山外那人似是長舒了一口氣:“多謝仙子賞光!”說罷,便有一張紅色的請柬透過層層薄霧,從山外一頭紮了進來。


    蘇如月玉掌輕揮,便有一把紙傘飛將上去,將那請柬輕輕“銜”住,複又帶回到她的手中。蘇如月打發了陳家來人,問道:“你為何勸我應下此事?”


    魏尺木道:“那陳家要娶的新娘子可能是我的一個朋友……”


    蘇如月輕“哦”了一聲,不再追問。魏尺木又問道:“這是常州哪裏?”


    蘇如月先是露出一抹錯愕,旋即輕笑道:“常州?這裏可不是常州,而是越州呢!”


    魏尺木更是錯愕,他落崖時還在常州,沒想到竟被那一道急湍直衝到了越州。不過越州更好,離溫州反而更近了些。


    “今兒是什麽日子了?”


    “初九。”


    “我須趕在十五之前趕到陳家堡一探究竟,若果真是她,還要想法子救她出來。”


    “你武功盡失如何救人?更何況那陳家堡比龍潭虎穴還要凶險。我勸你還是息了這個念頭罷。”


    魏尺木搖頭不語。蘇如月見他心意已決,也不再勸。良久,魏尺木鼓起勇氣邀道:“你不是也去麽,不如你我同行罷。”


    蘇如月卻道:“我是去參加喜宴,而你是去搶親,可是不好同行。”


    魏尺木聽了這話心氣盡泄,他生性又有一股執拗,不肯再折顏懇請,便望著斷橋道:“那勞煩仙子給我搭一回傘橋罷。”


    蘇如月輕歎一聲,隨後玉指紛飛,那斷魂橋頭的紙傘如活了一般,一把把的都飛到深潭的上空,接在了橋斷處,直延展到山壁之中。


    魏尺木見傘橋已成,正要上前,蘇如月卻道:“你如今施展不了輕功,還是我送你一程罷。”言罷,隻見她輕舒玉臂,略動柔荑,攬住魏尺木一臂,帶著他直躍到橋上,繼而腳下連動,踏過傘橋。


    雖有傘橋之隔,魏尺木仍能感到潭中的古怪吸力,若非有蘇如月挽著,憑他如今的處境,想必要跌下橋去。不過幾瞬之間,已到了傘橋的盡頭。蘇如月手上用力,一舉將魏尺木擲到了山外。


    魏尺木到了山外,再往山裏看去,隻覺煙霧繚繞,裏麵的斷橋深潭都看不見,更不用說蘇如月了。原來非但山裏看不清山外,山外更是看不到山裏絲毫。


    魏尺木在山外駐足一陣子,見山裏再無聲響,這才轉身離去。沒走多久,便已出了越州境,來到了台州境裏。


    越台二州交界之處,是天台山的餘脈。魏尺木走了大半日才走出山路,來到了官道上。


    魏尺木尋著路邊一家酒肆,隨意要了些水解乏。他如今不比往日,就連體力精神也大不如以前了。魏尺木才喝完一碗水,忽聽得路上傳來陣陣鼓樂之聲。他扭頭看去卻是暗道“不好”,官道上來了一行人,為首的正是白雲老祖和一芥子。


    那白雲老祖仍然坐著一副華麗的竹輦,由四個身著淡黃衣的妙齡女子抬著。不同的是,一芥子身邊也多了兩個這樣的妙齡女子,一左一右攙著,他消瘦的麵色之中還透著一縷舒泰。除了這六個女子之外,還有八個女子,四個在前,分執著橫笛豎琴、排簫腰鼓;四個在後,分執著銅笙綽板、琵琶箜篌。八女奏樂而行,妙不可言。


    魏尺木心裏罵道:“這兩個老賊好生會享受,端的可惡!”


    白雲老祖許是聽到了有人罵他,不禁睜開雙目,正與魏尺木的目光相接。他看清是魏尺木時,差點滾落竹輦,驚道:“魏……魏尺木!”


    一芥子聽到這呼喚,也看到了魏尺木。他二人早被沈追嚇破了膽,因怕獨自遇著沈追,他二人索性放下恩怨,並在一處稱兄道弟起來。既是兄弟,白雲老祖麾下的女子自然也分給了一芥子享用。一芥子初時堅辭不受,可架不住白雲老祖的強塞硬勸,這巫山一度,一芥子便漸漸沉迷於雲雨之中了。他二人此時也是去溫州參加陳家堡的喜宴,不成想在這裏先遇著了魏尺木。一個“奪命郎君”,一個“刀屠”,他們哪個也惹不起。


    魏尺木強自鎮定,眉目微寒,嘴唇微動,輕喝出一個字來:“滾!”


    一芥子與白雲老祖聽見這個字,竟如蒙大赦般,一口氣跑出了數箭之地。一芥子見魏尺木沒有追來,便止了腳步,他又拉住狂奔的白雲老祖,道:“老祖且慢!此事大有蹊蹺。”


    白雲老祖被一芥子拽了下來,心中微惱,皺起短眉道:“有什麽蹊蹺!”


    一芥子道:“你我都曾得罪於魏尺木,他為何不殺了我們,反而放我們走?”


    白雲老祖道:“我們不過嘴上說了幾句狠話,又沒與他動手,他也犯不著與我二人生死相搏罷?”


    一芥子搖頭道:“不對。魏尺木號稱‘刀屠’,連鹽幫幫主雷淵都殺了,又豈會把我們兩個放在眼裏?他之所以不殺我們,想必是他舊傷未愈,不敢動手。”


    白雲老祖經一芥子提點,這才想起初見魏尺木時,魏尺木確是重傷將死之人。如今短短十餘日而已,斷然不能痊愈。白雲老祖因此膽氣也壯了起來,罵道:“不錯!這小賊竟害得老祖這般狼狽!”


    二人有了定奪,便又折了回去,殺魏尺木的良機斷然不能輕易錯過。魏尺木才離開酒肆沒多遠,便見他二人去而複返。他心生不妙,索性止了腳步,仍自裝作不耐,喝道:“真是不知死的東西,非要魏某動手麽!”


    白雲老祖被這一聲斷喝嚇得丟魂落魄,連滾帶爬往後退去。一芥子也是兩股顫顫,隻是他強撐著一口氣,不願就此被魏尺木嚇退。


    魏尺木見一芥子不退,心中焦急起來。他如今進退兩難,隻得硬起頭皮,向前走了兩步。一芥子驚而不亂,他一邊作勢要逃,一邊細細觀摩。他見魏尺木腳下輕浮,全無高手的氣機,知道自己猜測不錯,便惱道:“好個魏尺木,還在道爺麵前裝模作樣!”說著,已經是一劍刺去。


    魏尺木見一芥子一劍刺來,隻得向後退去。


    白雲老祖見魏尺木被一芥子一劍逼退,方知他重傷未愈,便也鼓起勇氣夾攻魏尺木。


    魏尺木被二人夾攻,自然毫無還手之力。不過數招便已被掀翻在地,眼看就要喪命於劍下,忽聽得酒肆裏傳來一聲譏笑:“兩個欺負一個,算什麽英雄!”聲音方落,那人已從酒肆裏飛了出來,擋在了魏尺木身前。


    來人中等身材,穿一身平滑的烏衣,生的是眉目分明,麵相端正,有一臉的正氣,手中卻倒提著一杆寒光點點的烏黑長槍。


    白雲老祖不認得此人,罵道:“老祖做事,哪裏容得下你多嘴!”說著,已是雙掌翻飛,打了過去。


    那烏衣人冷笑一聲,手中的寒槍槍尖忽然顫動,已是一槍紮了過去。其勢生猛,如蛟龍出水一般!


    白雲老祖見這槍勢極大,他一雙肉掌卻是不敢硬接。一芥子見了,隻得仗劍接住長槍,卻被這一槍震退數步。


    白雲老祖想繞過烏衣人先擒了魏尺木,不想那烏衣人將寒槍兜轉,早把他牢牢圈住。白雲老祖過不去這杆寒槍,隻得退了幾步。莫說白雲老祖和一芥子過不去,就連那十幾個妙齡女子也都被這杆寒槍盡數攔下。有妄自逾越者,或腿或肩,都被這杆寒槍打翻在地。


    一芥子見眾人都奈何不了這烏衣人,不禁心中大惱,使出生平絕學,一時發甲俱動,青色劍芒忽隱忽現。白雲老祖見一芥子拚了命,也不甘落後,一時須發皆張,掌勢飄忽如天上白雲。


    這兩掌一劍威力不俗,那烏衣人卻是不慌不亂,手中寒槍忽截忽挑,先是用槍杆震退一芥子的長劍,再用槍尖逼退白雲老祖的雙掌。


    一芥子的長劍雖被震退,他身子卻是不退反進。他左手忽然伸出一根手指,那指尖上現出一座巍峨險峻的青山圖案,直點向烏衣人的眉心。這一點看似極為普通,卻是暗藏著“芥子鴻蒙”的奧妙。那烏衣人隻覺得這一點何止有千斤之力,其壓迫之感猶如一座青城山迎麵倒來!


    烏衣人槍勢已老,隻得抬起左臂,硬接下了這一指。一芥子見了,嘴角微揚,哂笑道:“螳臂當車,蚍蜉撼樹,給道爺斷!”


    指臂相撞,轟轟連響。烏衣人臂上的衣袖粉碎,露出一截玄鐵色的臂膀,上麵烏線繚繞,赫然是一條烏龍!


    一芥子一指沒能點斷烏衣人的手臂,訝道:“怎麽可能!”


    白雲老祖見了這條手臂卻驚道:“‘鐵臂寒槍’!你是雙龍山王何寨的王寨主?”


    那烏衣人收回鐵臂,“不錯,正是王某。”


    這人正是王何寨的寨主之一王鐵龍。說起這王何寨,倒有些名堂。在天台山餘脈的盡頭,有兩座山頭並立,山勢綿延錯落如龍蟠,中間止有一塊巨石相連,好比雙龍戲珠一般,因此這兩個山頭被人喚作雙龍山,也叫戲珠山。這雙龍山有個山寨,因寨裏多是王姓何姓的人,便喚作王何寨。


    這王何寨雖小,卻盤著兩條龍:一個喚作王鐵龍,綽號“鐵臂寒槍”;一個喚作何玉龍,綽號“飛腿銀槍”。那王鐵龍英氣逼人,兩臂能使千斤之力,使一杆烏黑鐵槍,可刺透山石;那何玉龍矯健如飛,雙腿能奔萬裏之遙,使一杆亮白銀槍,可挑落流雲。這兩人都是寨主,不過三十歲上下,成名卻已有十餘年。王何寨便是憑著這兩條槍在江南東道的群雄裏站住了腳跟。


    一芥子沒聽過什麽“鐵臂寒槍”的名頭,可這支鐵臂卻生生接下了他的一招“指落青山”而毫發無損,其功力之高可見一斑。


    白雲老祖見一芥子萌生了退意,他更知道王鐵龍和雙龍山的厲害,也不願與之為敵,當下引著眾女子退了去。


    王鐵龍的一杆寒槍打退了一芥子和白雲老祖,便邀魏尺木回山寨暫住。魏尺木雖急著去陳家堡,卻又不好推辭,更無腳力代步,便跟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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