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尺木見兩人在狹窄的山道上相鬥時久,一怕兩者有傷,二怕耽擱行程以至餓死,便勸道:“兩位且住手!”


    那老婦人喝道:“你又是哪來的小子,莫非看上了這丫頭,怕我殺她?”


    洛俠聞言氣惱,手下又重了幾分。


    魏尺木無奈道:“在下相州魏尺木,有急事要到青州,還請兩位與在下讓個路。”


    那老婦人聞言便停了手,問道:“殺了摩尼少主的魏尺木?謔,倒是個人物。”


    魏尺木此刻真是慶幸當初殺了方連鶴,以至於江湖中有這許多人買賬。


    洛俠聽了這話,也住了手,心思九轉,淡淡道:“包袱裏還有胡餅和水,你自取來吃喝。”這聲音雖然還有些冰寒,倒不似先前那番毫無感情了。


    魏尺木心下雖疑惑這女子為何對他態度翻轉,隻道她也是敬佩自己所為之事,也不細思,當下連忙取了餅和水,吃喝之後,頓時長出一口氣:不會餓死了。


    那老婦人見之前難以取勝,此刻卻也不再動手,問道:“丫頭,我不與你打,那姓韓的在哪裏?”


    洛俠被引起傷懷之事,心中酸楚,麵上卻依舊清冷:“家師已死。”


    那老婦人驚道:“什麽?他……死了?我不信,誰殺了他?淩霄麽?他當年為了躲我寧願棄了師門躲在華山……”


    洛俠道:“是摩尼教教主方駁,天人派也已被他滅了。”


    那老婦人滿臉不信:“天人派八百年基業,怎會被摩尼教所滅?”


    魏尺木此時力氣長足,便插嘴道:“若是韓前輩在華山,想必是真的遭了不測,摩尼教先滅少林,再滅天人,無一幸免。”


    那老婦人見魏尺木也這般說,不覺信了幾分,癡癲癲道:“既是無一幸免,這丫頭又是怎麽逃出來的?”


    洛俠道:“是夏侯昂前輩救了我。”


    那老婦人狠狠搖頭:“休要誑我,沒聽過這號人!”


    洛俠不願解釋,魏尺木卻點頭道:“是了,這老前輩也救過我。”


    洛俠有意無意瞥了魏尺木一眼,魏尺木卻恍如不知。那老婦人見兩人言之鑿鑿,已然相信,哭道:“韓雲橫,你到死都不肯見我麽!你以為你死了就能躲了我麽,我這就去尋你!”


    說罷,便一頭撞在了石壁上。這一撞力道奇大,那老婦人頭顱碎裂,登時氣絕。


    洛俠見狀,麵容聳動,未曾出聲。魏尺木卻是大為吃驚,忽而歎道:“唉,她對韓前輩倒是一番癡情。”


    於是,魏尺木將那老婦人的屍身放在馬背上,待過了拘龍嶺,便在嶺邊葬了。魏尺木感慨不已,這老婦人一身武功不弱,雖有些癡癲,到底是為情所困,竟連姓甚名誰都不為人知,隻有一個“拘龍老嫗”的名號,而這個名號從今而後也都沒了。


    洛俠自始至終都還是開始那副清冷模樣,對什麽事都不關懷。


    魏尺木忙完,問道:“呃,你去哪裏?”


    洛俠反問道:“你去哪裏?”


    “青州。”


    “就是那了。”


    ——魏尺木不敢違拗。


    到了青州,方知其民風剽悍,坊市之中多是粗豪之人。


    魏尺木著急去救黃貞,正要與洛俠告別,卻被洛俠淡淡的一句話給打了回去:“先尋個地方吃飯吧。”


    北方這些州郡,吃食大同小異,無非餅、麵之物,做法略異罷了,隻不過這青州瀕臨大海,魚蝦螃蟹等水中之物十分易得,倒與別處不同。


    洛俠覺得稀奇,便叫了一盤盤的蝦蟹蛤蚌等吃食,卻不知怎麽下口,至於魏尺木,他自幼長在相州,也是不知。兩人麵麵相覷,隻得偷瞟旁人吃法。


    魏尺木心中猜測那“拘龍老嫗”與韓雲橫必有關係,便問道:“你師娘是誰?”


    哪知洛俠聞言抬頭隻橫了他一眼,眼角生寒,冷冽入骨,魏尺木頓時打了個寒噤,說不得不能再問。


    過了一會兒,洛俠許是吃不慣這等魚腥之物,停了手淡淡道:“我師父終身未娶。”她自不願相信師父是那始亂終棄之人。


    魏尺木點了點頭,沒再講話。


    洛俠難得相問:“你來青州做什麽?”


    “唔,去地牢救一位好友。”魏尺木本想說去救意中人,又羞於出口。


    洛俠又問:“然後呢?”


    魏尺木搖頭:“不知。”


    洛俠略一停頓,試探道:“你不去找摩尼教報仇?”


    魏尺木笑了笑:“我和摩尼教可沒仇,他們不找我報仇就燒高香了,我哪裏還能去找他們?”


    頓了頓,洛俠挑眉:“追殺之仇就不是仇?”


    魏尺木直搖頭,他現在猜到這洛俠是想要自己幫著她找摩尼教的麻煩了。


    洛俠見魏尺木搖頭不語,語氣又冷了一分:“摩尼教屠戮武林你也不管?”


    魏尺木依舊不鬆口:“我並非武林中人。”


    洛俠見魏尺木這般推諉,冷哼道:“還以為魏尺木是什麽少年英雄,原來早被摩尼教嚇破了膽。”


    魏尺木不為所動,他也吃不慣這些水中之物,便留下飯錢,起身要走。


    洛俠也起身跟著,魏尺木見狀,小聲道:“我要去地牢,你就別去了……”


    洛俠卻又拿眼橫嗔了他一次,冰寒再臨。魏尺木不敢再言,心道,“這天下女子,誰還冷得過她?”


    魏尺木、洛俠兩人摸到青州地牢,以魏、洛二人的武功,這青州地牢雖是守衛森嚴,卻如同虛設。洛俠的點穴之功遠勝魏尺木,所到之處,禁卒盡被她一一放倒。魏尺木挨個牢房地搜尋,待進了女監,他便輕聲喚著“詩兒,詩兒……”,洛俠聞言,想了想,最終止了腳步,退了出去。


    這女監之中,盡是披發戴刑的女流,見有人闖將進來,便都大呼救命。魏尺木不勝其擾,強自一一辨認。直到了最裏麵,才聽到一句久違的聲音:“尺木,我在這裏!”


    原來黃貞正趴在桌子上假寐,忽聽到魏尺木的聲音,喜從心生,一掃疲憊之態,向外叫喊起來。一時間四目相對,四掌相握,如金風玉露相逢,正所謂:


    無端起,沒由來,多少心思惆悵開。


    跌宕波瀾久不盡,話猶在口泣成哀。


    有底事,費疑猜,萬千愁緒感同懷。


    苦宵輾轉長難已,此處相思何處排。


    黃貞眼眶濕紅,欲語卻哽咽難言。魏尺木見黃貞雖沒有披枷帶鎖,卻愈發消瘦,心疼道:“你還好麽?”


    黃貞聽了這四個字,原本心中苦悶一時去盡,卻忽然抽回了手,背過了身子,低頭嗔道:“你來做什麽?”


    魏尺木急道:“我來救你出去啊!”


    黃貞絞著手指,狠下心道:“怎敢勞煩你大駕?莫耽擱了你的前程。”


    魏尺木聽到這裏,心下明了,知道黃貞也已知曉了黃巢信中所言之事,歎道:“你也不信我?”


    黃貞悠悠道:“你要我怎麽信你?我且問你,你可是去了汴州刺史府,救了那王鐸?”


    魏尺木答道:“是,不過我去那裏是為了……”


    “你不必多說”黃貞打斷了魏尺木的話,繼續問道,“你可是一路護送王鐸去了長安?”


    魏尺木已然心煩意亂,胡亂答道:“是。”


    “你可是為了那小皇帝打過擂台,受了封賞?”


    “是。”


    黃貞問罷又冷聲道:“我在這裏受苦,卻比不得那些人那些事麽?”


    魏尺木急道:“當然不是……”


    “你別說了。”黃貞再次打斷魏尺木的話,“你走吧,我不用你來救,自有我父親來救我。”


    魏尺木本就被黃貞問得心亂神煩,又聽她提到黃巢,便想到黃巢信裏還說什麽“門第之隔,道途之別”,頓時火氣上湧,也學著黃貞的口氣:“這倒是了,你有個神通廣大的父親,又何須我來?想我一介武夫,也高攀不上!”


    黃貞聽了這話,又是委屈,又是生氣:“你……你走!我再不想見你!”


    魏尺木見她如此決絕,不念前情,那一股倔勁兒上來,憤然離去。一時無聲,黃貞再回過頭時,眼前已是空空如也,再也忍耐不住,登時淚如雨下,沾惹梨花。


    魏尺木一路出了地牢,心念俱灰,滿腦子都是黃貞所言,他本是滿腹相思,本以為此番可以消遣,孰料竟是這般結果?他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去,渾然忘了身處何地。


    果然,沒走多遠,便被巡視的衛士發現,一聲喊,驚動了不遠處的屋裏一人。那人喜道:“總算有人來了,不枉咱家在此久侯。”


    這人一溜煙兒地攔住魏尺木,看清了他的模樣,陰笑道:“原來是魏尺木,正好新仇舊怨一並算了!”


    魏尺木已被折衝府的衛士團團圍住,又見一個太監打扮的人跟自己講話,便問道:“你是哪個閹賊?”


    那衛士為首一人,鷹顧狼視,乃是一團的校尉,喝道:“混賬找死,敢對田總管無禮?!”


    魏尺木心道,“田總管,莫非是田令孜?原來他也來了這裏。”


    這太監正是田令孜,他早到了青州,一為監視宋威,二是防止草軍營救黃貞。


    田令孜陰森森道:“魏尺木,你還不束手就擒,免得咱家出手!”


    魏尺木頹然一笑,便是一掌劈去,卻因心緒不寧,這一掌隻有七八分力道。


    田令孜見狀,哼道:“雕蟲小技,也敢放肆!”


    說罷,不慌不忙,隨意一掌接下,便把魏尺木擊退了十來步。


    就在這時,城垣盡頭,一個沙啞的聲音在自言自語:“《天誌刀法》?這小娃是墨家的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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