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初夏時節,此地入目的卻依舊是皚皚白雪,一眼竟萬裏如銀。而這萬裏雪山上,卻有三個黑點在快速地向下移動,於這漫天白色裏顯得有些突兀。若仔細看去,便知這三個黑點卻是三個女子正騎著三匹白馬向山下奔走。


    其中當先一人白衣勝雪,發間耳畔並無多餘飾物。而且麵帶白紗,以至於模樣看不甚分明,隻能從其曼妙的軀殼去揣測一二,反倒多出幾分神秘之美。後麵兩個,一個身穿藍衫,著白色的齊腰襦裙,手裏拿著一把洞簫。另一個卻是一身綠衫綠裙,手裏拿著一把短笛。這兩個女子都是背上各背了一口長劍,劍鞘也如雪色一般。兩人都不過十七八歲,相貌姣好如月,又留著“步搖鬢”,隨風輕舞,煞是好看。


    這兩個妙齡女子此時顯得十分開心,其中綠衫女子問道:“師姐,師姐,你說雪山外麵好不好玩?”


    那藍衫女子笑道:“我哪裏就知道?我也是頭一回出去呢。”


    綠衫女子又問:“不知道外麵有沒有這麽好看的雪?”


    藍衫女子仰頭道:“好不好看我不知道,但是若說雪之大,要數燕山了。”


    綠衫女子不解:“燕山的雪就比我們這裏的大麽?”


    藍衫女子白了她一眼,嗔道:“叫你不讀書,不知道有句詩寫著‘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軒轅台’麽,你說大不大?”


    綠衫女子不服氣,噘起小嘴,還把雙臂張開比劃著,說道:“天底下哪會有那麽大的雪?那寫詩的可真會胡說八道。”


    這話惹得藍衫女子哭笑不得,那前頭的白衣女子也笑道:“下山之後,你兩個別隻顧著玩,江湖裏最是凶險,人心難測,萬事要多留心。”


    那綠衫女子便問道:“師父,我們為什麽去曹州啊,曹州在哪,遠不遠,那裏有沒有雪山?”


    見這綠衫女子一連幾個問題,白衣女子並不生氣,隻莞爾說了一句:“曹州有熱鬧看。”


    果然,綠衫女子聞言喜道:“啊,太好了!冰門太不好玩了,都悶死我了!”


    這三人正是冰門中人,那白衣女子是門主葉拈雪,藍衫女子是師姐雲霏霏,綠衫女子便是師妹雲霰霰了。


    江湖上的幫派,不分門庭大小,不分行事善惡,不分派眾多寡,足可數百上千計。而有一個門派最為神秘,那就是冰門一派了。因為江湖裏沒有人知道它從何時誕生,沒有人知道它有多少弟子,甚至沒有人知道它的山門究竟坐落在何處。


    而知道的是,這冰門一派,武功奇絕,得天獨厚,山門隱藏在茫茫雪山之中。並且每十年便有一兩位弟子從山中下來,救危解困,鋤強扶弱,每一個都是驚才豔豔之輩。


    十年前冰門弟子葉拈雪從雪山下來,不過十六七歲,一身白衣,白紗蒙麵,飄飄若仙。一人一劍在一年間連斬蒙山七寇、黃河九怪等十幾股綠林宵小,更是手刃少林叛僧、孔門逆徒等數十個武林敗類。


    葉拈雪隻一年裏便在江湖中聲名鵲起,更兼其氣質非比尋常,舉止宛若仙子,以至於愛慕者如雲,不論是江湖高人還是世家子弟,個個趨之若鶩,為之癲狂。卻不料一年後葉拈雪突然封劍回門,來去如煙,再沒有在江湖中露麵。據說前幾年,她便已做了冰門門主了。


    算算年頭,今年正是冰門弟子下山的一年。


    冰門三人一路下來,葉拈雪為了兩個弟子的頑性,不得不一邊趕路一邊觀山望水。當然也不忘彰顯俠義,路見不平便會略施援救,如此幾經耽擱,就算三匹白馬腳力強勁,一月裏也才到了中原相州一帶。


    這一帶雖然山矮嶺低,卻是草深林密。三人在林間細道上正行走間,隻見這林子裏樹葉無風自落,初時不過一片兩片,轉眼便越落越急,足有數百片。雲霏霏二人見這也無風聲也無雨,就連那樹上枝丫也不曾動搖半分,竟有這許多葉子落下來,曉得是高人手段。兩人不覺收了一收韁繩,都掣劍在手,全神戒備起來。隻是那數百樹葉落得雖急,卻偏偏避開了三人三馬,一片片地紮進了臨近的土裏,而葉身入土過半。


    樹葉落盡,離三人數丈外,站著一個頭發灰白的老頭兒,頭發胡須略顯淩亂,蒼老麵目上隱約有著年輕英俊時的輪廓,一身泛舊道袍,身後背著一柄鬆紋長劍,並無拂塵,腰間還係著一個光禿禿的酒葫蘆。


    葉拈雪認得這一招“無風飄翠雨”,自然也認得來人,便向兩個弟子吩咐道:“你們先去尋一家客棧落腳,我有個故人要見上一見。”


    雲霏霏兩人雖然想知道這老頭兒是誰,與師父又有什麽瓜葛,卻不敢違拗師命,隻得先行離去。


    待二人走遠,葉拈雪望著故人的灰白頭發,滄桑麵目,歎道:“你竟如此老了。”


    那人聽了葉拈雪開口,許是這聲音太長時間沒有聽過,竟然恍惚出神,過了良久他方才苦笑道:“我已將近不惑之年,卻是老了。”


    葉拈雪不語,那人便抬頭望天,似有追憶,又說道:“你我二人,上次一別已有九年,我想著今年又該著冰門中人下山,就在這裏等你了。”


    葉拈雪的聲音聽不出波瀾,她問道:“若是我沒下來呢?”


    那人神情已不似先前悲戚,便道:“大不了再等十年罷了,若是你還不下山,我便一直等下去,二十年,三十年……直到我死了。”


    葉拈雪歎道:“你這又是何苦?”


    那人心裏一暖,卻是出聲淒然:“能換來今日見了你,一點不苦。”


    葉拈雪見他神情落魄,絕無昔日風采,又想起方才那招“無風飄翠雨”樹葉落下的數目和力道與當年並無幾分差異,便道:“你是難得的武學奇才,那時候你雄姿英發,風采神韻一時無兩。你所練的武功又是厚積薄發,若是苦練至今,在江湖之中也是首屈一指了,又哪裏輪得著雷淵淩霄二人南北稱雄?你何必自甘墮落,荒馳技藝,十年未有寸進?”


    那人道:“縱然我把武功練到極致又如何,縱然我是天下第一又如何,不還是上不了冰門,見不著你麽?”


    葉拈雪再次歎道:“你該知曉我的。”


    那人道:“就是知曉你的脾性,我才會如此。你若不肯見我,我總是見不到你的。你雖然總是與人親善,卻是外熱內冷,總是沒人能走進你心裏。”


    葉拈雪又是不語,那人解下腰間酒壺,放在嘴邊大喝了幾口,再次說道:“這些年我雖每每喝醉,卻依舊難以自抑地想起那年你我在相州初遇,又並肩行俠,盡掃諸賊,天下群豪無不稱羨,成為一時美談。就在我要對你交付真心之時,不料你卻忽然回門。我用了幾年時間苦苦找尋,好不容易找到了冰門所在,你卻不肯見我,我又破不開那‘落雪成冰大陣’,隻能借酒澆愁……”


    葉拈雪忽然寒聲道:“好了!不要再提當年之事了。念在你我相識一場,我今日才肯見你。”


    這聲音冰寒徹骨,那人聽了心中無盡酸楚,苦等九年,在別人眼裏並不值一提。過了一會兒,那人又道:“我因覺得離不開你,便借酒忘你,如今你未忘,就連酒也離不了了。今日我能見你一麵,已然無憾了。”


    說罷,這人便移開腳步,向別處去了。他一邊狂飲,一邊狂笑,隻是那笑聲裏,滿是悲苦惆悵。待笑聲遠了,又隱隱傳來歌聲:“攢角飛簷,接重翠,深山藏古觀;垣頹壁斷,墀荒亂……”


    雲霏霏雲霰霰二人騎行過了一個時辰,方才到了個大一點的集市裏,兩人東瞅西逛,好不容易尋著一家看上去還不錯的客棧,便在門前栓了馬進店。


    兩人尋著個靠邊的桌子坐了,雲霰霰到了店裏,直覺又渴又累,忙叫道:“酒博士,快來些好酒菜,再備上兩間上房。”


    那酒博士應了一聲,便去準備。店裏些許歇腳充饑的食客,哪裏見過如此妙人?一個個的都把眼睛往二人身上偷瞟。隻是這些人見這兩個女子都是江湖打扮,並不敢言語造次,多有冒犯。雲霏霏雲霰霰二人到底年少懵懂,不諳事故,也就不理會這食客。


    待酒菜上來,兩人輕酌慢飲,聊解困乏。雲霰霰問道:“師姐,你說那老丈是什麽人?是師父的朋友還是仇人?”


    雲霰霰思索一番,答道:“那人落葉的手法倒是十分高明,卻不曾傷人,師父又說是他是故人,想必是朋友了吧。”


    雲霰霰聽了覺得有理,兩人正自談笑,又一個客人進店,她們聽得這腳步聲抬起時輕如鴻雁,落地處穩若磐石,便知是江湖中的高手來了。兩人抬眼看去,隻見一個青衣少年迎麵進來,往她們這裏瞅了一眼,便坐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ps:為了方便,一些人物之間的稱謂,不會完全按照唐代時期的叫法,比如“x郎”“x娘”之類,而沿用後來較為常用的“公子”“姑娘”之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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