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雯明白顧野夫妻乃是仗著這些山嶺遮蔽,敵人不易窺見,才敢如此毫無忌憚。一問金花娘,果然鐵鍋衝的地勢,更低的多,休說孽龍潭那邊看不到這裏的火光,就是隔山那邊也看不到一絲煙影。


    眾人正在讚歎地形之奇。忽見顧野從場中跑了過來,互相致禮之後,他笑道:“日頭快落了,時辰將到,一切都已準備妥當,請諸位入座觀看。”


    旁邊早已設了席位,原來在火台前麵用木塊搭成了一個台階形的高架,約有七八層,每層都鋪有木板,相隔約有二尺左右,柱上一支獨木,似一長方形的平台,上麵還鋪著藤席。


    當中一個丈許大的矮圓木桌,桌上瓦罐中插著一大束山花。圍著木桌,放著十來個半尺高的竹簟。想必這就是主人和來客的座位了。


    肖蘭見狀,向紀雯道:“小姐,主人如此厚待,足感盛情。隻是離火這麽近,天氣又熱,莫說風吹濃煙嗆人,便是烤也被烤焦了。”


    肖蘭說時雖是低聲,已被顧野聽到了,忙笑道:“各位不知,這裏的氣候與別處不同,日裏甚熱,早晚都很涼,少時日頭一落,你們就知道了。我們久居不覺,你們四位是有本領的人也不妨事,別看離火很近,其實隔那火台還有七八十尺呢。當初搭建時已選好了風頭,火苗隻往對麵去,不但烤不到人,連煙也吹不過來的。”


    他們且談且行,近前一看果然離火還很遠。這時哈大錘忽從木架之旁走來,手裏捧著一個半尺多粗的青竹筒蕭,貼緊麵門一吹,發出牛一般的聲音。


    簫聲才起,眾喧立止,崖頂上數千人立時俯身拜禮。顧野夫妻首先拜罷起身,將手一舉,揖客上台。何筆到了頂層,顧野便讓何筆居首坐,何筆哪肯,謙讓之下,顧野隻好坐了,大家又謙讓了一回,方依序坐下。


    哈大錘在下麵仰望客已入席,二次又捧起竹筒簫一吹,眾人才爬了起來,掉轉身向著顧野夫妻和何筆四人跪伏在地。顧野夫妻連忙起立,走至台前,舉手由上而下起落了三次,算是答禮。哈大錘三次簫聲,數千人紛紛散開。


    何筆好象心中有事,盤算不休。眼望下麵的哈大錘,哈大錘長的短小,偏舉著那和他人相差不了多少的青竹筒簫吹。一吹起來,除了那一雙滴溜溜亂轉的黃眼睛露在外麵,連鼻子帶嘴都埋入簫裏,顯得十分奇特。


    何筆正自心中發笑,忽見哈大錘縱了上來,朝著眾人用土語說將起來了。雲貴一帶山中土語方言乃是有音無字,同族不一,並且聲調複雜,世代相傳。


    顧野繼位之後,首命族人學習漢語,無奈積久難改。族人對於語言文字,更非所習,會者仍是不多,可是大半都能懂得。顧野和哈大錘,更是輕易不說一句土語,這時的哈大錘忽然用土語說話,猜知必有緣故。


    先見金花娘和他兄弟大錘爭論,語音急促,眾人固然不懂,就連顧野也不太明白。最後方才知道,原來每次的拜月盛典,都是哈大錘一人吹簫發令,揮眾進止。尤其司簫之職關係著對火神行禮,最為重要。那竹筒簫極其難吹,須要聲大音宏,經過長久練習才吹得動。吹完之後,下麵還有許多事需哈大錘主持……


    哈大錘道:“竹筒簫吹過了,底下的事,誰都做得了。不如我去把銀豹叔換回來,讓他快活一晚,尋個對兒,中秋做夫妻。”


    金花娘知他兄弟性情不好,日裏又犯了脾氣,不知又在出什麽主意,怕他闖禍,不準他去。


    顧野卻因他叔侄感情極好,性情相投,估量他以前三遇大險,久已膽寒,決不敢往鐵鍋衝去涉險,此外還能有什麽禍事呢?便向金花娘勸說,金花娘才勉強答應。哈大錘方悻悻而去。


    何筆心中一動,心忖:自己本打算暗中前往,苦於路徑不熟,如隨他去豈不是好。想到這裏,忙站起來道:“如今盛會須待夜半,天時尚早,本就無事,意欲隨大錘前往蜈蚣峽口一行,觀察形勢,看看有無可以利用除敵之處,就跟銀豹一路回來參與盛會也還不遲。”


    顧氏夫妻留了一留也就答應了。隻有紀雯笑對何筆道:“我說荒山岩洞之中,毒蛇厲害,又是夜間走路,你可要多加小心呀!”


    何筆笑道:“你放心吧,不會有事的。”


    哈大錘仍還在道:“暗道新開辟,洞中無蛇,路上雖然會遇上,我出生此間足能應付,怕什麽?”


    紀雯道:“你熟,我們可生呢?萬一你不在側,無心巧遇,豈不是費事嗎?”


    何筆怕她話說多了,被人看破,連忙道:“別羅嗦了,我知道就是,會小心的。”說著,一拉哈大錘取路而去。西門柔可也不是傻子,一見紀雯和何筆殷殷話別,不禁咦了一聲。


    肖蘭忙道:“怎麽了?”


    西門柔道:“他……”她隻說了一個他字。肖蘭絕頂聰明,當然也就明白了。就在這時,下麵吹起蘆笙,正是一人為首,千人響應。不一會兒,蘆笙止住,鼓聲大作。


    顧野夫婦也就起身站向台前,眾人在下一看,但見火場四外的族人,忽如潮水般朝木架火台中間那片空地擠攏,那處地勢隻有十七八丈長,一邊還挨著火台,人不能隔的過近,人有數千之眾,如何能容得下?幸好橫裏與崖一樣寬,勉強可以相容,大家爭先恐後搶上前去,便圍成了一個窄長的人圈。


    西門柔趁下麵人聲雜亂如潮之際,悄向紀雯道:“雯姐,他何故如此的大意……”


    紀雯抿嘴一笑道:“他這個人就是這樣,管也管不了。”


    西門柔道:“你真放得下心嗎?”


    紀雯笑道:“不放心又該如何?時候未到,且看一會兒熱鬧再說吧!”


    隻見為首一個族人,赤著上身,背著一捆寒光閃閃、長約五六尺的梭鏢,手上挽了一根長麻索,索頭套在一個年輕婦人的脖子上。在那婦人後麵,有六個同樣打扮的族人,拉著那個婦人的手足,一路惡狠狠地往旗門前走來。一任那婦人哭喊悲鳴,全沒一人理會。


    到了平台竹架之下,為首那族人將手中麻索,用力一扯一甩。其他六人,再順勢一推,那婦人經不住這份摧殘,一聲慘叫,跌跌撞撞慣出去老遠,爬伏地上,閉過氣去了。七人視若無睹,向台上賓主,舉手伏地行禮。


    三女見那婦人,被那七個人這等淩辱,簡直豬狗不如,好生不平,正要開言詢問,忽見金花娘道:“這女娃兒,是我們族中的美人,今年才十七歲,和那男人還是去年才成的夫妻呢!”


    肖蘭道:“才成婚一年就變成這樣了,她沒有娘家嗎?”


    金花娘道:“她從小就沒有了父母,隻有一個哥哥又死在孽龍拉拉手裏。去年四月,她本想和他表哥做夫妻,報答他照顧之情,不想被那男人用強力硬奪了去。”


    肖蘭道:“既然不能相愛,硬奪也不能幹呀?”


    金花娘道:“那男人說如不嫁他,便將她表哥殺死。”


    西門柔道:“真是豈有此理。”


    金花娘道:“其實她也不好,認為那男人是我手下的代千長,有功之人,不敢前來告訴。


    當時和他拜了月神,隻過了三晚,便想和她的表哥私會。認為到了八月中秋可以當眾說出不願,便可解除婚約,先把目前難關渡過再說。”


    西門柔道:“到了八月中秋,她說了沒有?”


    金花娘道:“不想那男人仍拿那一番話要挾她,她為救表哥性命,無可奈何,又沒有向我告訴勉強成了夫妻之後,雖未敢再和表哥私會,可是對那男人恨之入骨,沒有一絲情意,男人嘔她不過,漸漸因愛成仇。日前她因受苦太重,想約表哥逃出山去,被男人捉到,定在今日照族中規約處置。”


    西門柔歎了一口氣道:“太可憐了。”


    金花娘道:“我是昨天才知道的,很可憐她。無奈這是祖宗留下來的規矩,除非那男人自願饒她之外,這種事我們夫妻都不能做主。”


    西門柔道:“那你為什麽不能救她呢?”


    金花娘道:“唯獨今晚的事若稍有偏向,失了眾心就做不成了首領,眼睜睜地無法救她心裏也很難受。你們看那男人,臉都急得通紅了。除非真個月神有靈,使那男的七支梭鏢都打空以外,就必死無疑了。”


    紀雯等三女聞言,明白了事出有因。女人本有情人,其俗重情不重禮,勢所難免。再一看那婦人,雖然飽受糟踐仍掩不住她的秀美,這時正躺在台下,玉容無色,嬌喘不息。氣憤之中,不由又添了幾分憐惜。


    照例,女人不能死著進場,須在場外對著男人或是怒罵,或是訴說舊情以冀哀憐,說完方始進場,更不能死在場外。


    那男人見女人還未蘇醒,頓足怒罵她裝死。那婦人忽然在地上轉動了幾下,倏地掙紮而起並無苦苦乞憐之狀,卻大罵那男人仗勢逼人,狠心挾製,霸占別人的老婆,末了又害人性命。話甚惡毒。


    那男人隻是惡狠狠地望著她,一言不發,靜等她一住日上前拖她入場。誰知那婦人此時已把生死置之度外。罵完之後不等那男人來拖,雙手將頭上麻索用力一扯兩段。猛地喊了一聲道:“老娘今日看你的本事!”


    她說完話,昂頭闊步進入場內。四外族人見她這般壯烈,不等男人來拖自行斷索進入場中不由轟的一聲,喝起彩來。


    這時,在平台上麵的紀雯最為不忿。因為自己身居客位,見連金花娘都無能為力,又不熟悉規矩,再知其俗奇特,眾怒難犯,正自代為那女人焦急,無法挽救。忽聽西門柔對耳低語道:“這女人太可憐了,就是和人私奔,也是倩有可緣,也不該這麽多人欺淩,我們救她一命如何?”


    紀雯忙道:“我們不明白他們的規矩,休看尊為上客,如真犯了他們的忌諱,況又在他們拜月祭神大典之際,必然會群起和我們拚命,那可就糟了。”


    西門柔笑道:“雯姐,你怎麽膽小起來了,你沒聽金花娘先前說的話嗎?救不成算她命該如此,我自有道理,準保無事就是了。”


    紀雯知道西門柔精細,隻囑道:“放小心些就好。”


    西門柔笑了笑,隨手將果盤內的幹豆抓了一把去吃。


    就在這時,那婦人已走到場中心,往地上一站狂叫道:“你們動手吧!”


    那男人也將那婦人很透了,早將背後那些梭鏢丟在地上,與六個助手分取在手,巴不得一梭鏢,將她當胸穿透,釘在地上。


    男的大喝道:“不要臉的女人,你躲好了。”說罷手起一梭鏢,照準婦人胸前打去。其他的六個助手,也將手中梭鏢舉起,躍躍欲試,隻等看準男的頭一梭鏢落地的方向,便即下手。


    族人們知那男人是有名的手準,都以為這一梭鏢,萬無不中之理。男的與婦人,相隔有十來丈遠近,由木架左麵向右麵打,男的力大手準,梭鏢發出去筆直,又勁又疾。台上台下的人看去,都以為必中無疑。而且那男的頭一梭鏢剛發出去,第二支梭鏢又抄在手中待發,除他本人七根梭鏢外,還有六名助手,四十二支梭鏢即將射出。看情勢,一鏢即使沒有將婦人釘死,也必打傷無疑。誰知,事竟不然……男的頭一鏢已發出,眼看就要打中,那梭鏢忽似半空中被人用力碰了一下,自己拐了彎,往斜裏飛去。


    這一來,別說他本人意料不及,就是平日夫妻恩愛,臨場故意打歪也絕不會相差這麽遠。


    全場的人見了這般奇跡,不由轟雷似齊聲驚訝起來。這一梭鏢是婦人的生死關頭,族人認為有天神主宰,那六名助手,照例以此為準,便紛紛耍起花樣,照頭一鏢落處打去。


    那男人一見不中,也沒有想到別的,氣憤過度,認為自己並未饒地,那梭鏢是被風吹歪了的,忘了平時規矩和對神的信心,接二連三照準婦人打了過去。說也奇怪,一連三梭鏢,鏢鏢都是發出很準,中途便拐了彎,向左偏去。不說打中,連邊都挨不到一點。


    四外族人,以為婦人命不該死,有了神助,喧聲沸騰有如潮湧。男的急怒攻心,還要走近前去硬刺。


    在台上的金花娘,見男的梭鏢剛一發出,西門柔隻抬手朝前一指,梭鏢便偏飛過去,就知她在鬧鬼。事關大局,恐被看出破綻,再又見那男的又錯了規矩,正好就此禁阻,連喝兩聲道:“魯拉住手!”


    因為她的喊聲為眾聲所亂,男的沒有聽見。手中第四支梭鏢又發了出去,依然打歪了。


    就在這時,顧野也跟著起身喝止。他喝聲方了,早有兩名千長飛身入場,將那男人喚住,擁至台下,同時六名助手各打完四支梭鏢,各自退去。


    婦人死裏逃生,做夢也未想到,認為是天神垂佑。含淚向天叩頭默視,討了天恩起身,從梭鏢林中繞步出場,走向台前跪下。


    這時,金花娘指著那男人罵道:“沒見過你這不要臉的狗東西,你說你老婆趕野郎,並沒聽說你看見有事。如今殺她,果然天神不容。你頭一鏢沒打中,就該照歪處打,竟敢違抗天神之意,再朝人打嗎?你連發四鏢都沒有打中,可知理虧嗎?犯了神怒降下禍來,你擔當得起嗎?”


    顧野插口道:“本當將你毒打一頓,念在今天是個大家快活的好日子,暫且饒了你。但是從今以後,芹芹已是二世為人了,不準你再去尋她的麻煩。聽見嗎?如不聽話,莫怪我抽去你的筋,叫你不得為人。”


    男的想起剛才的事,也覺自己以前不該強奪別人的情人,今日又去殺她,定是天神不容。


    也害怕起來,就不住向天叩頭來總,立時改了惡相。


    金花娘吩咐男的離去,正要遣去婦人,西門柔卻要她把那婦人喊了上來,有話詢問。金花娘雖知道她在鬧鬼,因天色已經向暮。西門柔打出的暗器又極小,並未看出有什麽東西發出,益加敬重。便依言將那婦人喚上。因天已不早,下麵第二撥儀式跟著舉行,少時月亮一出,便要拜神,就由西門柔和紀雯去與她問話,也未在意。


    士著人素崇鬼神,還有五起同類的事。一則當事男人沒有魯拉凶狠;二則仇怨不深;三則都是隔日較多。當時盡管看出奸情,想把女人置於死地。日子一久,事過境遷,未免有些又念舊情,起了躊躇。再經這一來,都有點氣餒了。臨時心腸一軟,更恐天神今年不願殺人,鬧個沒趣。恰好不約而同地都存心把梭鏢打歪,結果一個婦人也未被打中。


    就由於西門柔這一念之仁,連第二回事都未費,便救了六個婦女的性命。


    顧野夫妻沾染漢人的氣息甚深,隻為積重難返,本不願有此殺婦人一舉,今見終場未殺一人,心中甚是高興。當下起身,站向台前,拔出背後插著的一麵繪有星月的三角小旗,向台下一揮。那代哈大錘執事的千長,便將手中鹿角哨子吹起。


    台下上千個一色裝束的男人各打動蛇皮鼓,吹起蘆笙。全族列成一個圓形隊伍,圍著火台,轉動起來。轉了一陣之後,顧野夫妻走下台去,一聲號令,眾女人紛紛上前將空地上堆著的許多鐵架,抬向火台四周放好。其餘族人便去將洗剝好的整隻牛羊豬鹿等牲畜抬過來,掛在那些鐵架上,挨在火邊燒烤起來,烤到半熟時,另有人提著木桶,手持尺許長的麻布刷子,沾了桶裏的岩鹽水往牲畜身上刷。等到肉已烤熟時,月兒已到中天,下麵歡聲四起。


    顧野手中拿著三個裝滿火藥的竹炮,往火台上一扔,三聲炮響過後,數千男女族人鴉雀無聲。人們各自圍著火台,一行行排開,隻空著中間丈許方圓一塊空地。


    顧野夫婦同了幾名千長,走了過去,向台前五體投地跪下,口中喃喃祝福,全體族人也一齊跪倒,同聲祝福。他們祝福之聲雖然很低,但因人多聲眾,又用的是本族言語,聲音震得四山都有了回應。


    約有一會兒工夫,一聲長嘯,族人全部散開了。顧野又舉旗一揮,先由四個族人捧著盤,奔向台邊,那烤肉的族人,將輪軸一扳,架子便反轉倒卞,離地隻有二尺,四人拔出腰刀就橫架上烤熟的各種牲畜撿嫩處各片了些,就飛也似地站上平台。接著兩個人,又抬著一壇子青稞酒,到了架前,旁邊閃過四名女人,各取酒葫蘆灌滿捧上平台。


    顧野再從座中起立,由身上拔出三把小刀,先各叉起一片較大的烤肉,由台上用力接連擲在火裏。然後取過一葫蘆酒,倒了一些藥粉在內,往火中挪去。酒落在火裏,升起五色火焰。


    台下的人,又是一片歡聲雷動,各自奔向崖口,三五成群,將留好的酒打開,再奔向台前,拔出佩刀大塊地割了各樣烤肉,圍在地上大吃大喝,每一群人雖有多寡,十有八九都是男女各半,極少不是如此。


    台上主人也是殷勤宴客,敬酒敬肉。那司酒司肉的人一邊自己在吃喝,一邊不時取了酒肉在平台獻上。眾人都吃得非常的高興。


    當顧野夫婦二人舉行儀式時,西門柔又從那被救的芹芹口中得了許多虛實,已和紀雯商量好了。她們計算時辰將到,苦於無法措辭離開。就在這時,忽聽金花娘道:“再待一會兒,他們便要一男一女合起來跳月唱歌了。”


    肖蘭笑道:“那一定很好玩了,那些已成了夫婦的,他們也跳呀?”


    金花娘道:“那些已成了夫婦的,會把他們平日練就的本事,當眾施展。今晚有各位賓客在坐,個個都想爭奇鬥勝,一定有許多拿手的功夫,連我夫婦都沒有看過哩!”


    肖蘭道:“他們就在這裏嗎?”


    金花娘道:“我們這裏都愛樹木和水,在這崖西南有一條道,可通到崖下一個暗穀之中,那裏地勢不平坦不能做拜月之用,卻是有水有樹,長有十裏,高高下下隨地都有草坪,最宜談情說愛了。”金花娘接著說:“少時月亮一偏,正照進去,和白天一樣。有情男女必往穀中去連唱帶舞。諸位如果有興趣,何不去看看呢?隻不過遇上外插刀矛的地方,不要去驚散他們便可以了。”金花娘這番話,正合三人的心意。


    西門柔搶先道:“這樣最好,我就和雯姐先去看看好了。”


    金花娘笑道:“恐怕你們不知穀中路徑和這裏的風俗忌諱,可別惹出亂子來。”


    紀雯道:“有芹芹帶我們去,得她指點,也就無妨了。”


    肖蘭道:“那麽我呢?”


    紀雯笑道:“你也腿來好了。”說著,她們就要動身。


    顧因此刻忽然想起了哈大錘和何筆同往蜈蚣峽口,早已該回來了,可是到了現在卻不見人影。忙道:“大錘日裏不知為什麽生氣,現在未歸,可別去闖禍?”


    西門柔道:“放心吧!我們何大哥智勇雙全,有他同行決無差錯。如見令弟所行不對,就是不能勸止,也當獨自先回。”


    紀雯笑道:“如今不到,說不定是令叔不肯回轉,三人見麵談得投機,這邊無事,今晚就留在那裏了。”


    這時那數千族人,大半酒酣肉飽,天性現露,紛紛拍手唱起情歌,倒也自成音律。唱著舞著,漸漸幾對一群載歌載舞,由崖西南麵道上緩緩走了去。


    月明之夜,遇到這種奇情異景,端的是柔情蜜意,令人心醉。紀雯等三人見時辰已到,就帶著土著婦女芹芹順崖自南下去,由樹後繞過穀口取道奔向了鐵鍋衝。


    再說何筆,本來就性高氣傲。幾年江湖生涯,使他變得謹慎多了。在三女說笑間,決計獨探鐵鍋衝,偏巧大錘湊趣,也和他同是一樣心意。見他跟來,巴不得有他同行,多一能手相助。於是兩人一拍即合。他們沒有往蜈蚣峽口去,而抄險要捷徑翻山越嶺,攀藤過崖直奔鐵鍋衝。


    他們起身時還早,日色剛剛偏西,走到路上何筆問起鐵鍋衝的形勢虛實。


    哈大錘笑道:“如在平日,我也不敢去,隻因今日有娃子送信,那娃子已和孽龍拉拉變了心,叫我們設法報仇,她作內應。能和她刺死孽龍拉拉更好,即使被他們擒住了,也可以說是前去到蜈蚣峽口赴宴的。”


    何筆笑道:“你知那娃子的話可靠嗎?”


    哈大錘道:“不會錯的。”


    二人一個是練就的內外功夫,身輕行速;一個是久慣攀越險阻,捷同猿鳥。雖然山道難行但並未放在心上。他們步履如飛,日落黃昏之時,已離鐵鍋衝不遠。


    此時,哈大錘忽然道:“時候尚早,衝內的人正在用飯,他們飯後,齊在溪中洗澡,因無人敢惹,從未出事,極為大意,連要口上幾個了望的人都沒有留卞一個。此時暗中溜進去,最為適宜。”


    何筆依言,將步子放緩,四外留神觀查動靜,悄然前去。正在此時,忽見一片高大森林。


    哈大錘道:“出林就是,要口上麵有人防守,務須小心。”


    何筆見林中甚是黑暗絕好藏身。於是兩人穿林而入。就在他們將出未出林之際,一眼看到林外,是一座又大又高雄奇偉峻的山崖。雖無通路,隻見從下麵到崖壁上,裂開了一個四五丈長,四五尺寬窄不等的大石縫。剛上來的月亮,正照在上麵,看去仿佛很深,石縫口邊有四個人,各持一柄長矛。想因畏熱,平日腰間所著藤子編的筒裙都脫了下來堆在一邊。


    他們好象剛吃過飯,不時把豬骨擲下為戲,有的倚壁而立,有的扶矛而坐。個個麵目猙獰,身軀高大。他們正在那裏迎風談笑,聲音粗獷,一句也聽不懂。其中一人,豎起手中長矛,一會又去量那月亮的影子意甚躁急。


    哈大錘輕拉了何筆一下,悄聲道:“他這般樣子,就快到走的時候了。”


    何筆立刻止步,隨他伏在一株大樹後麵,探頭外望,等那四人一走開,便即溜進去。仔細端詳那崖上要口的形勢。崖下麵石筍森列,高低錯落,幾無立足之處,上麵又有峭壁,那石縫離地,少說也有二十多丈,真是奇險無比。隻見那石縫口邊,有一個極長的雲梯,斜掛到地,是用山中產的大毛竹做的,想必這是他們使用這雲梯來做上下要口之用。因為用得久了,事先藤子和竹經他們用本山所產沙油浸過,看去黃澄澄、亮晶晶的又光又滑。


    何筆心想;少時他們進山沐浴,這雲梯如不撤去還好,如若撤去,憑自己輕功,飛縱上去倒不甚難,大錘可就不易上去了……


    忽然上麵石縫中的四個人,立起齊聲呼嘯,各自穿好筒裙,朝著雲梯走去。就在這時,用作上下要口的雲梯忽然往前拖動,漸漸離地往上升起。


    哈大錘拉了何筆一下,低聲道:“還不快去,來不及了。”說罷,他身子一縱首先往崖下跑去。


    何筆被他一語提醒,連忙跟著就追。二人的腳程差不多,何筆的輕功自比哈大錘強得多,不過一個路熟,又是自幼在高山峻嶺間跑慣了的;一個卻是初步險地,行時還得留心看路。


    相隔那雲梯,本有四五丈遠,哈大錘業已先到,那雲梯也就是拖近崖前有一半光景,斜升起兩丈高下。等到何筆趕到時,雲梯上升已快,已離地有六七丈了。


    何筆見狀,心中一急,用盡平生之力氣,身子斜著向前,往上便縱,總算抓住了那雲梯。


    那四人轉動絞盤,將雲梯拉起,一多半置在崖口裏,另一小半,就在崖懸口外。因為,從無人敢來惹事,就都大意了。


    鐵鍋衝通外麵的除了這一條險路要口之外,還有一條,隻是他們自己人能走,是個極長的懸崖夾壁,看去沒有這個難,可由下麵步行通入。可是兩邊壁上俱是洞穴,沿途有不少大藤,壁高千仞,寬不及丈,隻中午時有一線天光,外人決混不進去,人行其中,如被他們發現,他們居高臨下,不用下來動手,隻用幾根長矛,幾塊石塊立時送命。眼前這條通道,看著似難實易。隻一上去不但如涉康莊大道,而且隨時都有藏身之所。


    哈大錘為了要除去孽龍拉拉,以前就親自伏身崖前樹林中,窺查甚久,早已想好了主意。


    現在梯子一動,立即衝上前去攀住,忘了事前囑咐。他這一縱身,本可能縱得高些,當時隻恐怕落後,心裏一慌,縱時萬沒有想到雲梯上有藤索拉往,又有絞盤升降,越到末了越快,猛一伸手,總算抓住了藤索。


    上麵四人,仍還未走,兩人恐被看破,就伏在梯子下麵。直等石崖上麵沒有聲響,這才翻身上去,直往要口內奔去。


    憑高下望,月光照處,鐵鍋衝全景,盡現眼底。崖下,恰如一個碗底,四邊都是山嶺環帶。孽龍潭就在東北角上,一泓碧水,平鋪如鏡,天光倒映,月浸波心,卻靜悄悄地不見一人。何筆悄問哈大錘,才知道孽龍潭自從大藤族占據之後,已非昔年光景,大藤族除了年時祭拜,平常輕易無人前來。他再向西北方麵一看,隻聽大藤族人狂歌吼嘯之聲,遠遠隨風吹到,因被山角擋住,看不見人。北麵山崖下古木千重,圍繞之中,現出一座岩洞,正就著崖頂當中一塊突起的地,隱隱有燈光透出,知道必是孽龍拉拉酒後方在酣睡,看情形來得正是時候。


    兩人計算,那臥底的娃子,必在坡下僻靜之處等候,四顧無人,一路低聲問答,往下走去。剛到崖底,何筆一不小心,踏在一塊將墜的山石上麵,滑動了一下,手一甩正碰上腰間劍柄,方打算取劍出來,人已到了坡下。忽見道旁閃出一條黑影,哈大錘已看清來人正是臥底的那個娃子,忙即上前相見。


    三人見麵還沒說上幾句話,何筆看見身側呼地一條黑影帶著一股冷風撲到,知道有人暗算,忙一偏身順手一帶,已將對方那支長矛抓在手裏。他剛接住那矛,便聽一聲怒吼,從路旁山石後縱出一個人來。


    何筆恐將全體大藤族驚動便難脫身,更談不上去暗殺孽龍拉拉了,心中一急,身形一轉,寒光閃處劍已出鞘。


    那人見勢不佳,拔腿想逃,正欲喊人,寒光閃處嗤的一聲,人已被斬了個兩截,倒在地上。也是何筆他心急,用力猛了些,這一劍竟把他的上半身斬拋出去一丈多遠。如此快的劍哈大錘還是第一次看見,驚得張口瞪眼。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何筆還恐有大藤族人埋伏或是聞聲尋來,便仔細一搜,附近並無其他人,才略放下心來。


    娃子知道此時,決不會有人來此,上前搬轉屍首一看,不禁呸了一聲。


    原來此人乃是孽龍拉拉的一個心腹頭目,最是勇猛凶惡,深得寵信,早就垂涎娃子美色,皆未得逞。今晚他見娃子從岩中出來,就跟了下來,乃至發現了何筆等人,隻疑是娃子的情人趕來赴約。不禁醋火中燒,竟沒有想到來的竟是敵人。原打算把人殺死,再挾逼娃子,哪知被何筆這旋身一劍,斬成了兩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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