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我醉了?嗬嗬,我確實是醉了......”何易歎道,隨即搖了搖頭,又要喝酒,但那酒壺已然空空如也。


    他揚起頭,把那酒壺輕輕搖晃了幾下,不見有酒水淌出,便隨手丟到一旁,也不理會裴東,晃晃悠悠往城中走去。


    “眾人獨醒皆我醉,哈哈哈!!!皆我之罪!!!”何易走在大街之上,借著酒意,放聲呼喊,仿佛自嘲。


    “這個醉鬼!來人,先把何副將帶回去休息。”裴東暗暗焦急,何易是他一手提拔上來的,他自然要關心何易的安危。


    況且從上次的城防戰後,裴東便覺得何易身懷大才,可堪重任。


    若是因此而被縣丞抓去處死,那將是整個平原的損失,就如同半年前被驅逐出去的公良雎一樣。


    他連忙吩咐左右先將何易帶回去,但卻被何易一把推開了去,口中喊道:“讓開!我不需要休息!那趙將軍以權謀私,以剿匪為由,殘害我手下將士,若不將其梟首懸屍,如何能解我心頭之恨!”


    何易說著,一把抓住身旁一名士兵,狀若瘋狂的吼道:“來!你且說說,同袍慘死,你可怒否?”


    那士兵被何易的舉動嚇了一跳,連忙將頭撇到一旁,隻是乖乖閉上嘴巴,向裴東扔出一個求救的眼神。


    “何易!你醉了!千萬別在這裏胡言亂語了!”裴東的臉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急忙遣散周邊士卒,將何易拉倒一旁,沉聲道:“這事情,千萬別再提了!你不說,趙將軍之死還能推到黎戎寨身上,否則事情傳到縣丞耳朵裏,非要抓你砍頭不可!”


    “推到黎戎寨頭上?嗬嗬......”何易斜裏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就像在看著一個傻子似的,道:“這事推的掉嗎?你真以為,那趙將軍是帶我們攻打黎戎寨去了?你真以為,縣丞會不知道這其中貓膩?”


    “......”


    裴東聞言,卻是一陣沉默。


    顯然,他也想到了這一點。


    募兵令是縣丞發布下來的,趙將軍也是縣丞找來的,是不是去攻打黎戎寨,縣丞本人會不知道嗎?


    何易一把打開裴東抓著自己肩膀的手,這般盯了他一會,心裏知道裴東是在為自己著想,也沒再多說什麽。


    但他今日,已是鐵了心要將這層窗紙捅破,便隻能無奈的歎了口氣,道:“裴將軍,這件事情你就別在管了,我何易一人做事一人當,那縣丞若要抓我泄憤,盡快來抓便是!”


    “我怎麽能不管?”裴東急了,低吼道:“無論如何,你都不該把這件事傳出去!你知道這件事會給軍隊帶來多大的影響嗎!”


    他猜得出之後會發生的一連串的連鎖反應。


    無論過程如何,但最終一定會走向一個相同的結果,那便是————


    從今以後,平原之內,再無新兵可募!


    “你是在怪我?”何易抬頭看了裴東一眼,忽地笑了,笑的淒然。


    他指著趙將軍之屍體,慘聲道:“禍害民軍的是他,斬斷軍民之間信任的人也是他。這與我有什麽關係?我不過是把事情如實講出來而已......還是你覺得,普通百姓就沒有知道真相的權利?然後繼續被派去枯雪林裏送死?可你有沒有想過?倘若有一天,那被派出去送死的是你,或你手下的兵,你又會如何去做!”


    他指著裴東的鼻子,歇斯底裏吼道:“你說!若這事放在你身上,你會如何做!”


    相同的事情,何易連續經曆了兩次。


    血的教訓,不可謂不深刻。


    “......”


    裴東頓時啞口無言,無奈的歎了口氣,麵對何易的質問,他隻能將一腔怒火咽進肚子裏。


    何易最後一句話說的不錯,誰都不想被蒙在鼓裏,然後糊裏糊塗的丟了性命。


    尤其百姓,更是不能隨意拿來愚弄。


    這件事情,倘若換做是他,恐怕也會是如此做法,甚至更加激烈。


    “此事事關重大,無論如何,你這樣做都有欠妥當。可能你還不知道,這個趙將軍可不僅是斛陽城的將領,更是練氣宗的門徒,倘若這事情傳到練氣宗耳朵裏,我們整個平原縣都要跟著遭殃!你明白嗎!”裴東說道。


    “你還要愚蠢到什麽時候!那趙將軍,根本就不可能是練氣宗的人!”何易淡淡的看了裴東一眼。


    練氣宗的搜尋目標一直都是北荒雪原,而枯雪林這種地方,還入不了練氣宗的法眼。


    至於那趙將軍,顯然是縣丞所招募的“食客”之類的人,而將軍這個名號,也不過是為了蒙蔽眾人而打出的幌子。


    何易的目光從周圍的將士臉上逐一掃過,頓時覺得有些心灰意冷。


    他不怕將士們畏懼修真者的強大,因為他自己同樣害怕。


    他怕的是將士們畏懼強權,縱容惡行。


    因為,他們是軍人。


    一旦這樣做了,這軍之一字就成了擺設,軍民之間最後的一點信任,也會消失殆盡,再也無法彌補。


    “罷了罷了,我已經說過了,何某一人做事一人當!若那練氣宗果真如你所說,會因此事而遷怒於整個平原縣的百姓,那便將我綁了,交上去吧!”何易意興闌珊的擺了擺手,懶得再做解釋,不再理他。


    “......”


    進入城中後,何易大步走入城門旁側的一間客棧。


    “小二,上酒!”


    他不停拍打著桌子,待酒水取來,便大口大口往嘴裏灌著。


    心灰意冷,莫過如此。


    他開始回憶過往發生的事。


    從遇上邊村的女人們開始,修真者惡的一麵就已經如一滴落入水中的墨,開始在他心裏展開,蔓延。


    從北荒雪原虐殺囚犯,到枯雪林內作為誘餌。


    兩次相同的遭遇,兩次被修真者戲弄誆騙,兩次險些搭上性命。


    這次剿匪之行,從開始到現在,疑點重重,何易一向自詡多智,卻仍舊沒有識破那趙將軍的陰謀,以至於手下將士慘死荒野。


    這讓何易備受打擊。


    原本,他想通過一些非極端的辦法,來重新融入這個世界。


    所以,他才會選擇參軍,選擇相信,選擇聽命於那趙將軍。


    可自己,還是太天真了......


    這一日買醉,從清晨直至午後,何易記不清自己灌下了多少酒,昏昏沉沉伏在案上,身體被酒精麻醉,但頭腦仍舊保留著幾分理智。


    醒也不醒,醉也不醉。


    借酒消愁,愁卻更愁。


    何易取出斬魔劍放於桌前,輕輕撫摸著劍身上一道道深陷下的符印,歎道:“斬魔啊斬魔,你可能斬斷我的心魔?”


    一個怪異的醉漢,臥宿於酒樓之中,周圍之人對其指指點點,卻無人敢問為何。


    ............


    不久後,天空漸漸飄下雪花,很快將整個平原縣渲染的一片潔白。


    裴東去而複返,站在客棧門前看,到何易肆意買醉的模樣,心裏亦是五味陳雜。


    他不知道如何去勸解何易,隻是低聲歎息著,默默替何易付下酒錢,又默默離開,臨行時囑咐周圍的人,千萬不要去打擾到何易。


    又過不久,公良雎帶著幾名喬裝打扮過的人,進入城中。


    他身邊,賈紹緊跟著,二人神色匆匆,似乎有極為重要的事情要辦。


    經過客棧時,賈紹看到了正趴在酒桌上的何易,心中不免一陣難受,想要進去,卻被公良雎伸手攔了下來。


    “先別去打擾他了,這事,得要他自己悟透了才行。悟出了,便是悟出了,悟不出,便是時候未到,若是強加於他,隻會成為他的心魔......我啊,之前又何嚐不是這樣渾渾噩噩?咳,咳咳......”公良雎說著,忽地一陣劇烈的咳嗽。


    “公良先生,您怎麽了?”賈紹關切的問道。


    “無妨,已經是老毛病了......快走吧,此事萬萬拖不得。”


    公良雎說完,拉著賈紹走入一條巷子,找到一處朱紅色的院門前,輕輕叩了幾下。


    過了片刻,院門被人從裏麵拉開一條縫隙,那裏麵的人似乎十分謹慎,待看清了公良雎與賈紹二人的樣貌,方才將大門打開。


    “公良先生,小紹,快進來吧。”那人神色嚴峻,做了個請的手勢。


    待二人進院,那人便又將院門關嚴,焦急的問道:“敢問先生,我家武兒的病情,可有好轉?”


    這位便是平原縣城鼎鼎有名的“範屠夫”,他口中的武兒,便是被七色花種所寄生的範武。


    公良雎輕聲歎了口氣,道:“範武的性命,暫時算是保下來了,隻恐那條手臂不保,我等已經盡了全力,還請範義士萬莫怪罪。”


    那顆七色花中的根莖已然蔓延至範武的整條手臂,根本無法醫治,隻能將整條手臂切下,以防止花根繼續延伸。


    “好,好,能保下一條命就好,隻要活著就好。”聽聞自家兒子會損失一臂,終身殘疾,範屠戶聲音哽咽,緊緊捏著拳頭,眼中閃過一抹仇恨之色,沉聲道:“我讓武兒從軍,本心是要舍身為民,若真是戰死沙場倒也罷了,可那縣丞卻私下串通修真者,來此禍害軍民,他既不仁,可休要怪我們無義了!”


    公良雎搖了搖頭,道:“不能這麽說。誅殺惡官,還一方之安定,此乃大義之舉,豈可說是無義?”


    “公良先生說的對!今日清晨,我已將這事情散播出去,這五裏之縣,要不了一天的功夫就會人人自危,軍、民之心渙散,隻等黎戎寨那邊的動作了。”範屠戶十分讚同的說道。


    “黎戎寨不聽我言,這件事,恐怕要靠我們自己了。”公良雎無聲歎了口氣,心裏暗罵那黎戎寨寨主目光短淺,實在是個庸主。


    他此前就勸說過黎戎寨的幾位寨主,說此時攻城,已是最好,也是最後的機會了。


    可對方卻隻是揪著寨中糧草軍械被燒一事,一味責怪公良雎。


    當初,公良雎因為拒絕為練氣宗做事,轉而被縣丞趕出了平原縣,無處落腳,若不是好友蘇虔極力相邀,他又豈會屈居於那黎戎寨之下?


    侍奉如此庸主,著實委屈了自己。


    回想起自己的好友蘇虔,公良雎在心底為他的死,而感到不值。


    不過,那平原縣丞膽敢勾結修真者,殘害軍民,這無異於自掘墳墓,而且清晨時分,何易又將趙將軍的屍體懸於城外,親口講述所經所曆,已相當於坐實此事。


    民心已亂,拿目前這種情況來說,就算黎戎寨不出手,他們也未必沒有半點機會。


    “我們分頭行動,如此如此......”公良雎將範屠戶與賈紹叫到一處,附耳低語,安排行動。


    正在商議對策之時,院門處又忽地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範屠戶走去開門,便見一位縣丞府下仆打扮的年輕人跑了進來,急聲道:“不好了不好了,外麵又張貼募兵令了,不,不是募兵,而是是強征令!這次更是變本加利,足足要強征五百人!還有,募兵營的何將軍,被縣丞帶人抓起來,關進大牢了!”


    “什麽?!”


    公良雎與賈紹聽聞此事,頓時大驚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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