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歸來時,已是月上梢頭,這後山之上,蟲鳴鳥語,蛙聲陣陣,聽上去,便像是俗世夏夜。


    這孤島之上,不辨春秋,在這呆了許久,蘇邁亦已弄不清今夕何昔,聽這蛙聲一片,想來,應是盛夏光景。


    複抬頭望了望,深藍色的天幕之下,明月如輪,照在這山間小道之上,深幽靜謐。


    在得一廬中數年,蘇邁似乎有些習慣這山居生活,那神州界上的種種,在他印象之中,卻已有些淡了。


    若非還身負著老和尚的舍利還有那輪回血海中對真真承諾的西荒之行,蘇邁內心裏,還真有幾分期望,便在這山中隱居下去。


    不過,他心裏也清楚,陸雲奚如今已然傷愈,甚至修為大進,她身負師門和家族重望,自不可能便這般隱姓埋名,度此餘生。


    今夜之約,蘇邁想來想去,隻怕多半為此。


    這離島之事,蘇邁當初便和先生提過,聽其言下之意,想要離開此地,另有路可去,不過卻需等到陸雲奚修為恢複才行,按說一年前,陸雲奚便可傷愈,但她醉心練劍,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加之蘇邁亦忙著修練,便也未太在意。


    如今修行有成,再呆在得一廬中已無甚意義,故而,這離島之事,便自然得提上日程。


    蘇邁一路緩步而行,心下頗有幾分躊躇,不知該如何向陸雲奚提及這事,這一段,不過十來裏的路,愣是被他走了近一個時辰。


    待到那悟劍崖裏,遠遠望去,便見陸雲奚獨坐於崖畔,不知為何,此刻卻是一副漁家少女的打扮。


    背影望去,俏麗可人,月光灑下,頗有幾分惹人憐愛,和她過往那不沾塵俗的仙氣,很是不同。


    蘇邁亦覺有些奇怪,卻不知,陸雲奚此舉,又是何意。


    “陸姑娘……!”快步行了過去,蘇邁遠遠便叫了一聲。


    陸雲奚轉身,朝其一笑,口中道:“蘇邁,過來坐!”


    蘇邁見此模樣,還真有幾分漁家姑娘的嬌憨與天真,一時間,亦是愣了愣。


    “過來啊!”陸雲奚見狀,忙又招呼道。


    蘇邁應了聲,隨後便在陸雲奚身側,坐了下來。


    “蘇邁,今晚的月亮真好看!”


    半晌,陸雲奚抬起頭,望向頭頂的月光,癡癡地說了句。


    蘇邁怔了怔,望向眼前女子,眼神中有幾分疑惑。


    他所認識的陸雲奚,是那個驚才絕豔的仙門天才,亦是名滿天下的第一仙子,平日裏寡言少語,生人勿近,雖和蘇邁相熟,但卻從未見過,她有此女兒之態。


    “這山中月色,確是世所獨有!”因不解其意,蘇邁隻好接道。


    “你知道嗎,我從未像今夜這般看過月亮!”陸雲奚突然轉過身,朝蘇邁說道。


    “這月亮,天下皆望之,南庭仙山的月色,應也很美吧?”蘇邁應了聲,在他看來,這月在中天,大抵都差不離。


    “南庭山的月色,陰冷清寒,看多了,越發孤獨……”陸雲奚輕吐了一氣,幽幽歎道。


    “不知為何,坐在這兒,反而覺得心安,甚至這月光,也有了幾分溫暖!”陸雲奚微仰著頭,雙手支於身後,反按著地麵,複說道。


    蘇邁聞言,想到陸雲奚身世,不覺頗有幾分憐惜,亦歎了一聲,隨口道:“世人碌碌於風塵,修士汲汲於仙道,其實,在這山野之中,


    做個凡人,又何嚐不是樂事!”


    “是啊……!”陸雲奚輕接了一聲,聽上去亦頗有些向往。


    “陸姑娘,若無世事牽絆,你……願意呆在此處麽?”蘇邁心中一動,突然神差鬼遣地問了句。


    “或許罷……!”陸雲奚聞言,沉默片刻,緩緩回了句,言語中聽去,卻似有諸多無奈。


    蘇邁暗自歎息,頓了頓,複輕道:“陸姑娘天縱英才,名滿神州,日後前程不可限量,確實不該呆在這世外孤村,蹉跎度日。”


    “蘇邁,其實我……”


    不知為何,陸雲奚聞言,突然幽幽地歎一聲,轉過身,望了望蘇邁,欲言又止。


    蘇邁見狀,心中亦隱有些許期待,不過轉瞬之間,卻又見她抬頭望天,終是避了開去。


    那一刹那,蘇邁分明望見,女子的雙眸,隱隱有絲絲水氣。


    “陸姑娘,我……”默然半晌,蘇邁突然身子動了動,鼓起勇氣,想要說些什麽。


    不料,話音剛起,卻被陸雲奚岔了開去。


    “蘇邁,你看我像個漁家女子麽?”


    蘇邁怔了怔,暗自苦笑,隻好接道:“這裝扮自然是像的,隻不過……”


    “不過甚?”


    “漁家女子,又怎會有姑娘這般冰雪之姿,出塵之氣!”


    “蘇邁,我美麽?”


    “自然,姑娘乃是天下第一仙子,這神州界上,若姑娘稱為第二,那便無人敢稱第一!”


    “比那夜雪姑娘,又如何?”陸雲奚倏然轉身,望向蘇邁。


    蘇邁未料她突然有此一問,臉色動了動,隨後亦隻好老實地回了句:“夜雪略有不如!”


    陸雲奚燦然一笑,月色下,蘇邁隻覺風姿絕世,眉眼如畫,一時間萬種風情,卻又難以言說。


    怔在一地,竟直愣了半晌。


    陸雲奚見狀,複又朝自身望了望,淺笑道:“其實吧,這漁家女子,也未嚐不好!”


    蘇邁聞言,不知其意,隻好笑著回應。


    “蘇邁,你知道那顆星星,是甚名字麽?”陸雲奚一手撐地,一手指著那遙遠天際,複問道。


    蘇邁抬頭一望,隻見天穹之中,眾星寥落,卻不知她所指的,是哪一顆。


    不過,他對這星象素無研究,便是見到,亦不識得,隻好搖了搖頭,言說不知。


    “這星兒,名叫始影,傳說月夜對其乞求,可得美貌!”陸雲奚麵露笑意,徐徐應道。


    “這民間戲言,當不得真,再說陸姑娘亦無此求啊!”蘇邁回了一句。


    “世間女子,多求貌美,卻不知,這一身美貌,亦是負累!”陸雲奚聞言,卻是莫名一歎。


    蘇邁不知該如何接話,正猶豫間,忽又聽得陸雲奚問道:“蘇邁,你我相識,有多長時日了?”


    蘇邁一聽,有些奇怪,皺了皺眉,回想片刻,隨後緩緩回道:“當年我流落荒野,在翠雲山初見,想來至今,有七年了吧!”


    “日子,過得甚快啊!”


    陸雲奚歎了一聲,仰頭望了望天,接道:“這世事便如流雲,倏忽來去,聚散匆匆,誰也不知道下一刻,會在何處,遇見什麽人!”


    蘇邁亦朝夜空望了望,笑著回道:“是啊,若回到當初,無論如何,我也不敢想,會有一日,能和陸姑娘你一道登崖賞月!”


    “蘇邁,你我一路行來,


    亦算同生共死,這以後呼我名罷,這陸姑娘三字便別再提了!”陸雲奚稍頓了頓,隨口說道。


    一直以來,蘇邁對陸雲奚均是以禮相待,雖未如花相容般稱呼陸仙子,但“姑娘”二字,卻未曾改變過。自他出山以來,識得女子亦不在少數,近者如夜雪、陸欣、清茶,稍遠些便如離小小、水輕盈等,這稱呼之上,他皆頗為隨意,並不覺有甚特別,但不知為何,麵對陸雲奚,卻始終有幾分拘謹,若非今日她自己提出,蘇邁斷不敢直呼其名。


    “雲奚……!”蘇邁如夢囈般輕念了句,興奮之情卻是溢於言表,眼神望去,頗有幾分癡迷。


    “嗯,你怎麽了?”陸雲奚應了一聲,轉頭望見蘇邁一副呆頭鵝般的癡傻模樣,忙問道。


    “哦,沒甚!”


    蘇邁麵色一紅,忙晃了晃腦袋,輕應了一句。


    隨後緩了緩,複道:“雲奚,你今夜找我,可有甚事?”


    “你,不知道麽?”陸雲奚反問了一句。


    “你,可是打算離開此地?”蘇邁朝其望了望,複有些恍然,陸雲奚今夜做此打扮,隻怕便是對這數年隱世生活最後的留念,離此之後,她便又回到當初那孤高清冷的陸仙子,這身衣服,想來是再也沒機會穿了。


    “我已和先生談過,他教了我離島之法!”陸雲奚點了點頭,見蘇邁神情有些暗淡,複又問道:“你不想回去麽?”


    “也不是!”蘇邁複抬頭,仰望夜空,應了一聲。


    彼時,恰明月當頭,山野空寂,人間靜好。


    “生而為人,多身不由己,你我各有其道,終是不屬於這兒的!”歎了一氣,蘇邁複又接道。


    陸雲奚聞言,亦是麵色黯了黯。


    “雲奚,若離開此處,你要回南庭山麽?”蘇邁突然問道。


    “嗯!”陸雲奚點了點頭,隨後複問道:“你呢?”


    “我?”


    蘇邁搖頭,苦笑一聲,著道:“我亦不知該去往何處!”


    “不如,你隨我回南庭山罷!”沉默片刻,陸雲奚突然說道。


    數年前,在乾元城中,蘇邁為藺歸元所通緝,成為全城公敵,後在浮屠島上,雖躲得一時,但亦是危機重重,如今一晃三年有餘,卻不知再回時,又是如何?


    在陸雲奚看來,以蘇邁的修為,便算是憑著這舍生一式和輪回劫火,若真麵對乾元城諸多高手,亦很難全身而退,故而若隨她回南庭山,倒不失為可行之策。


    不過,蘇邁顯然並不做此想。


    “算了,該來的,多會來,我總不能在南庭山上躲一輩子!”蘇邁身體後仰,以手為枕,朝地上一躺,緩緩回道。


    “哎……”陸雲奚亦不知該如何勸說,隻好暗歎了一氣。


    “我原本打算先去乾元城找無用,然後向西而行,將禪師的舍利送回無定寺!”


    片刻之後,複又聽蘇邁說道。


    “也好,遠離這是非之地,多少要安全些!”陸雲奚轉過身,一手支地,望向地上的蘇邁,點了點頭。


    “你呢,回山之後,又有何打算?”蘇邁複問道。


    “我亦不知,聽天由命罷!”陸雲奚隨口接了一句,蘇邁隻感覺她話裏有話,似乎頗有幾分無奈,但又不好細問。


    “日後,若能留得命在,我去南庭山尋你!”蘇邁突然歪了歪頭,朝她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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