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司楚一陣啞然。他垂下頭,自語似地道:“這道理我也懂。可是,殺那麽多人,究竟有什麽意義?”


    程迪文被他一下問住了,幹笑了兩下,道:“這你倒問住我了,我也沒想過。”


    鄭司楚伸出手來。這幾日接連幾番惡戰,掌心一下磨起了一些老繭。他輕聲道:“迪文,來時我還想著在軍中建功立業,那時隻知道為將者當體恤士兵,同甘共苦,對敵則要毫不留情,可是,現在越來越覺得戰爭沒有意義。我也殺了不少人了,看著那些人在我刀槍下送命,我就想,他們到底犯了什麽罪非死不可,難道就不能不殺人麽?”


    這些話他一直憋在心裏,在畢煒跟前自不敢說,隻有在程迪文麵前才說出來。程迪文大吃一驚,他一向覺得鄭司楚堅強如鐵,卻不知他心中原來如此痛苦。他伸手拍了拍鄭司楚的肩頭,道:“有句話叫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你該聽說過吧?這些頭痛的事讓該想的人去頭痛吧,我們都是軍人,隻消按令行事便是了。”


    嘴上這般說,程迪文心中卻暗自尋思:“父親說過,想得多,痛苦也多,果然不錯。”


    “失敗了?”


    星楚眼中閃過一絲掩飾不住的頹唐。此次出擊,實是雙管齊下,她原本也沒覺得兩組人馬都會成功,但總覺得那一支奇兵刺殺,把握甚大。畢煒自以為得計,故意將空門讓給自己,這次將計就計,實可讓他自吞苦果,沒想到刺殺一無所獲,反是原先就不太覺得能成功的偷襲敵軍輜重之舉倒成功了一小半。


    錯了,錯了!她心中暗自悔恨。如果這次能將共和軍的糧草輜重盡數燒毀,那他們不戰自亂,此戰己方將大獲全勝。可是自己卻高估了敵人的反應,總以為共和軍定會全力守護輜重,以至於坐失良機。


    接下去,敵人一定會發動攻城戰,而秋季已臨,敵方定要在冬季以前結束戰爭,接下來的戰役一定會慘烈到極點。想到這裏,星楚心頭象針紮一般疼痛。她自幼生長在軍中,惡戰也見得多了,親眼看到許多熟識的長輩戰死沙場,也更知道戰爭的可怖。


    不戰而屈人之兵。她有些茫然地看著天空,想起了當年的楚帥對自己說過的這句話。兵家至高境界,便是不戰而屈人之兵,自己也努力往這方麵做,敵人顯然也想做到這一點,可是,雙方都失敗了。現在,正麵一戰已不可避免,即使這一次能擊退敵人,共和軍絕不會罷休,馬上又會有援軍到來的。


    現在最好的辦法,是遠走高飛,另謀出路吧?可是她知道,這個建議曹聞道絕不會同意。現在敵人到底在打什麽主意了?


    她坐了下來,陷入了沉思。那個帶隊的隊官見楚帥走神了,也不敢走,嚅嚅地道:“楚帥……”


    星楚抬眼看了看他,道:“還有什麽事麽?”


    “畢煒是被一個叫鄭司楚的小將救走的。”


    一聽到這三個字,星楚渾身一凜,登時站了起來,道:“你殺了他?”那隊官沒想到楚帥的反應會這麽大,忙道:“楚帥,您認識他麽?”


    星楚搖搖頭道:“不認識。你殺了他麽?”


    那隊官苦著臉道:“沒有,這少年年紀不大,但本領高強,出手狠辣,五劍斬有三個便是死在他的手上,我殺不了他。”


    星楚隻覺心頭一陣寒意。父親對自己說起這個鄭司楚時,自己並沒有放在心上,可是,自己的兩次奇襲,這人都在最緊急的關頭出現,此人到底是怎樣的人?


    那隊官又道:“不過我奪下了他用的刀了。他這把刀很好,極其鋒利,楚帥您看。”他說著從身上解下佩刀,雙手捧著遞給星楚。


    原先的刀取出了,插在裏麵的是把無形刀。因為無形刀比一般的刀要細短一些,拔出來時有些空落落的。星楚抽出半截來看了看,讚道:“真是好刀。”


    “楚帥,這刀您用吧,希望您能格殺此獠,為我們報仇。”


    這隊官也自負刀法絕世,但此番可謂一敗塗地,自己腿上還吃了一箭,心中對鄭司楚已是惱怒之極。星楚道:“好吧,你放心,若有機會,我定會用這鄭司楚的人頭來祭陣亡將士的英靈。”


    送走了這隊官,星楚在屋裏踱了兩步,對邊上的侍女道:“小慧,給我備馬,我要去城頭看看。”


    那侍女小慧道:“楚帥,現在要吃晚飯了……”


    星楚淡淡一笑:“前線將士正在浴血奮戰,一頓晚飯算得了什麽。”


    天爐關上,許多五德營的士兵正在吃著飯菜。和共和軍不同,五德營因為背後有大本營,他們的夥食很不錯,有肉有飯,熱氣騰騰。相比較而言,遠處共和軍的營地就顯得蕭條多了。城頭上的士兵見到星楚,紛紛立正請安,全軍士氣甚是高漲。今天一戰,雖然勝負未分,但燒毀了敵軍一小半輜重,也算達成目標,五德營的士兵對取勝更有信心了。


    可是星楚知道,真正的惡戰即將來臨。


    她巡視了一周,曹聞道和陳忠聞訊都趕了過來。他兩人今天帶隊衝殺,此時也都駐在城頭。曹聞道馬快,到了星楚馬前,立時跳下馬來,行了一禮道:“楚帥,末將曹聞道有禮。”


    星楚對曹聞道這種過份的禮節總是不太習慣,她跳下馬道:“曹叔叔,不要多禮了。”


    曹聞道臉上還帶著興奮之色。他對共和軍知根知底,清楚畢煒的手段,自知以自己的能力定敵不過他,原先對星楚多少有點不放心。但戰爭已經過去了幾個月,五德營絲毫不落下風,甚至當敵軍援軍到達後還能主動出擊,損失也極小,他登時信心大增,隻覺將帥位讓給星楚實是做對了。


    星楚道:“曹叔叔,敵軍有什麽異動麽?”


    曹聞道皺了皺眉,道:“別的也沒什麽,隻是有一件事我想不通,他們還在給那飛艇鼓氣。”


    飛艇隻是引誘五德營出城的誘敵之計,星楚已經看透了,所以此次出擊並沒有毀掉那飛艇。可是共和軍居然還要給飛艇鼓氣,連她也有點糊塗。她拿過一個望遠鏡來看了看,道:“是啊,奇怪,難道飛艇真的有用麽?”


    在朗月省,因為空氣稀薄,連飛行機都很難上天。這一點她也約略想到了,甚是苦惱,因為如果是在平原地帶,隻怕飛行機早就試驗成功。可是共和軍的飛艇難道真的可以飛上天麽?


    星楚心頭一震。如果飛艇並不是誘敵之計,那自己這一步失算便是致命的了。雖然心中不免驚慌,她臉色仍是平靜如常,道:“曹叔叔,馬上召集將領商議。”


    曹聞道道:“這麽急麽?”


    “共和軍很可能連夜發動進攻!”


    曹聞道嚇了一跳,道:“什麽?他們這麽快?還有這個能力麽?”五德營白天發動進攻,已是全軍出擊,將士多少有些勞累,想來共和軍也是如此,他根本沒想到畢煒會連夜攻擊的。


    “曹叔叔,我聽你和爹爹說的關於畢煒的事,此人心胸狹小,好用計謀,也不太體恤士兵,八成會連夜攻擊。”


    曹聞道點了點頭道:“是,畢煒心胸是太小了點。”說到這兒心頭又不免一疼。當初與四相軍團並肩作戰,如果不是畢煒不忿楚帥執掌帥印,在最緊要關頭脅裹水軍團反叛,隻怕共和軍也不會存在了。


    可是,曆史是沒有“如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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