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的灰裙》


    手風琴似的折疊著的一個個裙褶裏,


    大概隱蔽著的是一個個不同的世界吧?


    是第幾道裙褶了,從裏麵探出了爛漫的紅色山百合。


    接下去的裙褶裏,已是秋天,一望無邊的狗尾草在風中搖曳。


    是我八歲、弟弟四歲時的事。


    弟弟阿修一邊用兩隻手捏住嘴,模仿著布穀鳥的叫聲,一邊走在我的前麵。他那白色的布帽子,在從樹葉空隙照進來的陽光下晃動著


    卟卟——卟卟——


    弟弟的布穀鳥,聽起來更像是鴿子在叫。真正的布穀鳥,是躲在林子的深處,發出一聲聲人根本就模仿不了的、不可思議的悶悶的叫聲。


    爸爸正在遠遠的溪穀上遊釣魚。


    “就呆在這裏,不要走遠了啊!”


    不知道他說了幾遍。可那時候,我們為什麽還要下到溪水裏、走出那麽遠呢?


    溪水潺潺流淌。溪邊開滿了鴨蹠草[11]的花,藍紫色的花就宛如一盞盞小小的燈,爛漫一片,沿著溪流一直伸向遙遠的地方。


    那天,我們隨爸爸來釣魚,第一次來到了大山裏。一切都是那樣的新鮮,我們有點欣喜若狂了。


    林中的鬆鼠、大得叫人吃驚的鳳蝶、鮮紅欲滴的野草莓、母子山雞,還有從灌木叢裏戰戰兢兢地探出頭來的小蛇。林子底下,竟是這樣一個生生不息的世界!


    “看喲,啄木鳥!”


    “看——喲,那邊有一隻鬆鼠!”


    每當有一個新的發現時,我們就會放聲大叫。阿修雖然還是個小不點兒,卻能叫出許許多多的動物和鳥的名字。花的名字,我隻要教上一遍,也馬上就能記住。不管是薊、百合或是龍膽草,絕對不會弄錯,全能一點兒不差地說得上來。


    就是這樣一個聰明可愛的小弟弟,那一刻,卻突然一下子從我的眼前消失了,消失在綠色的林子裏。快得簡直是讓人難以信置,簡直就像是鳳蝶一樣無影無蹤了!


    就是現在,這一幕還讓我覺得是那樣的詭異。


    卟卟——卟卟——


    前麵阿修的聲音中斷了,“嗚啊——”,我突然聽到了一陣刺耳的尖叫!我那隻摘鴨蹠草的手僵在了那裏,我抬起臉,剛好阿修的帽子被風刮落了,掉到了水裏,一圈圈地旋轉著,被水衝走了。弟弟莫名其妙地大聲嚷叫著,追帽子去了。


    “阿修——”


    我也追了上去。可是,我怎麽追也追不上。才四歲的弟弟怎麽可能跑得這麽快呢?阿修就像一個滾動的球,向前不停地跑。隨後,他沿著溪流拐過一個彎,就消失在一片灌叢背後了。我緊跟著拐了過去,已經不見阿修的影子了。麵前是一片無邊無涯的原野,天上呆呆地飄著一朵閃亮的雲。


    “阿——修——”


    我站在那裏,放聲呼喚。可四下裏一下寂靜下來,隻有溪水的流淌聲。我的胸怦怦地狂跳起來,有那麽一會兒,我就那樣一直站在那裏。


    “嘩啦”,我恍惚覺得身邊的灌木叢搖晃了一下。


    (藏在裏頭了吧?)


    我想。要是一起出去,阿修就總是喜歡躲到郵筒的背後或是什麽地方,嚇我一大跳。而且,直到你找到他為止,他就蹲在那裏哧哧地笑。


    “快點出來!”


    我衝著灌木叢喊起來。


    “帽子已經被水衝跑了喔!”


    “阿修,你在幹什麽?”


    阿修沒有回答。隻有我一個人的聲音,聽上去就像是一隻奇怪的鳥在叫,在四麵回響。


    太陽被雲遮住了。周遭明亮的綠色頓時被黯然的綠色取代了,似乎有霧蔓延開來。


    就在這時,冷不防出人意料地從遠處傳來了一個聲音:


    卟卟——卟卟——


    我的心一下子亮堂起來了,我叫出了聲:“這小壞蛋!”我又一次高聲呼喚起來:“阿修——”可是緊接著,我就大驚失色地倒吸了一口氣。


    遠遠的對麵,是一個陌生的巨人。


    而且還是一個女人。這個巨大得簡直讓人難以相信的女人,穿著一條長長的灰裙,隱隱約約地矗立在那裏。就像是一棵橡樹。她張開雙臂,做出一個和媽媽擁抱我們一模一樣的姿勢,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灰裙子是用像絹一樣薄的料子做成的,幾層重疊在一起,有點像褶裙。


    卟卟——卟卟——


    從裙子後麵傳來了阿修的聲音。


    (人騙子!)


    那一刹那,我一下子就明白過來了。是這個巨大的女人把阿修藏起來了。


    說起來,這樣的人我以前就見過。


    那是我和媽媽,還有阿修有一次去購物中心的時候——(那時候,阿修還是一個嬰兒,還坐在嬰兒推車裏。)


    媽媽擱下我和阿修,朝售貨處走去之後不久,一個人突然朝嬰兒車裏彎下身子,摸起阿修的頭來:“好可愛的寶寶啊!”非常高,是個個子非常高的女人……而且,而且,這個女人的裙子……啊啊,也是灰色的……那一刻,我突然就“哇”地一聲嚎啕大哭起來。(阿修要被拐走了、要被拐走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恐懼,一陣緊接著一陣地向我襲來。我哭得簡直就像警笛一樣響亮。媽媽奔了過來,可是那個女人已經逃得不知去向了。


    從那時起,我就開始害怕起人騙子來了。連“一直玩,玩到天黑人騙子就會出現”這樣的話,也會信以為真。


    人騙子,在我的心中一天一天地膨脹起來。它已經不是一個平常的人了,它變成了一個如同可怕而巨大的黑影一樣的東西。它用一塊巨大無比的布,把瞄上的孩子一個接一個地裹上拽走。


    然後今天,我終於正麵遭遇了人騙子。大概這個女人從那之後就一直對阿修伺機下手,今天總算被她得逞了。


    “阿修——”


    我的聲音從嗓子眼兒裏擠了出來。


    “到這裏來。快點!”


    可是,從灰裙子背後發出的卻是阿修那無憂無慮的聲音:


    卟卟——卟卟——


    “你在幹什麽?”


    我不顧一切地就要朝阿修身邊撲去,但我卻兩腿癱軟動不了了。現在要是過去,我也非被逮住不可。快點跑回去,把爸爸叫來吧!我打定主意,剛往後退了兩三步,人騙子冷不防衝我招起手來:


    “過來!”


    她喊。那聲音就仿佛是“呼”地刮起的一股風。


    “阿修呢?”


    我把兩手擰在背後,氣乎乎地問道。


    “你把阿修拐走了吧?怎麽樣,想把他帶去看馬戲嗎?”


    我臉色鐵青地問道。誰知人騙子不出聲地笑了,一縷縷蔓草似的頭發颯颯地晃動起來。然後,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來:


    “要是看馬戲,這裏就有啊!你——看,你——看,你——看!”


    女人突然從自己的裙子的褶縫裏,變出了小馬,還有在空中蕩秋千的小醜。緊接著,又讓它們像木偶一樣動了起來。


    小馬輕輕地蹦來蹦去,空中的秋千像鍾擺一樣蕩起又落下。小醜穿著一件紅黑相間的衣服,直吐舌頭。手風琴的聲音響了,還響起了拍手聲、喧嘩聲、笑聲和口哨聲。


    (……)


    驀地,我的心不可思議地狂跳起來。


    (馬戲!馬戲!)


    我竟激動地跑起來。朝著那長長的灰裙一陣猛跑。


    想不到離開女人竟有那麽遠。看過去,她就宛如一棵遠遠地聳立在那裏的巨大的樹。


    跑啊跑啊,總算、總算、我總算是好不容易才跑到了那長長的灰裙子的底下。這女人簡直就是一個巨人。看上去跟玩具似的小馬,竟和真的馬一般大;小醜的個頭也比我不知要高多少。


    “哈哈,小妹妹,不騎騎馬嗎?”


    小醜說道。嗯,我點點頭,便朝小馬那邊跑去。可是,小馬一閃身就躲到了灰裙子的裙褶裏去了。小醜慌忙追了過去。於是,空中的秋千、歌聲、拍手聲以及口哨聲全都一股腦兒地消失在同一個裙褶裏了。


    馬戲演完了。


    四下又重新被寂靜裹住,隻有阿修那“卟卟——”的叫聲,混雜著手風琴的聲音,從裙褶的深處傳來。


    我猛地意識到:自己正在尋找弟弟。


    “阿修!”


    我嘶叫了一聲,就要闖進吞掉馬戲團的那道裙褶裏。


    可就在這一瞬間,裙子輕輕地轉了一下,我的眼前出現了一道新的裙褶。它上麵裂開了一條細縫,這次,從裙褶裏麵飄出來的是阿修的聲音。還是那個聲音:


    卟卟——卟卟——


    哎呀,阿修就在這道裙褶裏麵啊。我戰戰兢兢地朝裏邊望去。


    第二道裙褶裏——天哪,裏麵竟然是白雪皚皚!細雪紛紛地從天而降,蓋住了山巒。


    “阿修呀,你怎麽到這種地方來啦?”


    我異常驚詫,就好像是阿修闖下了什麽滔天大禍似的歎了一口氣。


    “真是的,還什麽也不懂啊!”


    我大人般地嘟囔了一句,蹬蹬蹬地走進了風雪之中。


    地上是厚厚的積雪。遠處的冷杉樹在風中簌簌地呻吟。阿修或許就藏在這些樹的後麵吧?還是大氣也不敢喘地藏在更遠的地方、那些雪丘的後麵?是想等我走過去,“哇啊——”地一竄而出,嚇我一大跳。


    我搶上去轉了一圈,叫道:


    “阿修,找到你嘍!”


    我的喊聲被風雪吞沒了。不管是樹背後或是雪後麵,都不見弟弟的蹤影。但,卟卟——,阿修就是不知在什麽地方呼喚著我。


    走進去有多遠了呢?不知什麽時候,一幢大房子出現在了我的眼前。草苫的屋頂上積上一層厚厚的雪,屋頂下是拉窗。就從那窗裏,傳出了阿修的笑聲,的的確確是阿修的笑聲。


    就好像讓阿修騎到脖子上時發出的“咯咯”的笑聲。啊啊,我不由得暗自叫好,我大聲喊道:


    “阿修!”


    拉窗突然“嚓啦”一聲被打開了。


    “誰呀?”


    一瞬間,我嚇得連心髒都快要凍住了。


    啊啊,裏麵站著一頭熊——是的,是一頭大得讓人不寒而栗的棕熊。公熊的背上還有一頭小熊。剛才發出笑聲的,就是這頭小熊。公熊耳朵抽動了一下,問我:


    “有什麽事?”


    說完,就拿那一雙狡黠的小眼睛目不轉睛地掃視我。這時,它背上的那頭小熊卻用與阿修一模一樣的聲音說:


    “爹,這家夥,飯後吃才好呢!”


    公熊點點頭,說:


    “是啊是啊,飯後吃才香。”


    我的臉一下子變得煞白,刷地改變了方向,拔腿就跑。怎麽跑的、跑過了什麽地方,我都記不住了,隻記得心裏一邊不停地念叨著(要被吃掉了,要被吃掉了),一邊沒命地逃跑。後麵,似乎有一頭巨大的黑色野獸緊追不舍。眼看著棕熊“嗚啊”一聲張開了血盆大口,就要撲到我的脖梗子上了。我跑啊跑啊,不停地跑。


    然後……等我忽然清醒過來時,我已經一屁股坐到了長長的灰裙子底下。


    呼哧呼哧,我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裙子一閃,又在我的眼前輕輕地轉動起來,露出了一道新的裙褶。


    新的裙褶深處,依舊聽得到阿修那微弱的聲音。如同遙遠的、遙遠的山的回聲。然而,我已經喪失了再次闖進去的勇氣。穿著這條灰色長裙的人騙子,是在嘲弄我哪!她一定在上頭哧哧地竊笑哪!


    我蹺起腳尖,想看看那張臉。可是她實在是太高了,連瞥一眼都是不可能的。


    我真害怕起來了。感覺連自己也好像緊步弟弟後塵,失蹤了。


    “嗚哇,嗚哇,阿修沒了。媽媽,媽媽……”


    一邊抽噎,我一邊踉踉蹌蹌地圍著灰裙子繞起圈來。


    手風琴似的折疊著的一個個裙褶裏,大概隱蔽著的是一個個不同的世界吧?是第幾道裙褶了,從裏麵探出了爛漫的紅色山百合。接下去的裙褶裏,已是秋天,一望無邊的狗尾草[12]在風中搖曳。


    “哪裏呢——哪裏呢——”


    是我在自言自語。我把一道道裙褶扒開一條條細縫,提心吊膽地朝裏麵偷看。


    一個碧藍的湖。有小船浮在水麵上,對麵一片是飄搖的森林。下一個裙褶裏,是櫻樹林。淡淡的桃色的櫻花隧道,一直向前延伸、一直向前延伸,沒有盡頭。有一匹馬伸長了頸子,吃著櫻花。再下一個裙褶裏,則是漆黑的暗夜,什麽也看不見。


    然而,就在那暗夜中,我確切無疑地聽到了阿修的聲音。


    卟卟——


    這聲音相當近了,清晰可聞。稍稍伸一下手就能夠得到似的。我一隻手悄悄地伸進了裙褶。隨後,又把另一隻伸了進去。


    我用撕心裂腑的聲音叫道:


    “阿修——”


    嚓的一下,黑暗中閃爍出一滴小小的、藍色的光點。


    (是螢火蟲唷!)我想。可是,一滴又一滴,藍色的光點簡直就宛如天上的星星一樣多了起來。說不出為什麽,我的心倏地一下子喜悅起來了。我奔進裙褶,展開雙臂,竟唱起歌來了:


    “螢,螢,螢火蟲,螢,螢火蟲……”


    溪水淙淙,聽上去就好像是冰在流淌。我傾耳靜聽,想找出溪流的位置。


    這時,我才發現,原來那點點滴滴的藍色的光點,根本就不是螢火蟲,而是一簇一簇的鴨蹠草。沒錯,是鴨蹠草的藍色。黑暗中,一排鴨蹠草閃耀放光,形成了一條不可思議的藍色的路標。它順流而下。我伸開雙手,簡直就像小孩蒙住眼睛捉迷藏似的,摸索著,找起阿修來。


    “阿修,阿修——”


    ……


    “阿修,阿修——”


    我迎著“卟卟——”的召喚聲走去。


    可是不管我怎麽走,阿修也抓不住我的手。而且,不知不覺中,他的叫聲就被溪水的流淌聲淹沒了。


    我被拋棄在了黑暗裏,迷失了方向。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我疲憊不堪,眼瞅著就快要摔倒在地上了。


    我抱住膝蓋,畏畏縮縮地蹲到了草地上。感覺自己就好像是一隻孤單的小兔子。不過,這種時候,要真是一隻兔子的話,不知要比人輕鬆多少啦。兔子即便是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山上,也能高枕無憂地呼呼大睡吧?我今晚也變成一隻兔子,在這裏睡一覺吧。我想,那樣,到了明天,我就可以再仔仔細細地找一遍阿修了。


    阿修或許已經睡著了。或許也變成了一隻小兔子,就睡在前麵的草叢裏……我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驀地,我想起一件事來。


    不能睡覺!


    我睜開眼睛,“謔”地一下站了起來。我想起有人曾經說過,在山上,要是精疲力竭地倒頭睡下去,就會死掉,再也醒不過來了。


    (這種時候要是睡著了,可不得了!我好累,好餓好餓啊。)


    是的。是爸爸說的吧,這種時候要是喝上一杯咖啡,再有人拍拍肩膀,激勵激勵,一定就沒有睡意了。可是現在,沒人給我倒上一杯咖啡,也沒有人拍拍我的肩膀、激勵激勵我啊。隻剩下孤零零的一個人的我,惟一能做的事……有了,就是唱歌。


    我低聲唱起了在學校學過的歌。隨後,又唱起了童年時的歌,跟著電視學會的歌,以及凡是能想起來的所有的歌。我覺得,就像一旦不再往燃燒的火裏扔柴,火就會熄滅似的,一旦我停止了歌唱,我的生命就會結束。我唱一首歌的同時,還要像找一根新柴似的,要先想好下麵一首歌。


    就這樣,我不停地唱啊唱啊,直到覺察到一件奇怪的事。


    從剛才起,不知是誰開始和我一起唱歌。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我會唱的歌,這個人全都會唱。就連胡亂編的歌,他也能一點不差地唱下來。我驚呆了,停下不唱了。


    “誰?”


    我喊道。那個男人也停下不唱了。


    “喝咖啡嗎?”


    他說。就仿佛是一位熟人,親熱地招呼道。我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了,那人又說:


    “還是喝點熱牛奶?”


    “可是,你是誰啊……在什麽地方……”


    那人像要把歌完似的,聲調抑揚頓挫地這樣回答道:


    “就在你二十步的前方。”


    按照他說的,我朝前走了二十步。


    我的眼前徒然一亮,那裏是一座剛剛點上燈的小小的三角形的帳篷。帳篷的門口,是一張戴著尖帽子的滑稽的臉。那人身穿我看起來很眼熟的紅黑相間的衣服,“呀啊”地叫了一聲。


    “哎唷,這不是小醜伯伯嗎?”


    我脫口而出,叫的聲音好大好大。


    “哎呀……剛才的那個馬戲團,就呆在這種地方……”


    我以為整個馬戲團,都像變魔術似的被收納在了這座小小的帳篷裏了,不禁暗暗喜上眉梢。沒想到小醜連連搖頭:


    “沒有別人了。這裏隻剩下我一個人了。”


    “馬突然就驚了,也不知跑到什麽地方去了。從剛才開始,我就一直在這裏等著它回來。”


    “馬?”


    我記起來了,方才在櫻樹林裏看見了一匹馬。


    “我剛才看見馬了呀,在櫻樹林裏。那馬在吃櫻花。”


    “什麽?在櫻樹林?在吃花?是嗎,那我就鬆了一口氣。”


    小醜眨眨他那像裂開的蠶豆一樣的眼睛。


    “那樣的話,它就會安靜下來,就會回到這裏來的吧。那馬特別喜歡櫻花,就喜歡沐浴著落英繽紛在花中馳騁。即使是花季過去了,即使是夏天了冬天了,還是喜歡得不能自己。所以,就常常會失控。不過,山真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地方啊,櫻花、櫻花,你隻要這樣想著,沒命地兜圈子,一片櫻樹林就會出現在你的麵前。哪怕不是這個季節裏的東西,也一定能夠看到。馬一定是邂逅了自己的那片櫻樹林,在那悠閑地嬉戲呢!”


    “是嗎?竟會有這樣的事情……那樣的話,我不是就能見到阿修了嗎?我走到現在,一直都在想著阿修啊!”


    我百感交集地說。然後,我坐了下來,喝了小醜的熱咖啡。身子頓時暖和了,來了精神。小醜鼓勵我說:


    “沒錯,一定會見到的。再找一找。要是怕黑,就用鴨蹠草做一盞燈吧,照照亮,一定會找到的。”


    “鴨蹠草的燈?”


    我還在呆然若失的時候,小醜已經從帳篷裏跳了出來,采起閃耀著螢火蟲一樣光芒的鴨蹠草來了。一轉眼,他懷裏就是一大捆花束了。花本身就是一盞藍色的燈。


    “拿它照著走路吧,想見的人一定會見到的!”


    就這樣,我用藍色的花束照著路,順溪而行。還不時地停下來放聲高喊:


    “阿修——”


    這不是嗎?我不是又聽到了嗎?


    卟卟——卟卟——


    “啊,阿修啊!”


    我一圈接一圈地轉動起花束來了。


    藍色的光環中,驀地一閃飛進來一個什麽東西。


    千真萬確,就是它發出的卟卟聲。可它不是阿修。竟、竟是一隻鴿子。我心跳不已,抱著鴿子舉了起來。我摩挲著它的羽毛。


    鴿子的胸脯是熱乎乎的。我抱住鴿子,禁不住“哇”地放聲痛哭起來。我哭成了一個淚人兒。


    啊啊,阿修被變成了鴿子,就因為他一天到晚總是學怪裏怪氣的布穀鳥。還有,他模仿鴿子的叫聲也實在是模仿得太像了,終於被山精施了魔法。我叫一聲“阿修”,鴿子的胸脯就會動一下,“咕”地叫一聲。


    我抱著鴿子,在溪邊坐了下來,哭個不停。哭啊哭啊,最後終於睡著了。


    你要是再多睡上一會兒,你就也會死在山裏啦!事後爸爸這樣說。


    (你就也……)


    那時我拚命地搖頭:“阿修不會死的!”然後,我就滔滔不絕地講了下去。


    我說我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在長長的灰裙子的裙褶裏找到了已經變成了鴿子的阿修,可是沒有人相信我的話。有人告訴我,阿修是掉進溪裏淹死的。在下遊好遠好遠的地方,發現了阿修的白帽子。


    然而,我嚷了起來。


    阿修在我麵前消失的時候,他沒戴帽子。帽子是先被水衝走的,阿修就是在溪邊追帽子的時候,被那個穿灰色裙子的人拐走的。然後,他被變成了鴿子,現在還在裙子的裙褶裏叫哪!


    但是,沒有一個人相信。


    你呀,在山裏徘徊了一天一夜,一定是產生了幻覺。什麽灰色的裙子,一定是一棵巨大的枯樹吧?爸爸說。


    然後,他撫摸著我的頭發,一遍又一遍地說:再也不、再也不去山裏了。


    注釋:


    [11]鴨蹠草:鴨蹠草科一年生草本植物。高15—30cm。葉呈披針形。夏天開花1朵,淺藍色。古時曾用其花作藍色染料。嫩葉可食用。長於山野或路旁。


    [12]狗尾草:又稱芒草。禾本科多年生草本植物。高1—2m。葉細而尖。初秋莖頂生出長20—30cm的花穗。長於山野的向陽處。秋天七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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