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國新立幼主,消息傳到宋國,宋主趙光義大喜,以為孤兒寡母主政,諸王及八部不穩,乃是收複燕雲十六州的絕佳機會,因此立刻決定北伐。


    消息由汴京的細作傳回來,朝堂之上頓時嘩然一片。其實遼國上下,對於南朝是有些畏懼的,畢竟人家才是天朝上國,而他們隻是方興未艾的草原部族而已。


    阿保機當年立國,是趁著中原軍閥林立之時打了個混水『摸』魚,嚴格意義上還不能稱之為國。而太宗德光時,也是因為石敬塘獻了幽雲十六州,才算正式一腳踏入中原,才算是真正開啟契丹王朝。然而當耶律德光欲南下汴京舉行登基儀式,謀求正式為中原之主時,卻最終戰敗而歸,死於軍中。


    及至世宗繼位,準備一續太宗之誌而南下時,卻在祥古山之變中被殺。至穆宗即位,不斷被南朝壓著打,屬國被滅,關南之地被後周世宗柴榮所奪,連幽州都幾度危險。


    到了景宗繼位之後,最後一個屬國後漢也被滅了,幽州城險些不保,雖然高梁河打了個伏擊戰取得大勝,但最後宋軍撤兵卻是因為自己的內部矛盾。宋主趙光義與中軍失散,疑忌太祖趙匡胤之子趙德昭謀位,所以才匆匆撤軍。


    而今趙光義弄死了趙德昭,更是將其餘能夠接近皇位的弟弟侄子都清理幹淨,便痛下決心要報高梁河之仇,早已經籌備數年,更是看準了遼帝新喪、幼主繼位的時機,興舉國之師而來。


    大宋立國以來,南平、武平、後蜀、南漢、南唐、吳越、北漢等國一一被滅,讓遼國上下對宋人,比對後周柴榮還要畏懼。如今宋國已經滅盡敵國,唯一的對手就是遼國了。


    而宋遼之間雖然邊境之戰時有發生,但最大的一次戰爭隻有高梁河之戰。而那一戰剛開始的時候,遼國所有的戰略安排幾乎全麵潰敗,唯一的轉機是韓德讓堅守幽州二十多天,撐到了援軍到來,一舉打『亂』了宋軍部署。此後宋軍主力撤走,但後續的戰爭依舊斷斷續續延續了數年之久。先是韓匡嗣追擊宋軍,在滿城遭伏而戰損過萬。此後是駙馬侍中蕭咄李率軍報複『性』襲擊雁門,又被楊業所敗。此後遼景宗親率大軍進攻雄州,於瓦橋關外與宋軍大戰,無功而返。兩年後景宗又親率大軍分三軍分別攻滿城、雁門、府州,結果三軍均大敗而歸。


    以上,就是宋遼交戰的全部戰況,多敗少勝,唯有瓦橋關能夠勉強說是打過勝仗,但最後還是因為宋軍援軍到來而不得不撤兵,並沒有完成戰略部署。


    而今,遼國立國已近六十年,阿保機時代的鐵血氣『性』,在這幾十年的皇位相爭中消磨了大半,如今聞聽宋軍到來,竟都慌了神。要不就是毫無章法地直嚷嚷著打一場,要不就表示幹脆把幽雲十六州棄掉算了。


    燕燕聽著眾臣喧嘩了好幾天還沒個章程,不由大怒:“夠了!吵吵嚷嚷,成何體統。朕決定了,如果宋軍來攻,朕就攜皇帝南下幽州督戰。燕雲十六州乃太祖太宗心血鑄成,如今已成大遼基石,誰人再提放棄,朕定斬不赦!外敵入侵,大遼上下自當君臣一心,同仇敵愾,各部整頓兵馬,隨朕和主上南下禦敵!”


    殿內頓時寂靜一片。


    良久,才有休哥、斜軫等率先出列請罪。


    燕燕轉身退朝,群臣這才一一出去。


    休哥想了想,找了蕭達凜、韓德讓兩人,道:“太後震怒,你二人進去相勸一二,軍國大事,還是要謹慎為好。回頭我們三人再詳議。”


    方才他在朝上一言不發,也正是出於謹慎的心態,應該如何做,他還需要兩人去探明太後口風,才能夠進行部署。


    蕭達凜應了,與韓德讓再行通稟入內。過了好一會兒,才見著良哥出來說,太後請入,但卻令韓德讓先進來,蕭達凜稍後。


    韓德讓微一猶豫,看向蕭達凜,蕭達凜卻是已經會意,道:“這樣也好,你我一起進去,恐怕同聲共氣,倒看不出本來的意圖來。太後英明,不如你我各自直抒己見,也好讓太後有所參考。”


    韓德讓應了,這才進去。但見崇德宮中,燕燕獨倚窗前,侍女們隻遠遠地在一邊侍立著。她的身影看上去如此單薄,又是如此孤獨。


    韓德讓心中一動,緩緩走到她的身後,方叫了一聲:“太後。”


    燕燕沒有回頭,也沒有應聲,隻長長地籲了一口氣。


    韓德讓沒有說話,隻站在她身後靜靜地等著。


    半晌,燕燕才道:“德讓,你說這一戰,我們能打嗎?”


    韓德讓說:“太後剛才在朝上,不是已經決定要打了嗎?”


    燕燕仍沒有回頭:“那麽,我問你,你說能打嗎?”


    韓德讓沉默片刻,才答:“臣,不知道。但是太後說要打,臣盡全力去打。”


    燕燕悠悠地歎了一口氣,說:“還記得嗎,當年後周世宗柴榮北伐,我父親要穆宗皇帝親征,他被文武百官『逼』勒不過隻得答應,卻在臨行前一天,把自己喝得爛醉,險些走不了。他對內殘暴無比,對外卻怯懦畏戰。我當時很瞧不起他,我覺得他哪配做一個皇帝!人家都兵臨城下了,他還說出把幽雲十六州還給南朝就行了這樣的荒唐話來……”


    她頓了頓,轉過頭來,看著韓德讓:“那時候我們都在嘲笑他,可如今我坐在朝堂上,卻忽然有些明白他了。說打,很容易,可是我們卻沒有必勝的把握。一旦輸了,就是千千萬萬人的『性』命,還有整個國家的命運,到時候,縱然百死,亦難贖其罪。”


    韓德讓跪下來,握住她的手,低聲道:“你不會輸的,我們都不會輸的。”


    燕燕低低地歎了一口氣,道:“母寡子弱,族屬雄強,邊防未靖,奈何?”


    韓德讓低聲道:“信任臣等,何慮之有!”


    燕燕微微一笑,眼眶邊有水光隱現,一滴眼淚欲墜未墜,格外動人:“朝臣們戰和不定,我等了幾天,你們一直在吵,卻沒有辦法吵出一個結果來,我隻能宣戰,隻能宣戰!”


    韓德讓低聲道:“是,我們隻有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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